【看點·新銳力】真的好想你(小說)
半夜,他被一聲低空炸雷驚醒。想起了當晚發(fā)生的倒霉事。在雨前,他急忙逃離夜釣場,途經(jīng)墓地時跌了一跤,失落一部天翼手機。那是亡妻留給他的遺物,雖然只能通話和發(fā)短信,但是,女兒給他的小米手機,都無法取代它。那部手機的響鈴,是周冰倩首唱的《真的好想你》,那首抓心撓肝的歌曲,總是讓他想起英年早逝的愛妻……
這會兒,他打開小米,給天翼通話。在雷雨聲中,隱約傳來“真的好想你”的顫音,如泣如訴,柔情百轉。他好心疼:擔心在暴雨中,手機零件會報廢;擔心手機沒電,發(fā)不出聲音來,無法去尋覓……
深夜十二點,他又用小米給天翼通話,那部沉溺于泥水的手機,還在哭泣著“真的好想你”。他忽地起身下床,穿雨衣、拿雨傘,決定連夜冒雨,循聲去尋找手機。
雨越下越大,雷越來越響,雨傘擼桿,雨衣飄飛,他變成個落湯雞,在天地間游泳。凌晨一點半,他在雷雨聲中,又給天翼通話,手機還在哭泣:“真的好想你……”隨后,傳來急促呼吸聲。
“您的手機沒丟!深更半夜,它把我吵醒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毛骨悚然,不知是自然的諧音,還是巧合的緣分,那是他有點耳熟的聲音。
他一路上,心中有些發(fā)毛,他前行的目的地,不能不讓他心生恐懼。那是一片荒草叢生的亂墳崗,而且又在深更半夜的時分,還是個霹靂閃電的雷雨天!
此時此刻,有一個女人,正站在亂墳崗的一棵歪脖樹下,落湯雞似的渾身簌簌發(fā)抖。她一雙眼睛和整個心思,都傾注在手心中那枚小小的手機,巴望著屏幕再一次閃亮,隨后響起“真的好想你”那凄切的歌聲。
這既是她熱切的希望,又是她排除宛如黑夜般無邊恐懼的心理措施。她盼望丟失手機那個人快點兒來,并且那個人就是她朝思暮想苦苦等待的人。
她與他,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她刻骨銘心地惦記著他。
一年前的夏秋之交,她帶著三歲的兒子,在通往高速公路南口的240次公交車上,遇到一個釣魚人,看樣子五十來歲,皮膚黧黑,五官端正,年輕時定是個黑珍珠般的美男子。
他與她同座,而且她也有釣魚的愛好,本想同他談談釣魚的事兒,但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也不好意思主動搭話,倒是她那個可愛而又頑皮的兒子,開始替她公關了。
那個小男孩兒,生得十分可愛,白白凈凈的臉蛋兒,笑起來現(xiàn)出兩個小酒窩兒,一雙大眼睛很有神兒,活像兩汪葡萄水,特別討人喜歡。
小孩先是沖著他笑,隨后,竟然用他的白胖的小手,撫摸他黝黑錚亮的手背。
他的媽媽發(fā)現(xiàn)孩子的動作,連連道歉說:“這孩子真煩人,總是不怕生。對不起,大哥!”
在她道歉的瞬間,他認真地看她一眼,她從他的眼神兒中,似乎看出他的驚訝和贊許。他把孩子的小手握在掌中,說道:“這孩子真可愛,我喜歡!”
她娘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眼睛,同樣的酒窩,同樣的白皙,同樣的天真……如果小男孩兒,可用英俊可愛來夸獎的話,那么,她的媽媽,就應該用俊俏靚麗來贊揚。
“他這么喜歡我的孩子,那他對孩子媽如何呢?”她這么胡想著,心有些亂。
240公交車快到終點時,那女人問司機:“師傅,請問,到高速公路入口,在哪站下車呀?”
“你坐錯車啦!去高速的路,早就封死了,在哪站都不對,回去坐351吧!”司機回答時,有些粗魯。
“呃呀,那可咋整?。窟€等著接人呢!”她頗感為難地說,“不是水庫邊上有條小路可以到高速入口,您知道嗎?”
“不知道!”司機明顯地不耐煩了,“嗨,你還是回去吧,一個女人抱個孩子,在荒郊野外,游蕩個啥呀?”
司機的態(tài)度雖然粗暴些,但是,他的話也不無道理。那里是人跡罕至的郊外,一個惡性案件頻發(fā)區(qū),而且不容忽視的,那個小男孩兒那么可愛,男孩兒他媽又那么漂亮,這能不增加危險系數(shù)嗎?
她要找的那條小路他知道,但是,由于下面的原因,他并沒有立即告訴她:“我知道?!?br />
那條路很偏,是一條高低不平的土路,平時一天也沒有幾個人經(jīng)過,經(jīng)過的多半是撿破爛的和下地干活兒的,以及像他那樣的閑來無事到湖邊垂釣的人,一般穿著稍微體面一點的年輕人,誰也不肯在烏煙瘴氣的土路上,風塵仆仆地趕路。
那條路很險,是一條很不太平的路,曾經(jīng)是劫財劫色惡性案件的高發(fā)區(qū),除了無錢無色的老丑人員,放心大膽地通過外,有財有貌的中青年人,都不免有些提心吊膽……
在終點站,抱小孩兒的女人下車了,她茫然四顧,愁容滿面,他的“鐵石心腸”有些動搖,他很想說,跟我走吧,我知道那條路。
她看他一眼,明知故問地說道:“大哥,您去釣魚呀!”
她本來再加上半句話,他的“鐵石心腸”就土崩瓦解了,可是,她沒往下說。
“啊,釣魚!”他答道,轉身就走,再沒說什么。
到湖邊釣場,得先走一段高臺路,那是緊貼一幢大樓院墻外的小路,路很窄,只有半米寬,路旁就是一條一丈多深的壕溝。雨天路滑時,膽小的人不敢走,稍不小心就滑到深溝里。
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回頭一看,不由得心頭一顫:那女人竟然悄悄地跟來了!
她一不小心,被橫在路面上一根木棍拌了一下,她本能地向墻邊一傾,用身體護住孩子,她的頭在墻上磕了一下,她叫聲:“大哥!”
這時,他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了,他返回身走到她身邊,問她:“碰著頭了吧?”
她說:“不要緊!大哥,這條能到高速入口嗎?”
“能,只是不好走!”他說,“司機說得對,那不是你們年輕女人走的路!”
“我不怕,我能吃苦,我膽子大!”聽這口氣,絕對不像她這樣漂亮女人說的話。
他一看,她赤腳穿著二寸厚跟涼鞋,不禁眉頭緊鎖,暗自思忖:“穿這種高跟鞋,怎么走前面那條三里多崎嶇不平的土路哇?抱著個大胖小子,一會兒腳出汗,直打滑哧溜,就等著摔筋斗吧!”
“路還挺遠的,不好走,你穿這種鞋也不行啊!”他想到魚具兜里一雙沒上腳的新布鞋。
那是女兒從美國買來的,是男女兩用的便裝布鞋。因為這雙鞋,父女倆曾暴吵一架。
原因之一是,價錢太貴,相當于人民幣四百元;原因之二是,款式太怪,鞋后跟摳個三角形的空穴。
女兒說爸爸老土,在國外這種鞋很時興,青年男女都喜歡穿;臨了,他屈服了,答應穿,只是不在鬧市穿,決定釣魚時穿??墒?,一到水邊兒,又舍不得穿著新鞋,去跋踏泥水,于是乎這雙布鞋,就一直原封不動地放在漁具袋里。
“那咋整啊?在這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鬼地方,上哪兒去弄雙鞋呀!”她嘴一撅,又爽朗地笑了:“也怪我,窮嘚瑟!不就是見個半大老頭嗎?還臭美個啥呀?。俊?br />
聽她的話,她好像去相親,而且很可能還是個年逾花甲的初老男人。
“他是誰?長得什么樣?有多大年齡?”他情不自禁地想著。“關我個屁事,眼下燃眉之急是,得解決她穿鞋問題!”
他剛吞吞吐吐地說出那雙鞋,她眼睛一亮,自來熟地說:“好哇,有救啦!快快拿出來,我試試!”
他從精致的軟包裝取出那雙新鞋,她頓時傻眼了,喊著:“哎呀,媽呀,這么新,這么高檔!這種鞋,我聽說過,很貴呀!這我可不能穿哪!”
“為什么?”解釋道:“那是新鞋,沒上過腳!”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不穿呢!”她紅著臉說:“我沒帶襪子來,光著腳穿過的鞋,別人以后還怎么穿哪!我是汗腳,那個味呀,連我自己都煩!”
“沒關系,穿吧!”他安慰說,“真的沒關系!”
“什么叫‘沒關系’?”她不解地問。
“沒關系就是‘沒關系’,就是不在乎的意思!”他平靜地說?!跋仍囋嚢?,”
他遞給她一塊濕巾紙,她擦擦腳,嘴里嘟囔著試鞋,不大不小,正合適!
她千恩萬謝之后,問他一個很敏感的問題:“大哥,家里還有什么人哪?”
“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他故意說得很平淡,不再涉及別的。
“大哥,你很喜歡釣魚嗎?”她扭轉了話題。
“很喜歡!”他答道。
“您是釣魚高手嗎?”她問道。
“不算,但是,還行,懂得點門道兒,”他答道。
“有機會的話,我可要鑒定一下呦!”她說這話時頗有幾分得意。
“這么說,你也會釣魚嘍?”他驚異地問。
“您應該把‘也’字去掉,就剩下‘會’了!”她不動聲色地說,“不瞞您說,小妹打過全國釣魚比賽,還拿過名次呢!”
“啊,遇到高人啦!”一聽說她愛釣魚,他就不后悔為她領路了,甚至也不再嫌惡那條土路的崎嶇和‘漫長’了,準備與她暢談一番垂釣的事,隨即問道:“現(xiàn)在,你還釣魚嗎?”
“不釣了!現(xiàn)在聽到‘釣魚’二字,我的心就打顫顫!”不料,她把剛開頭的話題,又給封住了。
接著,我聽到一個負心男人,欺騙這個美麗而善良女人的故事。
她叫齊曉麗,家住長春郊區(qū)齊家洼子,與丈夫經(jīng)營兩個由魚塘改成的釣場。三年前,在兒子剛滿月那天,丈夫因車禍過世了。
丈夫過世后,她家的垂釣生意,反倒意外的火起來,有幾個年輕的漁友,幾乎天天泡在池塘邊。其中,有一個手腳勤快、能說會道的河南人,還主動幫助她經(jīng)營養(yǎng)魚塘。
一來二去,日久生情,單純、爽朗的曉麗,竟然與那人同居了。
可是,時過半年,那人把曉麗家全部家資(除了魚塘外)席卷一空,突然在人世間蒸發(fā)了。
從那時起,思維簡單的曉麗特恨愛釣魚的男人,尤其是年輕的垂釣者。
曉麗在精神空虛、低迷時期,曾一度沉迷于網(wǎng)戀,結交都是一些半老和初老的男人。她對同齡或者比她更年輕的男人,始終懷有惡感和敵意!
此番她抱著孩子行走在人煙稀少的鄉(xiāng)間土路上,只是為了去會一個網(wǎng)戀的老情人,她這種單純、率真、浪漫之舉,表現(xiàn)出令人擔心的輕信和幼稚。那正是她上當受騙的性格基因。
他在她面前所展示的謙謙君子的風度,以及那雙國外進口的新布鞋,對她怕是也不會起好作用,甚至適得其反,使她在確信“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的癡迷中,徹底消解她的防范意識,再一次上當受騙!
“大哥,還有多遠?”小齊問道。
“快了,出了這片樹林就到了!”
“這么快就到啦?您不是說,路很遠,很難走嗎?”曉麗臉上沒有絲毫的喜悅,反倒有幾分失落?!按蟾?,我該換鞋啦!”
“穿走吧!”他以毫不帶情感特色的語氣,說道:“記住,這個世界上雖然好人多,但是,一定要提防為數(shù)極少的壞人!這樣人遇到一個就夠受了,你不是已經(jīng)遇到一個了嗎?我不是嚇唬你,如果你不接受教訓,還可能遇到……”
臨別時,曉麗軟磨硬泡非要他的電話號碼不可,他推遲再三,還是把一張名片給了她。給她電話號的原因,是對她此番迎接客人的舉動以及那位客人本身,實在有些不放心;況且,他對她返程時,如果一個人抱著孩子,再走這條荒郊野外的土路,更是一百個不放心。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傳來悲悲切切的響鈴聲:“真的好想你!”
“好悲呀!”小齊問:“大哥,你怎么設這么悲的響鈴?”
“懷念一個人哪!”他說著悲從中來,眼睛濕潤了。
“大哥,你懷念誰?”她關切地問。
他覺得自己失態(tài)了,趕忙催促說:“快走吧,別耽誤事兒!”
一小時后,他剛釣上兩條小鯽魚。手機就響了,通話的一端是曉麗,呼哧帶喘地說:“大哥,快、快到高速出口來接我,我受騙了!一個尖嘴猴腮的年輕男人,他正糾纏我!”
“別怕,大哥立馬就到!”他暗自抱怨道:“見鬼!這個世界怎么的了?怎么總讓我為女人操心!”
事情過去兩個月后,有一天,她在電視節(jié)目中,又聽到了《真的好想你》那首歌曲,她忽然想起了,在荒郊野外搭救她那位好心大哥。
他手機的響鈴也是這首悲歌,當時他解釋說,這是懷念一個人。問他懷念什么人?他不說,她的榆木腦袋,也不再往下去想,他究竟懷念什么人。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他懷念的,一定是自己的愛人!
從那以后,她心里就惦記著,這位好心的大哥,說真心話,她好想嫁給他!可是,造化弄人,他給她的名片被她弄丟了,無法聯(lián)系到他了。
她知道,他酷愛野釣,只要走遍野外天然釣場,就一定能找到他。可是,她所在的城市地處高寒區(qū),每年十月就結束了釣魚期,等到來年五月,才能重新拋竿釣魚。
誰料,從第二年五月中旬到七月中旬,她尋覓他整整兩個月,走遍城內外野釣場,也不見那位釣魚大哥的蹤影。但她仍不放棄,她知道他愛冒險,就把兒子寄托在娘家,包下墓地附近一個魚塘,又蓋一個能遮風擋雨的簡易房,等待他來釣魚。
她哪里知道,他去了廣東珠海過冬,七月底才回來?;貋淼牡诙彀?,他就到這個一般人不敢來的地方夜釣。
不料遇到雷雨天氣,在逃雨途徑墓地時跌了一跤,遺失了那部心愛的天翼手機。
當夜,十二點左右,在雷雨聲,她隱約聽到“真的好想你!”的歌聲,仔細聽聽,那個聲是從墓地傳來的。
她渾身一激靈,仿佛冷水澆頭,睡意全消失了,她極力不往邪處去想,好像為自己仗膽似的,喃喃自語:“大哥來了,一定是他來啦,是來夜釣……”
她出門,往墓地方向一望,除了雷雨夜幕下,黑黝黝的起伏墳頭外,什么也沒有。
又過了一個多鐘頭,那悲切的歌聲再一次想起時,這個大膽的女人,立即披上雨衣,拿著手電,尋著聲音,向墓地走去。
走著、走著,眼看就要到墓地,手電光“唰”地滅了,就像有人推閉電門一樣。
她渾身一抖,脊背發(fā)麻,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么可怕。
“我還往前走嗎?是不是不讓我去呀?”這會兒,她心里犯嘀咕,竟然想到了她——大哥的過世妻子,于是,她像念咒般地嘟囔著:“大姐,保佑我!小妹,沒惡意,我就想替你,照顧可憐的大哥!”
她的咒語剛落音,突然在一座墳頭前,亮起銀白色閃光,那光亮雖然微弱,但在漆黑的背景下,卻顯得特別清亮。接著,又想起了:“真的好想你!”
她緊走幾步,拾起黑色的小手機,呼哧帶喘地說道:“您的手機沒丟!深更半夜,它把我吵醒了……”
電話戛然而止,通話的對方,一定把她當作“鬼”了。
于是,她就躲在墓地里一棵歪脖樹旁等著,少頃,她手心中小手機熒光屏,再次綻放出熒光,那揪心連命的像鈴聲還未起,就聽“啊”地一聲慘叫,十步左右有個黑影,陷入墳窟窿里……
她跑過去,伸手去拉,對方厲聲喊道:“你、你,你是誰?!”
“別怕、別怕,大哥!”她慌亂中,竟然忘記通名報姓:“大哥,別怕,我是人!”
“啊,你是小齊?”他從“大哥”的稱呼中,識別出她的語聲來。
“是我呀,曉麗!”她把他濕漉漉身體擁在懷里,淚水和雨水泛濫在她臉上?!按蟾缪?,你還沒忘記我,小妹我,好感動哇!”
他疲憊加驚嚇,迷迷糊糊,暈暈沉沉,撲倒在她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