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情殤(情感小說)
一、
嫂嫂今天的笑臉格外燦爛。從她的親事安排妥當(dāng),男方拿來六千元彩禮起,嫂嫂就一直在笑,看她的眼神也格外柔和。那種柔和,讓她想到逝去的母親。記憶深處,母親常常面帶微笑,目光柔和地望著她。
該死!她甩一甩頭。她的眼神怎么能和母親相比?這個尖酸刻薄,愛錢如命的女人。
一整個上午她都坐在房里發(fā)呆,想著逝去的母親,想著這些年跟著哥嫂過的日子;想著那個她都沒有任何印象卻要一起生活的男人。
下午五點(diǎn),外面終于傳來一陣鑼鼓的喧嘩聲,是迎親的隊伍來了。她穿上那套紅得炫目的新嫁衣,隨了嬸娘出來,在堂屋拜先祖。哥哥背對著他在點(diǎn)香。原來哥哥的背影是這樣羸弱,她突然發(fā)現(xiàn)。香點(diǎn)燃了,哥哥轉(zhuǎn)過身來,眼里布滿血絲。哥哥把香遞給她,說了句:“到了別人家里,要好好過日子?!睖I水突然就從那干得滿是皮屑的臉上滑落。她堅硬的心立刻被這充滿親情的眼淚俘獲。她鼻子一酸,淚水似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畢竟是血濃于水,哥哥也有哥哥的難處,她不該如此的恨他。
二、
喧嘩散盡,屋里一片沉寂。她站起身,一邊活動有些麻木的雙腿,一邊打量她的新房。新房很簡陋,只是新涂了一層石灰水,床頭的墻上貼了一張可愛的寶寶畫而已。終于有了自己的家呀!望著一屋子的新,她的心里充滿了喜悅與對未來的向往。
“嬌嬌,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那個男人走進(jìn)來,用有些生硬的語氣喚她。
“嬌嬌?”她搖搖頭,眼里有霧漫過。兒時,母親常常這樣喚她。
男人轉(zhuǎn)身去了廚房。她感到倦怠,卻不想入睡。坐在床邊,心隨著鬧鐘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跳。良久,男人來了,很輕地關(guān)了房門,走過來推了她一下:累了吧?睡吧。
男人把堆在床上的新被子新棉絮新皮箱一樣一樣地搬開。她趁機(jī)打量著眼前的男人:黑黑的,瘦瘦的,個子也不高,一張國字臉顯出有些冷漠,甚至有些兇惡??瓷先ゲ恢贡人笫畾q。
她心里一陣悲涼:這就是要一起共度一生的人嗎?這就是救她出嫂嫂責(zé)罵下的人嗎?這就是無數(shù)次夢里給她呵護(hù)給她溫暖的白馬王子嗎?
新被子散發(fā)著好聞的氣息,她的心里卻空空的。男人帶著一陣粗粗的喘息聲風(fēng)一樣地鉆進(jìn)了被子,迫不及待地,粗暴地扯她的衣服,一雙大手在她身上游離。
在撕裂中,她淚涌如泉……
那年,她十七歲。
三、
婚姻并沒有給她帶來好運(yùn),只是讓她從一個苦海跌入另一個苦海。
夫家平時只有婆婆和男人。公公幾年前離世,一個弟弟在深圳打工,春節(jié)才回來。她的丈夫,那個男人,那個事實(shí)上比她大十五歲的男人,是個泥瓦匠。這個窩囊,與她沒有共同語言,并且對婆婆唯唯諾諾的人,并不如她期望的那么疼她,他常常聽了婆婆的挑撥,生她的氣,冷落她。婆婆是個伶牙利齒,刁鉆古怪的老女人,那張嘴的尖刻不下于嫂嫂。結(jié)婚當(dāng)晚,婆婆就指責(zé)她的娘家太小氣,置的嫁妝沒一件像樣的,全是些地攤貨。她總是默默地聽著,心想,在這個家里,想要過得好,必須要巴著婆婆。她每天很早就起床,洗衣做飯,收收揀揀;大大小小的農(nóng)活她也搶著去做。她不怕辛苦。從六歲起,她就學(xué)會了做家務(wù),做農(nóng)活。剛學(xué)做飯的時候,她把飯做成了夾生飯,嫂嫂拿起火鉗就打她。那是夏天,她只穿了一件背心,滾燙的火鉗帶著怒氣和怨氣,一下,一下,疾風(fēng)驟雨般落在背上,屁股上,生疼生疼。嫂嫂打得歇斯底里,她疼得鬼哭狼嚎。由于是酷暑,一天到晚汗水淋漓,那些沁著血水的傷口在汗水的浸蝕下疼極了,睡覺只能趴著。那些痛刻在她的心里,久久難忘。
對她來說,身體上的苦真的算不得什么。她夢想中的好日子很簡單,只是一日三餐飽飯,不受打罵。
男人是個悶葫蘆,雖然和她說不上幾句話,但至少不打她,只是婆婆這個老頑固,不管她怎么努力,總是對她冷嘲熱諷。村子里的人都夸婆婆福氣好,攤上了這么個勤勞巴家的好媳婦。婆婆打著哈哈說:“哪有您家的媳婦好!嫁妝幾大車,還都是高檔貨!”
她的愿望就是生個兒子。這樣,她在這個家的地位才有可能改變。
隨著一聲清脆的哭聲,她從陣痛中醒來,慌忙抓了接生婆的手,迫切地問道:“是男孩嗎?”接生婆笑著說是。那一刻,她的心終于落回肚里,臉上綻開了少有的笑容。
兒子的出生好像給她的人生帶來一些轉(zhuǎn)機(jī)。男人那段時間表現(xiàn)得特別溫柔,時常在收工回家時,偷偷地揣回一些糕點(diǎn)水果什么的,關(guān)了房門,看著她吃完。婆婆也不再嘮叨她娘家的寒酸。
四、
兒子做滿月那天,哥嫂都來了。哥哥消瘦了許多。從嫁出來起,她幾乎沒回去過。那個家,除了那條在她哭泣時替她舔去淚水的小黃狗,她不覺得有什么好留戀的。面對哥哥,她的心始終是柔軟的。他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啊!盡管嫂嫂打罵她時他從來不敢作聲,但她相信他的心里是苦的。如果不是嫂嫂娘家接濟(jì),哥哥的日子會更加艱難。
臨別時,她替哥哥包了一些酒席上沒有用完的魚肉,又塞了五十元錢給侄兒。
晚上,婆婆沒來由地吼男人,罵男人沒用,人家都是拼命往家里搬東西,這個家里卻是拼了命地往娘家搬東西,總有一天,這個家要被搬空,搬窮的……
她知道這話是對她說的。一定是為了給哥哥的那包肉,她想.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她恨恨地把正收拾著的東西往桌上一摔,扭頭進(jìn)了房。這時的婆婆,把她的寶貝孫子撂到一邊,跺著腳,一雙手把大腿拍得山響:“你摔什么!你有什么資格摔?這個家的東西哪一樣是你買的?你這個有娘養(yǎng)沒娘教的東西!”后面這句話令她血沖腦門!她可以忍受任何打罵和折磨,但是她的母親卻不容輕慢,不容褻瀆!她瘋也似地沖到婆婆面前,煽了婆婆一記響亮的耳光.
婆婆被打蒙了。短暫的呆立后,婆婆嚎叫著,一手抓住她的頭發(fā),一手在她的臉上亂抓,并聲撕力竭地罵兒子:“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真的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嗎?你就看著這沒有教養(yǎng)的東西欺負(fù)老子嗎?”男人把她從婆婆手里扯過來,一記耳光打得她天旋地轉(zhuǎn),耳鳴眼花。接著,她感覺無數(shù)只腳在她的身上踹著……
五、
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進(jìn)城。
那個夜晚,她在廚房冰冷的地上昏睡了大半夜。醒來的時候,東西廂房里,婆婆與男人的鼾聲此起彼伏,酣暢至極。
躺在男人的身邊,她麻木的心,再也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那次爭吵后,她病了半個多月。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思緒一直迷迷糊糊的。她看到了母親。母親端一把小木椅子坐在屋前的禾場上,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她坐在母親的身邊,聽母親輕輕吟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突然,一陣疼痛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母親丟掉鞋底,想要將她拉進(jìn)懷里。母親一伸手,她卻醒了。男人氣喘吁吁地從她身上滾下來,用腳蹬了一下她,罵道:“像個死尸,要死早死!”
一滴淚,在黑暗中無聲地滑落。
男人和婆婆的態(tài)度,使她的心徹底涼了。她習(xí)慣了謹(jǐn)小慎微地過日子,從前看嫂嫂的臉色,到夫家后看婆婆的臉色,看的太累太壓抑了。原以為生個兒子是靠山,誰知道這只是她的癡心妄想!她不甘心一輩子都這樣卑微,都這樣委屈地活著。她不動聲色地養(yǎng)好了身體,在某個晌午,趁婆婆帶兒子出去玩的當(dāng)兒,翻箱倒柜地找到幾百塊錢,跳上進(jìn)城的客車,離開了那個偏遠(yuǎn)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
進(jìn)城的第一天,她就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工作:一家酒樓的服務(wù)員。包吃包住,解了她的后顧之憂。
新的環(huán)境帶給她新的希望。離開了那個讓她活得疲憊的家,她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她把酒店當(dāng)成自己的家,很賣力、很快樂地工作著。她每天都是第一個上班,最后一個下班,顧客們無不對她贊賞有加?;侍觳回?fù)有心人!她博得了周圍人的認(rèn)可,也獲得了酒店老板的賞識。僅半年,她就由服務(wù)員升為領(lǐng)班,又由領(lǐng)班升為大堂經(jīng)理。
老板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中年男人。忙碌時,老板會親自端菜,催菜,擺放餐具,打掃衛(wèi)生;閑暇時,老板會和員工坐一塊兒打打小牌,聊聊家常。她學(xué)的撲克牌,麻將,都是老板教的。她最開心的,就是和老板一起打牌。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老板每次都坐在她的身邊。漸漸地,她喜歡上老板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喜歡上老板充滿溫情的眼神,以及手在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她身體時那種特別的感覺。對于老板,她的感情是復(fù)雜的,既有一種父輩般的崇敬,又有一種兄長般的依賴,更有一種戀人般的迷戀。
很長一段日子,這種復(fù)雜的感情如影隨形。母親退出了她的夢境,她常常感到夢里氤氳著淡淡的煙草香,醒來,巨大的渴望與失落在她心里撕咬,爭斗。
因?yàn)殚L期的睡眠不好,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滑下來摔傷了腿,老板親自開車送她去醫(yī)院??吭诶习鍖捄駵嘏膽牙?,她幸福得淚濕眼底。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境況,竟如此真實(shí)地演繹著!
在她小小的宿舍里,她敞開緊閉的心門,向老板講述了她早逝的父母、讓她又恨又憐的哥哥、心酸的童年、無愛的婚姻以及她心底的渴望……老板擁著她,靜靜地聽她傾述,并為她擦拭洶涌的淚水。老板撫著她的發(fā),眼里充滿了憐惜:“沒想到你小小年紀(jì),經(jīng)歷卻這么曲折。讓我照顧你吧,讓我分擔(dān)你的苦悶煩惱?!?br />
迎著老板炙熱的目光,她醉倒在甜美的夢境……
六、
和老板在一起三年多,是她生命中最燦爛,最幸福的時光。她深刻體會到被人關(guān)心、被人疼愛、被人呵護(hù)是那樣幸福。更沒有想到過,原來性愛的感覺可以是那樣美妙,那樣富有激情。她由衷地感謝上蒼,在她生命中最困苦的日子里,安排了這樣一位細(xì)膩,寬厚,善良的人來與她相遇,相識乃至相知相惜。她對老板說:“你的出現(xiàn)使我的人生光彩奪目。不管這段時光有多長或有多短,都值得我用一輩子去珍惜?!?br />
可是,在那個裹著愁云的午后,老板娘帶著一臉冰霜闖進(jìn)了她的宿舍,二話沒說就是一記耳光,接著是鋪天蓋地地嘶叫和謾罵。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她無力分辨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shí)。眼前,老板心痛、震怒的表情和老板娘兇神惡煞的模樣交替晃動。她拉住了咆哮著沖向老板的老板娘,身子一軟,跪下了:“你不要為難他,是我的錯。我走?!?br />
結(jié)束了酒樓的工作,她在偷偷回鄉(xiāng)看兒子時與男人相遇。男人看到她,并沒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樣揮拳相對,而是溫婉地挽留她。從男人貪婪的眼神里,她看出了男人的需要。四年多的城市生活,使她本來嬌艷的臉更加迷人。四年里,老板幫她寄了不少錢回家。雖然這個家沒有給她應(yīng)有的尊重和溫暖,但是她無法割舍對兒子的愛,她用她的方式盡著作為母親的責(zé)任,以此來減輕她對兒子的愧疚。婆婆不知道是老了還是她寄回家的錢起了作用,一改從前的尖刻,低眉順眼,拿她當(dāng)客人一般。感受著這些微弱的溫暖,望著兒子可愛的模樣,她終于崩潰了。
如果可以,結(jié)束漂泊吧。也許這是療傷的好辦法呢。她想。
在家呆了一個多月,很快,她又添新愁。
城市生活令她改變了許多。她已經(jīng)無法忍受婆婆和男人以及六歲兒子的一些陋習(xí),更不能忍受的是,男人幾乎每晚都要瘋了似地折磨她。每次她都拼命回憶那些美麗的過往,以此來沖淡厭惡的感覺。最讓她灰心的是兒子,竟然不開口叫她媽媽,只喜歡她帶回來的玩具。許多次,她伸手去摸兒子的頭,兒子不是打開她的手,就是扭頭避開。她想盡方法討好兒子,兒子卻不為所動。直到有一天,她氣惱地摔了兒子的玩具,對著他大吼:“我十月懷胎,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了,你連媽媽都不肯叫一聲,養(yǎng)你有什么用!”兒子也惱了,一番稚嫩的話使她如五雷轟頂:“你這個壞女人!我媽媽早就死了。奶奶說,你是專門吸爸爸血的狐貍精!”
她無力面對兒子輕蔑,無力面對婆婆和男人的偽善,無力面對悄悄散播的流言。心碎神傷之際,她再次逃離……
七、
她的一生,注定要在漂泊中度過。
在武漢徘徊了半個多月,她才找到一家待遇不錯的酒店安身。領(lǐng)班是老板的親戚。這是一個長相猥褻、品質(zhì)低劣的男人。令每個服務(wù)員都厭惡不已。這家伙欺負(fù)她是新人,總是對她吹毛求疵,總在她忙碌的時候故意從她身邊經(jīng)過,暗地里摸她一把。
一天中午,她忙完了事情,累得腰酸背痛,就在包間的沙發(fā)上睡著了。朦朧中聽到鎖門的聲音。她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領(lǐng)班站在面前獰笑。短暫的驚慌過后,她毫不猶豫地扇了領(lǐng)班一個耳光,然后是一陣無聲地廝打。當(dāng)最后一絲力氣散盡,她假裝順從,在領(lǐng)班得意之際,拿起一個空啤酒瓶奮力砸向那顆丑陋的頭顱,然后奔回住處收拾行李,從漢陽逃到了武昌。
這番經(jīng)歷加上曾經(jīng)的舊痛,使她再也無意酒店的工作。她文化不高,沒有合適的事可以做。心情極度抑郁時,她走進(jìn)了一家歌舞廳,在時而凄涼時而高亢的音樂中失聲痛哭。
后來,她成了那里的一名伴舞小姐。她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學(xué)會了說一些挑逗性的段子,學(xué)會了怎樣與心懷鬼胎的客人周旋。
惟愿,生活可以對她網(wǎng)開一面,讓她可以自由地呼吸,讓她可以好好地愛一回。
問候彭,祝創(chuàng)作愉快!精彩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