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觀音與花瓷寶瓶(小說)
天蓬元帥早就覬覦觀音的美色,只是苦于沒有時機。取經(jīng)路上,雖也數(shù)次見面,只能偷偷地看上幾眼,從不敢有所表示。畢竟兩者地位懸殊,一個是副部級高官,另一個雖然也做過幾天的天蓬大元帥,可眼下則是西天探險隊隊長的小跟班兒,想包養(yǎng)觀音,無論是地位上還是金錢上,那都是癩蛤蟆吃天鵝肉。
這還不足以讓八戒望而卻步,最緊要的是,他知道觀音的能耐,萬一惹得怒了,稍微施以顏色,辦他個圖謀不軌,還不扒了他這張豬皮?想起她給大師兄頭上戴的那頂金箍,每次師傅念起緊箍咒把大師兄折磨的那個慘狀,八戒都一身雞皮疙瘩亂往地上掉。
現(xiàn)在不一樣了,老豬雖不是當(dāng)年的天蓬大元帥,可也因取經(jīng)有功,受過佛祖摩頂封賞的凈壇使者。知道是哪一級嗎?相當(dāng)于辦公廳主任,專門伺候佛祖的!八百羅漢,九天諸佛,哪個見了俺不給個笑臉兒?功名爵位雖不及你觀音,知道俺身后是誰嗎?是佛祖!你一個老處女,咋的?總不能還瞧人不起吧?誰知道這老處女偏不買帳,每次找她,都讓俺老豬的熱臉蹭她的冷屁股??衫县i也不知怎的,就是入了魔,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丟不開。
這天,他決定再去拜會一下觀音。
幽會夢中的情人,不僅要將自己打扮一番,總還得帶點兒什么禮物吧?八戒一邊梳著頭,一邊想,帶點兒什么呢?
2
帶點兒吃的?八戒心想。又覺得不妥,觀音普度眾生,受八方香火,十方供奉,什么東西沒有吃過?那就扯些錦緞,也不行,這老處女一向儉樸,從不喜歡花紅柳綠。進(jìn)口化妝品也從不見用,一貫的素面朝天。要不就送一臺車?一套房?現(xiàn)在的女孩兒不都講究這些嗎?這些也沒有一樣是觀音喜歡的呀?仔細(xì)掂量,拿這些想打動觀音的芳心也不是有絕對把握。
正躊躇間,從門外進(jìn)來了高小姐,把懷里的豬小戒往地上一放,說了聲,先看著,匆忙轉(zhuǎn)身出了門,她這會兒,內(nèi)急。
干什么呢?失急冒慌的?八戒嘴里嘟囔著去抱小戒。孩子小,貪玩兒,不愛讓大人抱,一個勁掙著下地。八戒滿懷的心事,便隨著小戒,讓他下地獨個玩兒去了,他則對著鏡子專心往身上噴灑著花露水兒。
聽得背后一聲響動,忙回轉(zhuǎn)頭時,卻只見豬小戒扒上一只凳子,在博物架上拿下了一只花瓷瓶。八戒驚得差一點兒叫出聲來,又怕驚了孩子,摔碎了花瓷瓶。他捏手捏腳地走過去,猛地雙手抓住那只花瓷瓶。嘴里說:“寶貝兒,祖宗,你要天,要地,要星星,要月亮爹都給你摘下來,這東西可是動不得吔!”
豬小戒覺著好玩兒,剛拿到手里,突然又被奪了,執(zhí)意抓住不放,邊奪邊哭,最終還是沒能奪過老爹,一屁股坐在地上,蹭蹬著兩條腿,一桿笛兒似地哭起來。
高小姐凈手已畢,聞聲從門外沖了進(jìn)來,奪住花瓷瓶怒氣沖沖地叫道:“啥寶貝東西,讓孩子玩玩兒咋了?”
“說啥呢!”八戒急了,一伸手將這高小姐搡了個昂八叉。把花瓷瓶放在博物架的最高處。
高小姐邊哭邊罵?!安蛔尯⒆油鎯海执蛩闼徒o哪個風(fēng)騷娘們兒呢???!”
誰知就這么一句怒罵,卻一語點醒了夢中人。
3
香山禪寺,竹林掩映,鐘罄幽幽。
近午時分,一個女人,面目祥善,神情嫻雅,身著一襲袈裟,手持青瓷寶瓶,用一根小小的柳枝,蘸上瓶中水,揮灑于園中的花木之上,園中花木,沐浴恩澤,隨之開放,艷麗芬芳,色彩奪目。真是恍若仙境。忽聽云頭粗聲大氣地一聲叫喚:“觀音姐,別來無恙?”觀音手搭涼棚,舉目一看,云頭上一個肥頭大耳長嘴巴的漢子,扛著一把釘耙,朝這邊過來。觀音一見,心里便有幾分膩歪,這小子當(dāng)年調(diào)戲嫦娥,被玉皇大帝懲罰,投了豬胎,還是自己親自點化,讓他與那孫悟空一起保護(hù)唐僧西天取經(jīng),不僅一路上粘花惹草,還幾次拿一雙豬眼偷看本姑娘。弄得本姑娘都不好意思。不是本姑娘法力在身,還不知道被這廝偷偷占去多少便宜呢。她真希望能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這個厚臉皮的家伙,怎耐佛祖交待的任務(wù)是一路關(guān)照他們師徒。好不容易等到他們?nèi)×苏娼?jīng),完成佛祖交辦的事務(wù)。她便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香山禪寺,享受供奉,心想再也不見這厚顏無恥的東西。誰知他竟不斷地隔三差五來搔擾。唉,男人哪,愛一個女人就是這么執(zhí)著。
躊躇間,八戒已經(jīng)按下云頭,到了園里,“觀音姐,俺老豬又來了,怎么樣?這回該不會再趕俺走了吧?”
“八戒,你入了仙班,已經(jīng)是神仙了,神仙更有神仙的規(guī)矩,請你說話做事放莊重些,免得再觸犯天條,到時候,可說不定再投什么胎了!”
八戒一邊傻笑,一邊搔著自己的大耳朵,道:“觀音姐您就甭再嚇俺了,你知道俺膽小,沒那猴子經(jīng)嚇,你還嚇俺。俺沒有別的意思,不就是打心眼兒里喜歡您觀音姐嘛!”
見八戒死皮賴臉,越湊越近,觀音將手一指他的鼻子,厲聲喝斥道:“豬八戒,你給我聽清楚,再不知廉恥,休怪我不客氣?!?br />
豬八戒并不害怕,嗲聲嗲氣地,“真的嗎?觀音姐?”說著竟然伸手去拉觀音的衣袖,“您這衣服真好看,嘿嘿嘿嘿。”
觀音怒不可遏,伸出二指,微閉雙目,就要念動“滅定業(yè)咒”。這滅定業(yè)咒,是除了當(dāng)年的緊箍咒以外,最厲害的咒語。可以滅除一切邪根惡蘗,甚至讓豬八戒就地化為烏有,也只需片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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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勢頭,八戒連忙擺手說:“別,別,別介觀音姐。常言說,這生意不成還有仁義在呢。你這是何苦呢?俺老豬走還不行嗎?走還不行嗎?”
八戒轉(zhuǎn)身要走,卻又猛然回過頭來,從懷中掏出一只花瓷瓶來,高高擎在空中,叫道:“觀音姐,請看!”
只見八戒手中的花瓷瓶跟自己的手中的露瓶一般大小,個頭外形也一模一樣,只是自己的是天青色,而八戒手里的則是從未見過的如五彩云朵一般絢爛的顏色,且放射著萬道金光。平時文靜嫻婌的觀音菩薩,頓時艷羨不已,櫻桃小口半天就沒能合上。
“咋樣兒?喜歡不喜歡?”
八戒連問了兩聲觀音才聽明白。八戒將他的瓶和觀音的瓶拿在一起,觀音自己也覺得自己的瓶相形見絀。八戒來了精神,兩眼瞇著觀音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知道它的來歷嗎?”
觀音搖了搖頭。
八戒見觀音搖頭,便也搖頭晃腦的賣弄起來,說,這支瓶叫花瓷瓶。語音未落,觀音先笑了個前仰后合,“可不是花瓷瓶嗎?我這個還叫青瓷瓶呢!就沒有個文雅的名字?”
“有???誰說沒有?”八戒告訴她,因為這種瓷器有窯變的特性,入窯一色,出窯萬彩,所以叫花瓷,因產(chǎn)自河南魯山,又叫魯山花瓷。早在先秦時期,在魯山段店民間就有燒制。到了唐朝,元德秀洛陽五鳳樓獻(xiàn)藝,專門帶上花瓷腰鼓,明皇一見,喜歡得得了寶貝似的,順口就封這瓷叫“唐鈞”,這可是開天劈地的事兒。算起來,比起觀音姐手里的宋鈞,可是要早好幾百年嘍。八戒見觀音漸漸聽得入迷,接著夸起了手里的這件寶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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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說,這件寶貝更是了不得,當(dāng)年俺老豬受觀音姐的點化,隨師傅西天取經(jīng),歸來再度路過龜茲國,那龜茲國王,看俺老豬忠厚老實,非要跟俺老豬結(jié)拜為兄弟。俺老豬面性軟,經(jīng)不得人說好話,只能答應(yīng)了。誰知國王臨了非要送俺一只花瓷瓶,說這是東土故物,寶貝!漢朝時期經(jīng)班超帶過來的。他們已經(jīng)祖?zhèn)髁肆袢战Y(jié)拜,沒有啥好東西送給俺的,就把它送給俺,權(quán)當(dāng)是個念性兒。誰知那愛管閑事兒的猴頭兒非要說俺是偷了那國王的。多虧師傅作證,才讓俺留了下來。原以為這東西就是個花瓶,沒啥金貴的。誰知道這些年古董市場一路飆升,價位是打著滾兒地往上漲,已經(jīng)翻了上千倍了。
“怎么樣,觀音姐?有這么個寶貝做為咱們倆相愛的見證,總該知道俺老豬是一片真心吧?”
觀音此時不由地怦然心動。她早就聽說八戒現(xiàn)在忒有錢,倒騰文物發(fā)了;在凈壇使者任上這么幾百年間也撈了不少的油水,現(xiàn)在是富可敵國。
八戒扭扭揑揑一陣子道:“都是他們謠傳的,哪有那么多呀。不過,在你觀音姐面前,俺老豬不會說瞎話,說富可敵國,那是虛夸。也就是在檀香山、夏威夷,倒是有幾套別墅,那又算得了啥呢?這年頭兒,還不如一個副處呢。以后咱們也可以出國,移居海外,那些東西還不都是你觀音姐的?”
八戒邊說邊注意著觀音的神態(tài)變化。只見觀音雙頰紅暈漸染,眼中秋波蕩漾,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閃動著,整個身體已經(jīng)柔弱難支了。他趕忙上前去扶。突然,只見觀音臉色驟變,怒目圓睜,一只手掄圓了,狠狠摑在八戒的半邊臉上,又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八戒沒想到這老處女看似柔弱,動起手來狠著呢!踉踉蹌蹌已然是幾步開外。還沒有還過神兒來,只聽觀音罵了一句,“滾!”那只花瓷瓶滴溜溜打著轉(zhuǎn)兒自半空中朝他飛來。他大叫道:“別介,姑奶奶!摔壞了可沒地方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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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走了豬八戒,觀音怒氣未消,罵了句:“丑八怪,你以為拿只寶瓶就能換得本姑娘一世清白了?”片刻之后,怒氣漸消,她又想起那只寶瓶來。她是真喜歡他手里的那只瓶子,照他說來,我這只瓶子不知道應(yīng)該是他那只瓶子的多少代孫子了。觀音轉(zhuǎn)身來,悵然若失。
一個聲音在寺塔上方響起,“嘿嘿嘿嘿,這又何難?俺老孫送給菩薩一個不就得了?”
話音剛落,悟空已經(jīng)跳到跟前,雙方將一只花瓷瓶捧與觀音。
觀音接過花瓷寶瓶,上下左右端祥一番,果然是那只寶瓶。觀音眉頭一皺,憤然推給悟空,喝斥道:“悟空,怎么又犯了偷偷摸摸的毛病,難道忘了當(dāng)年偷吃蟠桃的教訓(xùn)了嗎?”
悟空抓著癢癢,嘻皮笑臉地道:“哪里?俺老孫可不是當(dāng)?shù)拿篮锿趿?。好歹俺也是在編制的工作人員,豈能還干那偷雞摸狗之事?菩薩有所不知,當(dāng)年龜茲國王結(jié)拜的豈只他豬八戒一人,還有俺老孫呢。龜茲國王送了他一只寶瓶,也送俺老孫一只。給,這一只送您了!”
觀音有些狐疑,問:“你不會也像那廝一樣,借此來非禮本姑娘吧?”
悟空把腰一挺說:“我說菩薩,你不要誤會好不好。俺老孫可一片猴心,你千萬別把它當(dāng)驢肝兒肺!您把俺當(dāng)成啥人了?俺可是念及取經(jīng)路上幾次危難,都是菩薩出手相救,俺老孫才得以保護(hù)師傅求得真經(jīng),修成正果,這些恩情俺老孫一直都還沒報呢。今見你為這樣一只瓶子跟那八戒動氣,覺得不值得,便把老孫這只送您,沒想到你不把俺老孫當(dāng)人看,您若是不喜得要,還給我,我摔了砸了你都別后悔,反正俺老孫不倒古文物,要它也沒用?!?br />
觀音終于轉(zhuǎn)慍為笑。問悟空啥時候來的,她怎么就不知道。悟空告訴她,他因為工作繁忙,好長時間都沒有回花果山了。這不,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他要回去拜拜他的石頭老母。還有他的猴子猴孫們,都等著給他祝壽呢,就跟玉皇大帝請了幾天的假,順便帶著這只花瓷瓶,也想讓孩兒們都開開眼。剛走到這兒,就看見八戒這個色鬼借故糾纏菩薩,他倒想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點兒什么緋聞,也好回去跟孩兒們分享分享,不想最終還是怪掃興的。
觀音嗔怒,說:“你這猴頭兒,又來貧嘴!還不趕快回你的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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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悟空一個斤斗云走后。觀音將花瓷寶瓶裝滿了水,登上一團祥云,小柳枝蘸上瓶中水,慢慢地,均勻地?fù)]灑著。恩澤所及,一片花的海洋,花的世界。
“菩薩,菩薩!”西邊半空中,有人在叫。觀音一轉(zhuǎn)身,見一男童手執(zhí)一朵蓮花立于云端,驚異道:“佛前童子!”
佛前童子上前稟道:“菩薩,佛祖有旨,召見菩薩。請即刻動身?!?br />
跟隨佛前童子,菩薩來到西天大雷音寺內(nèi)。
寺內(nèi)香煙繚繞,如來佛祖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兩邊八百羅漢神情各異。
意外的是,見豬八戒也在一旁站著。
佛祖問:“菩薩,凈壇使者狀告你偷了她的魯山花瓷寶瓶,可是真的?”
菩薩狠狠地白了豬八戒一眼,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卑鄙小兒!”
菩薩跪拜道:“這些都是這廝無禮,諂害本姑娘的?!?br />
八戒一見觀音手抱寶瓶,忙指著說:“俺的寶貝花瓶,好好地在懷里揣著,說不見就不見了。俺就讓她見識過,不是她偷的,還能有誰?佛祖你看,俺的寶瓶到現(xiàn)在還在她手里呢,咋說俺諂害她?”
菩薩上前道:“本姑娘手里寶瓶并非是豬八戒的那只。這只是悟空專門送本姑娘的?!彼咽虑榈脑椎兹繑⑹隽艘槐椤?br />
八戒剛要辯駁,佛祖哈哈笑了一聲,對豬八戒說:“積習(xí)難改呀?!?br />
“佛祖,這只瓶子真是老豬的?!?br />
“不錯?!狈鹱嬲f:“這只瓶子是你的。只是偷這只瓶子的不是菩薩,而是你的大師兄。你五次三番不思悔改,調(diào)戲婦女,已經(jīng)觸犯了上界治安條例,按律應(yīng)該嚴(yán)懲,念你一向忠誠老實,特從輕給予警告處分。如果再犯,決不輕饒。寶瓶嘛,也算是一種合并處罰,就斷給菩薩使用,算做精神賠償了?!?br />
不料觀音上前一步,說出一句話,讓佛祖及諸佛、羅漢等,大跌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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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上前一步說:“佛祖,本姑娘是喜歡這只寶瓶,它比本姑娘原先用的寶瓶,無論做工還是韻味兒,都要好的多。但是再好的東西,比一個人的清譽還重要嗎?本姑娘若是要了這寶瓶,就等于永遠(yuǎn)跟他豬八戒撇不清了。以后不知道還有多少緋聞流傳出去呢。您不知道,這年頭做個人有多難,做個神比做個人更難,一群小報記者蒼蠅似的追著,沒事兒都追出點兒事兒來,人多嘴雜,何況再節(jié)外生枝?這寶瓶就是再好,本姑娘也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