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回鄉(xiāng)路上(小說)
現(xiàn)在雖然是春天,但是芹兒只能想象卻不敢看。
芹兒知道,山村的春天現(xiàn)在早被黃鶯的歌吵醒,屋后青山上彩蝶兒打情罵俏,羞得漫山遍野的杜鵑臉兒緋紅,屋前的清清小溪里,魚兒出雙入對,誘得兩岸茂密的橘林爭吐芬芳……
芹兒踮著腳尖,飛快彈出了美人蕉浴宮的大門,撐上一把綠色小傘,頭也不抬徑直融入了大街人流中。
芹兒走到街心花園時,一匹白色寶馬從后面鳴笛追來,她加快了腳步還是被寶馬叫住了。
“芹兒,芹兒,擠客車很辛苦的,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謝了,潘姐,不好意思再給你添麻煩了,我一個人回去很方便的!”芹兒的態(tài)度堅決固執(zhí),現(xiàn)在她不想再和美人焦浴宮有任何關(guān)系。
街上不少的行人都在注視著她,有妒忌的目光,也有貪婪的眼神,芹兒把傘撐得更低,腿也邁得更快了。
客車上幸好沒有芹兒認識的老鄉(xiāng),她靠窗坐下,凝望著窗外發(fā)呆?,F(xiàn)在要離開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回到久別的云山村。她的心很亂,在這里兩年她竟掙了15萬,在這里她遇見了太多太多的丑惡。
車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啟動了,芹兒就這樣悄悄地把心幕拉開,正如她曾經(jīng)悄悄地到這城市來一樣。
“霧來啦,霧來啦,娃娃哭啦,想爸爸,想媽媽,想要回家家……”車上音箱傳出了孩子們稚嫩的歌聲。
這童稚的歌聲讓芹兒的思緒情不自禁地回到了從前。那時她只有17歲,母親把她和三個妹妹留下了,孤獨地去了另一個世界。父親嫌棄女兒把她的小妹送人后,長年漂泊在外。到了初二,父親厭倦了漂泊,決定和一個女人重建家園,那個女人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有一座遮風避雨的樓房。父親又消沉了,芹兒多想要個溫暖幸福的家,她決定離開寄托著她理想的校園,到城里去打工掙錢。
“小姐,你怎么哭啦!”芹兒從沉思中醒來,鄰座的男人一手遞過來手紙,一手在她腿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芹兒把臉轉(zhuǎn)向了窗外。這時,短信來了,她熟練地打開了短信:芹兒,一路順風!潘姐。
芹兒不想回信,她把手機放回到了手袋里。怎么可能忘記你呢?她想,只是不知該感激還是怨恨這個潘姐。兩年前,她只身來到了城里的人才市場,她沒有文憑,沒有工作經(jīng)歷,又是未成年人,沒有任何技術(shù)特長,找不到工作,是艷麗而熱心的潘姐收留了她,讓她在美人蕉浴宮當她的保姆。半年后,是潘姐教授她按摩技術(shù),還勸導她要解放思想,如何逢場作戲,如何討得客人的歡心,掙更多的錢,盡快脫貧致富。
芹兒最厭惡浴宮的那些帶著假面具的按摩女孩,看不慣她們?yōu)橛懞每腿说腿滤墓首髅膽B(tài),看不慣她們?yōu)榱隋X出賣自己的肉體。她為自己定下了規(guī)矩,無論如何都絕對不為錢而獻身。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掙的第一筆小費。那是深秋的一個夜晚,一個礦業(yè)集團老總打著酒嗝側(cè)身擠進了浴間,洗澡時他就沒有斜過芹兒一眼,按摩時他專心致志地打著電話,酒醒些后他問芹兒:“要收小費嗎?”芹兒紅著臉低頭不語。他隨手抽出了500元,然后讓芹兒給他踩背。忽然他把芹兒拉倒壓在身下,芹兒頓感泰山壓頂般呼吸困難。她拼命反抗,老總卻熟練地剝下了她的衣服,狠狠地壓了上去。這時,一首《西班牙斗牛士》鈴聲驟然響起,老總接起了電話,紫紅的臉開始泛青。他手抖動著緊張地問:“埋了幾個?”那頭回聲沙?。骸?個?!崩峡傆醚凵袷疽馇蹆航o他穿好衣褲,然后對著手機嚴肅命令道:“封鎖這個礦難消息,給我準備三百萬,等我馬上回來處理!”然后他摸出了一疊百元鈔票甩給了芹兒,惡狠狠地警告說:“剛才你聽到的不準說出去,否則老子要你不得好死!”他走后芹兒數(shù)了下竟是五千元人民幣。
十天后那個礦老板又來美人蕉浴宮找到芹兒要她為他按摩。按摩時他夸獎芹兒為他保了密,使他煤礦發(fā)生礦難的事沒有被安監(jiān)局知道,使他免受了巨額罰款和牢獄之災(zāi)。臨走時他拿出了一萬元給芹兒作酬謝,他又向美人蕉浴宮老板打過招呼,要求從此以后芹兒只為他一人服務(wù),并交了一筆包身定金。
芹兒不知礦難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所以她也從來沒有向他人講過這事。
芹兒后來見這老板每次來除了按摩并沒有對她亂來,她就這么糊里糊涂地在美人蕉浴宮干了兩年。
客車在一個站停了2分鐘后剛啟動又停下,一個警官上車大聲問:“誰的手機掉了?”芹兒一看手機,慌了,忙翻手袋,一看被劃破了。警官把手機還給了她,芹兒不知怎么了,“謝謝”二字就是說不出口。
她記得有一次警察檢查浴宮,末了把罰單交給了潘姐,潘姐看后傻眼了。為首的警官見狀說:“你把罰款準備一下,過會兒我來取。”警官邊說邊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芹兒。沒多久,那位英俊的警官回來了,潘姐叫芹兒去為他服務(wù)。警官走進浴室的形象讓芹兒捧腹,他只穿了條短褲,腰間卻系著皮帶,皮帶上竟套著槍套。芹兒紅著臉說:“這樣不好按摩的?!彼麉s嚴肅地說:“打黃禁毒追逃任重道遠,任何時候我都要保持高度警惕!”按摩時他的手不時地在芹兒身上這里摸摸、那里捏捏,按摩后也不給小費,在潘姐面前直夸芹兒的服務(wù)好。
第二天潘姐管芹兒叫妹妹,并發(fā)給她一千元的紅包。
客車越來越顛簸了,芹兒已遠離了那個讓她感到羞辱的傷心的城市,她就要回家了。
忽然,她眼前一亮,金色的菜花鉆進了眼底,那鮮艷的色彩,竟刺得她淚水奪眶而出,那濃郁的馨香,卻讓她寸斷肝腸……
十年前那個下午,母親口吐白沫,臉色烏紫,躺在一塊油菜地里,芹兒驚天動地的哭聲把母親喚醒了,母親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生了……你們幾個……今天清明……你爸還是不……不許我去見祖宗……”
芹兒受不了了,她不再看窗外了,插上了耳塞,開了手機,合上了淚眼,開始聽音樂。突然,“喀嚓”一道強光閃過,她看見一個留辮子的男人正對著自己拍照。她生氣了,惡狠狠地盯著那個男人。“小姐,你的家鄉(xiāng)真是世外桃源啊,而你比山水更美!我是省作協(xié)的,來這里采風?!彼f上了自己的名片,芹兒沒理睬他,把身子側(cè)向了車窗,重新合上了眼。
什么樣的男人她沒見過?她隨著音樂哼了起來:“我確定你就是那只披著羊皮的狼……”
芹兒記得深秋的一天,秋風涼了,樹葉黃了,秋水共長天一色了,潘姐讓她陪一位畫家去白云峽寫生。密林深處,她依在一棵古松樹上,夕陽的余輝透過林間縫隙,在她青春胴體上投下了斑駁光影。畫家披著齊肩的花白長發(fā),翹著桀驁不訓的胡須,一雙慧眼盯著芹兒,手里的畫筆卻沒了主張。忽然他歇斯底里地奔過來咬住芹兒的嘴,欲強行和芹兒行事。芹兒拼命地反抗著,那畫家累得氣喘吁吁也沒有得逞。后來那畫家氣咻咻地拿著畫筆盡情蹂躪著畫板上芹兒的身軀,胡亂地畫滿線條,然后把那芹兒秀美的臉龐涂滿了黑斑。
最后那畫家竟然獨自駕車丟下芹兒走了。
好在芹兒走了兩公里擋住了一輛貨車趕回城里,又打出租車才回到美人蕉浴宮。
正是這次遭遇,芹兒才下定決心離開美人蕉浴宮,回到家鄉(xiāng)再不出去了。
轉(zhuǎn)過了這座山,芹兒就可以看見自己的村子了,可心看見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座座樓房,其中有一座就是自己掙錢修的,她好像看見妹妹們站在公路邊向自己揮手,還有鄉(xiāng)親們審視自己露出的復雜的表情。她想象著父親那張飽經(jīng)蒼桑布滿皺紋的臉,還有繼母那陌生的笑容,她又似乎看見了生活在長滿青草土堆下的母親……
芹兒看著日沉西山了,天空留下瑰麗晚霞,霞光為青山鍍上了金邊,多少回夢里都是這般景象,多少回夢醒淚水濕透枕套……
芹兒下車后要等到天色朦朧才進村子,因為她怕鄉(xiāng)親們那鄙視的目光,還有那復雜的表情,難聽的譏誚話。
芹兒想好了,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母親墳頭跪拜,因為她想在親娘墳前痛快地痛哭一場,傾訴自己這幾年在外打工所受過的委屈和折磨……
到村口了,下了車的芹兒卻不敢進村。回鄉(xiāng)的路雖然走完了,可回家的那短短的一百步現(xiàn)在卻不敢走。
但是她必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