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庫大壩漏水了！”
　　 最早發(fā)現(xiàn)險情的馬六，氣喘吁吁地爬上大壩，狠命地拍打著大壩護理員的屋門?！跋惯汉仁裁矗膬郝┧?？”護理員宋鑫披著上衣打開房門，揉著朦朧的雙眼，瞧了瞧眼前的來人。
　　 “哦，是馬六啊，這么早，又想到水庫里抓魚了？”馬六是大壩下游村子里的村民，經(jīng)常來水庫抓魚，和老宋很熟。
　　 “哎呀，別扯淡啦，你快去看看，大壩下頭都翻坑了，像是大壩漏水了！”馬六急切地說，不像是開玩笑。
　　 老宋半信半疑地走到大壩北側(cè)向下游望去，馬六用手指點著大壩下方：“你看，那里，是不是翻坑了？”
　　 只見在七十多米高的水庫大壩下邊，果然有一處渾水從地下向上翻冒出來，像地下涌泉一樣掀起一股巨大的浪花，夾帶著泡沫向下游流去，形成了一條渾濁的水流。
　　 “管涌！”老宋大驚失色，立即反身跑回屋內(nèi)，搖響了磁石電話機的手柄。
　　 “南谷洞水庫出現(xiàn)險情，壩底發(fā)現(xiàn)管涌！”消息飛傳到林縣水利局，時間是1961年9月14日早晨6時25分。
　　 上午八時許，一輛卡車顛簸著來到水庫大壩上。車上有縣水利局領(lǐng)導(dǎo)、技術(shù)人員和水利局潛水員常會林、助手杜亮，他們跳下汽車，經(jīng)過初步觀察，結(jié)論是大壩壩體漏水，需派潛水員下水探查，進一步查明漏水準(zhǔn)確位置。
　　 一套深潛服、一臺手壓供氣泵、一捆長長的通氣管從汽車上卸下。水庫的木船等在大壩邊，準(zhǔn)備工作緊張地進行著。
　　 馬六和一大幫村民蹲在大壩上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議論：“水庫剛建好一年，怎么會出這事？”“準(zhǔn)是施工的問題，沒填瓷實?！薄按笫^加水泥還能怎么樣，夠結(jié)實的了！”“那也難說，這么大一座水庫，保不準(zhǔn)哪里沒弄好。”“我看沒事，縣里都來人了，一準(zhǔn)修好。”“就是，幾十萬畝秋莊稼等著這水澆灌，下頭的紅旗渠也全靠咱這里的水供著，可不敢出事?！薄翱炜矗瑵撍畣T下水了。”村民們立刻停止了議論，伸長了脖子向水面看去。
　　 常會林穿好潛水服，在杜亮的幫助下戴上頭盔，從木船上下到水里。連接著潛水服上長長的管子，隨著下潛深度的增加慢慢滑入水中。木船上兩個人一上一下壓著供氣泵，水面咕嘟嘟冒出朵朵的氣泡。
　　 “下潛正常。”常會林在水下用通話器報告。
　　 “已下潛20米，沒發(fā)現(xiàn)壩體異常?！?br />　　 “繼續(xù)下潛，注意搜索?！彼脂F(xiàn)場指揮何股長拿著通話器邊指揮，邊思索著。按壓供氣泵的人感到有些吃力了，水下的壓力越來越大，必須保證潛水服內(nèi)的壓力和水壓平衡，兩個人有些微微冒汗了。
　　 “報告，發(fā)現(xiàn)壩體裂縫！”常會林的聲音很大，連何股長身邊的人都聽到了。
　　 “什么位置？具體點?！焙喂砷L感到了潛水員的緊張，語氣平和地提醒他。
　　 “在我的西側(cè)兩米處，水深25米，裂縫上下走向，裂縫寬度5至10厘米，長度大約5米?！?br />　　 “左右還有沒有其它裂縫？”
　　 “正在觀察，目前沒有?！?br />　　 糟糕！大壩壩體出現(xiàn)裂縫，是原來估計的最壞情況，必須實施堵漏工程，否則裂口的進水會把大壩下邊的空洞沖刷得越來越大，大壩就危險了！何股長要常會林再仔細把裂縫情況檢查一遍，他和幾個技術(shù)人員緊急碰頭商討對策。助理員杜亮接過通話器，繼續(xù)保持和常會林的聯(lián)系。
　　 “怎么辦？大家說說。”何股長問。有人說：“提閘放水降低水位怎么樣？”技術(shù)員小陳說：“從下游承受的最大流量看，使水面下降到裂縫的位置，需要五天，那損失就太大了，那是五千萬立方米的水啊！下游幾十萬畝土地等著用水，縣里不會同意的?！薄澳蔷驮囋囁驴焖俟酀{堵漏，可是這項技術(shù)需要省里的支援，向省里報告吧?！奔夹g(shù)員老陸提議?！昂?，立即向縣委和省水利廳報告，請求支援！”何股長做出了決定。
　　 這時杜亮通話器里忽然傳出常會林的聲音：“不好，我被吸住了！”“再說一遍，怎么啦？”杜亮急切地問。
　　 “我的鞋被裂縫的水流吸住了?！背执鴼庹f。怎么搞的？何股長接過通話器，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壓低了聲音說：“會林，我是老何，不要緊張，想辦法把腳移出來。”
　　 “股長，我移不動，用了好大的力也拔不出來。”何股長頭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他知道25米深裂縫水流形成的吸力在一只腳上那就是幾百公斤啊，常會林有危險！
　　 大壩上騷動起來，罕見的緊急情況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沒有多余的潛水器材，沒有專業(yè)的營救設(shè)備，怎么組織下水營救？唯一的辦法立即向縣里報告求援，電話再一次接通了縣里有關(guān)部門。
　　 “會林吶，我是老何，你現(xiàn)在保持穩(wěn)定，別亂動，上級救援馬上就到，千萬別動，聽到了嗎？”除了安慰常會林，何股長也不知道還能做點什么，腦子里亂糟糟的，他努力理清著思路，一時想不起如何讓常會林從困境中解脫出來。常會林才24歲，剛結(jié)婚兩年，家里還有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想到這些，何股長的心像被揪起來一樣難受。
　　 大壩上的村民越來越多，紛紛涌過來打聽消息。當(dāng)知道情況后，有人提議拿根繩子綁到潛水員腿上，大伙幫助拉上來行不行？面對村民的熱情，何股長決定試試，反正等著也是等，萬一要是行呢？
　　 一根長長的繩子從村里取過來，一頭綁上石塊從冒氣泡的位置慢慢放下去。常會林按何股長的指示把繩子綁到被吸住的腿上。木船上站上四個粗壯的村民，一聲口令，開始向上拉動繩子?！凹影褎?！”四個小伙子臉憋得通紅，一起使勁拉。
　　 “快停住，我的腿要斷了！”常會林大叫。
　　 用繩子拉的辦法失敗了。
　　 “把下頭冒水的地方堵住，減小壓力?！庇钟腥顺鲋饕狻?br />　　 “外頭是堵不住的。”技術(shù)員無奈地說。
　　 “不試試怎么知道？救人要緊，干吧！”村里的干部不信這個邪，組織村民拉來了石頭和麻袋，青壯勞力下到大壩外面，向冒水的地方投去裝了土的麻袋和石塊，激起的水花四射。幾個小時過去了，但水流減小的并不明顯，這個辦法也不行。
　　 焦灼的氣氛在大壩上漫延，心急如焚的人們恨不得跳下去把常會林拉上來。一些年老的婦女開始在向老天禱告，保佑潛水員平安無事。
　　 已經(jīng)是下午了，向水下的供氣一刻不停地進行著。按壓供氣泵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小伙子們自動排起了長隊，不用招呼，累了就換。馬六也在隊伍里，到現(xiàn)在他忘了早飯還沒有吃。
　　 水下，常會林無力的聲音傳來：“找我?guī)煾?，去找我?guī)煾福赡苡修k法。”
　　 “你師父是誰？”
　　 “周進，鄭州的周進老師，水利廳的人都知道?！?br />　　 “好的，我們馬上去聯(lián)系，你一定堅持住?！?br />　　 求救的電話再一次打到縣里，又由縣里打到省里。河南省水利廳和省委全知道了林縣南谷洞水庫出現(xiàn)險情和潛水員被困的消息，營救方案緊急制定著。
　　 天漸漸黑下來，常會林已經(jīng)被困水下整整一天了。沒喝一滴水，沒吃一口飯，他感到困乏無力，與水上通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扒f別讓他睡覺，睡著了就危險了?！贝髩紊希h里派來救護的醫(yī)生提醒著縣里的領(lǐng)導(dǎo)。與常會林熟悉的人輪流派去和他拉家常，不停地安慰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常會林的意識出現(xiàn)模糊，情況危急?！耙钣H近的人和他通話！”醫(yī)生提議。常會林的妻子來了，聽到妻子的聲音，常會林稍有振作，他也在控制自己，不讓自己睡著了?！皶郑沂乔秫P，我是你媳婦，我知道你是好樣的。不要泄氣，想想孩子，想想我，你要堅持住啊，咱家不能沒有你呀！會林，領(lǐng)導(dǎo)都來了，一定有辦法救你出來，千萬別睡覺，我在這兒等著你！”妻子的話讓周圍的人一陣陣心酸，眼淚濕潤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壩上燈火通明，參加搶救的人員有增無減。鄉(xiāng)鎮(zhèn)送來的饃饃和包子、熱湯擺在大壩上，誰餓了誰吃。但老鄉(xiāng)們多數(shù)不動，他們認為那是給公家的人吃的。干部們硬往他們手里塞，一些人才不好意思地拿住了?，F(xiàn)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保證供氣，需要固定十幾個人換班按壓供氣泵。村干部拍著胸脯說：“俺們包下了，你們放心去安排大事，這點小活俺們干，俺有的是力氣，保證不誤事！”供氣泵一上一下有節(jié)奏地按動著，上百雙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它，像要隨著氣流能看到水下的常會林一樣。
　　 夜深了，縣委各有關(guān)部門的干部在縣委書記的主持下，連夜成立了現(xiàn)場指揮部，直通電話也安裝到了大壩上。凌晨，電話響了，是省委的指示。縣委書記向大家宣布：“按照省里的救援方案，鄭州的潛水技術(shù)員周進正在趕往新鄉(xiāng)的路上。省軍分區(qū)派出了直升飛機，將從新鄉(xiāng)直飛林縣水庫大壩，常會林同志一定會獲救?！比藗儦g呼起來，揪著的心稍稍平穩(wěn)了些。
　　
　　 二
　　 家住鄭州市滎陽縣太和村的周進，是丁店水庫的管理股股長，潛水技術(shù)員，今年剛剛26歲，在河南省潛水員培訓(xùn)基地任教員。常會林就是他帶出來的徒弟。
　　 睡夢中的周進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來人是滎陽縣水利局的局長和值班員。他們帶來的消息讓周進吃了一驚，周進二話不說換上衣服就要出門。周進的愛人攔住周進，她說：“這一去幾百里地，吃了飯再走吧，家里還有兩個雞蛋，我給你煮了拿著路上吃。”“不用了，留給孩子們吃吧，省里來的汽車馬上就到縣里了，時間來不及了?！敝苓M親了親酣睡中的兩個孩子，轉(zhuǎn)身走出家門。
　　 汽車疾駛在鄭州的路上，在車上的水利廳領(lǐng)導(dǎo)向周進詳細介紹了常會林被困南谷洞水庫的情況，并同周進商討了可能實施的營救方案。領(lǐng)導(dǎo)握著周進的手說：“周進同志，這是一次艱巨的營救任務(wù)，帶有一定的危險性，考慮到你多次參加救災(zāi)搶險，有豐富的水下作業(yè)經(jīng)驗，所以廳里決定派你去林縣，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省廳全力支持！”
　　 “潛水的裝備怎么解決？”
　　 “已經(jīng)通知新鄉(xiāng)準(zhǔn)備好了，你到新鄉(xiāng)后一起乘直升飛機直飛林縣，新鄉(xiāng)的潛水員陳慶作為你的助手同機前往?！?br />　　 “那就沒什么要求了，我一定設(shè)法把常會林營救出來，領(lǐng)導(dǎo)放心吧！”
　　 “你也要注意安全！”
　　 汽車從鄭州向北過黃河向著新鄉(xiāng)疾馳，車外盞盞的路燈向身后飄去。周進惦念著常會林，睡意全無，不知他那里的情況怎么樣了。按時間推算，常會林已經(jīng)被困快20個小時了，周進心里叨念著：小常你要堅持住啊，師傅馬上就來了！
　　 天蒙蒙亮了，水庫大壩上熬了一夜的人們焦急地等待著周進的到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供氣泵吱吱的響聲和周進愛人對著送話器輕聲的呼喚聲，一刻也沒有停止。
　　 “飛機，快看飛機來了！”遠處一架標(biāo)號7088的直升機轟鳴著出現(xiàn)在天空。大壩上的人群歡呼著，激動地向天空揮動著手臂。常會林的愛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她對著通話器喊道：“會林，聽到嗎？飛機來了，你師父來了，你有救了！”
　　 直升機平穩(wěn)地降落在大壩附近臨時修建的停機坪上，省水利廳的領(lǐng)導(dǎo)和周進等人走下飛機，聽取縣水利局的情況報告。隨機運來的潛水設(shè)備和器材直接運到了大壩上。
　　 兩套營救方案一致通過，周進和陳慶認真準(zhǔn)備著。聽說周進還沒吃早餐，縣領(lǐng)導(dǎo)親自送來了包子和雞蛋湯。周進吃不下，何股長說：“吃！一定要吃，不吃飯沒有體力怎么行？你身上可是帶著全縣老百姓的希望，拜托啦！”看著大家一雙雙期待的眼睛，周進明白自己的責(zé)任，他很快地吃完早餐，開始做下水的準(zhǔn)備。
　　 一臺新的供氣泵連在周進的潛水服上，銅質(zhì)的潛水鞋和銅質(zhì)的頭盔像古代武士一樣威武。陳慶反復(fù)檢查后，周進在距離常會林5米的地方下水，慢慢消失在水面下，壩上的人們緊張地注視著。
　　 隨著潛深的增加，能見度越來越低，周進保持著與壩體斜坡的距離，避免陷入裂縫的水流中。水中常會林的通氣管像一條長長的帶子直直地豎立著，常會林呼出的氣體一團團沿著帶子從水下冒上來，他的位置很明確，周進一步步接近了常會林。
　　 終于看到了，周進來到常會林的側(cè)上方。
　　 常會林也看到了周進，他開始扭動起來，抬起手臂向著周進伸過來。
　　 周進急忙對著通話器說道：“快告訴常會林不要激動，保持狀態(tài)，保持狀態(tài)!”因為水下兩人之間無法直接通話，必須通過上面的人轉(zhuǎn)達。
　　 常會林安靜下來，通過觀察窗注視著師傅，他的眼淚流了出來。在水下這么長時間他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但現(xiàn)在看到如兄長般的師傅，他激動的難以自制。
　　 周進拍拍常會林的肩膀，握起拳頭打了個手勢，然后蹲下身子，仔細查看常會林被吸住的部位。被吸住的是常會林的左腳，準(zhǔn)確地說是左腳上的鞋。銅質(zhì)的潛水鞋又大又重，是為了使?jié)撍畣T保持穩(wěn)定的平衡。壩體上的裂縫在常會林的腳下穿過，周圍的庫水打著旋鉆入裂縫中，潛水鞋被牢牢吸附在壩體上。按照設(shè)想的方案，是用一根長把撬杠把銅質(zhì)潛水鞋向斜方撬起，使常會林脫困。如果不行，那就選擇棄鞋的辦法，但那樣做就需要割開潛水服的褲腿，拋掉潛水鞋，有相當(dāng)大的危險性。周進決定按第一套方案實施救援。
　　 一根修理汽車用的鴨嘴撬杠，被上面的人用長繩系下來，周進示意讓常會林做好配合的準(zhǔn)備。周進解下撬杠上的長繩，把撬杠輕輕放到自己腳邊，再把繩子系到常會林的腰間。他警惕地時刻保持與裂縫的距離，因為他感到了水流的沖擊力帶來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