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開】老劉是怎么死的(小說)
我站在老劉的墳前,手里捧著一把黃色的油菜花,濃郁的花香熏得我的頭昏昏沉沉,那天的天氣陰沉,但是沒有下雨。
唱戲班的師傅們把嗩吶的曲調(diào)吹得哀怨,老劉的老婆坐在飛飛揚揚的黃土里,她的哭聲一下緊似一下,她時不時用雙手拍打著塵土,使得塵土激蕩起來污染了周圍的空氣質(zhì)量,讓PM2.5值嚴重爆表。
兩個攙扶著她的鄰家嫂子一人一手掩著口鼻,另一手架起她的胳膊,甕聲甕氣地說:“弟妹,人死不能復生,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
老劉的兩個兒子隨著嗩吶的節(jié)奏干嚎著,他們的雷聲轟隆,就是不見下雨。
老劉的大兒媳婦趁人不備,朝著自己的手心里吐了兩口唾沫抹在了臉上用以偽裝淚水,以示自己是多么的悲傷。
本來我的心頭很壓抑,充滿了哀傷的情緒,但看到他們的做作,心頭那點兒悲壯的感覺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對于老劉的家人來講親情是虛偽的外衣,利益才是永恒的父母。
塵霧如紗,在空氣中游蕩,吹嗩吶的師傅很賣力氣,盡管他用音樂把一種看似哀傷的氛圍渲染到了極致和高潮之中,但是我想起老劉的為人,還是忍不住想笑。
老劉的侄子在村里小學擔任民辦教師,他看到我笑,瞪視著我,認為我這種不嚴肅的態(tài)度簡直就是對他叔叔老劉的一種嚴重的褻瀆。
我不敢和他對視,強烈克制著自己,不讓自己笑出來。
老劉的墳前刮起了一股兒小旋風,裊裊的塵煙如一條迅捷的蛇飛上了天空。
老劉曾經(jīng)拍著我的肩膀神秘地說:“花錢買官是利潤最大的投資?!?br />
當時我對他的話感到一頭霧水,后來隨著歲月的流逝和人生經(jīng)驗的不斷積累,我才漸漸明白老劉的話簡直就是至理名言,應該當做人生的座右銘寫到墻上去時刻提醒自己。
老劉是個言行一致的貪官,他上任的時候當著全村兒的老百姓公然說:“鄉(xiāng)親們哪,咱打開天窗說亮話,明人不說暗話,我這個村長是花了十六萬元買來的,在四年的任期里,最起碼我也要掙上他二十萬,不然怎么對得起我花的這些錢,如果掙不了,還不如存到銀行吃利息來得逍遙自在?!?br />
他的話似乎合情合理,大多數(shù)鄉(xiāng)親們給予他充分的理解,但村里以老革命軍人自居的霍有道卻當場罵了起來:“你算個雞巴屌毛?你花了十六萬買來的?你賤種,你愿意,老子不服,你算個蛋,老子當年給小平同志牽馬墜蹬,在大別山同甘共苦,老子到了中紀委,他們也給我面子,你算個啥?你還想著撈老百姓的錢?你等著,我馬上給中紀委打電話?!?br />
鄉(xiāng)親們紛紛說:“霍老,你老息息火氣兒,老劉他拿這么多錢出來買官,他不貪,他一大家子人咋活?”
鄉(xiāng)親們的理解似乎感動了老劉,他雙眼通紅說:“我盡量少貪點兒,少貪點兒,也給咱們老百姓多帶來點實惠?!?br />
霍有道顫巍巍地站起來,他高舉著暗紅色的拐棍朝老劉扔了過去。
“你算個雞巴毛?”
“你敢毆打國家干部?”老劉嘴里說得硬氣,但腳底如同抹了油一般跑了出去,引得鄉(xiāng)親們一陣哄堂大笑。
老劉上任來為鄉(xiāng)親們謀來的第一個福利就是種樹,他站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磚頭上,揮舞著雙臂激昂地說:“鄉(xiāng)親們哪!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種什么樹?種果樹,種什么果樹,種蘋果、梨、杏、銀杏……將來我們村兒全是果樹,大家想不富都難哪!”
蔣桂枝附和著說:“對,對,村長說得對?!?br />
蔣桂枝是我們村兒里的婦女主任,她生得細皮嫩肉,用手一捏仿佛能捏出一把水兒來。
老劉帶領(lǐng)著婦女主任蔣桂枝還有幾十個留守在家的婦女,她們拿著鐵鍬在地里挖坑,村兒里的二愣子李青方騎著個電動車罵罵咧咧:“老劉,早他娘的干啥來著?麥子都快熟了,你又他娘的種樹?把這么好的麥子都糟踐了?!?br />
老劉指著二愣子說:“你這人就是小農(nóng)意識,目光短淺,沒有點戰(zhàn)略眼光,為了一點點兒的蠅頭小利你就想斷送我們村兒的致富藍圖?毀了你的麥田,給你青苗補償費,你快點兒回家,別在這里啰哩啰嗦?!?br />
二愣子依然嘟囔著:“狗屁,多好的麥子呀!浪費是極大的犯罪,你劉士貴是在犯罪?!?br />
二愣子看著蔣桂枝看著留守婦女,期望可以得到她們的聲援,但是他失望了,沒有人幫他,甚至看他的人都很少。
老劉不再搭理二愣子,他笑瞇瞇地問蔣桂枝:“桂枝今年有四十了吧?”
蔣桂枝嬌滴滴地說:“哪兒呀?還四十,老了,老嘍,今年俺都五十了?!?br />
老劉笑著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人說二十不浪三十浪,四十正在浪頭兒上,五十才是浪上加浪?!?br />
“唉呀!看你說得,村長你真是老不正經(jīng)?!?br />
“現(xiàn)在不行了,吃偉哥都不管用了,以前吃點紅薯,喝口南瓜湯就覺得精力充沛,前些年跟我家那口子做活兒,我家那口子說餓得都不行了,你還想著弄那事兒?我說窗戶邊上還放著個大南瓜,咱們吃了它!現(xiàn)在不中嘍,以前啥都沒得吃,渾身有勁兒,現(xiàn)在真是有心無力了呀!”
我在挖坑的隊伍里濫竽充數(shù),我聽到他們的談話感到耳朵根子都發(fā)燒了。
但老劉談笑自如,蔣桂枝笑得花枝亂顫,老劉繼續(xù)說:“男女搭配,干活兒不累!想當年,人家蔣桂枝那是出了名的漂亮,浪!”
“滾一邊子去吧,村長,看你說得啥話!”蔣桂枝嘴里笑罵著,但是不惱。
“想當年,蔣桂枝就跟剛出鍋的白饅頭一樣兒一樣兒地,喧喧騰騰的,聞起來那是香氣撲鼻,讓人真想咬上一口哪!”
二愣子瞪著一雙血紅的眼,他不再說話,朝著老劉的方向吐了一口濃痰,騎上電動車朝遠處去了!
時光過得飛快,老劉在看似玩笑和玩鬧之中把全村兒都種上了果樹,至于在種樹的過程之中,他是否克扣了工人工資,并從中賺取了多少油水,恕我不太清楚,但老劉是個言行一致的貪官,錢只要從他手上一過,定是要雁過拔毛的。
老劉的死,真相到現(xiàn)在都是撲朔迷離。
這件事如同一個線疙瘩纏在我的心頭上,我多么希望老劉給我托夢,讓我解開這個疙瘩,但老劉雖然時不時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但他從來不講他遇害的事情,他只在夢里講些他活著的時候愛講的那些葷段子,簡直跟以前的時候一個樣子,在夢里,他時常逗得我哈哈大笑,讓我在夢里忘卻了很多生活中的煩惱。
那天,我手捧油菜花站在老劉墳前的時候,我恍惚間似乎見到蔣桂枝遠遠站在一株粗大的梧桐樹后面探頭探腦,當時我就覺得這其中定有古怪。
前些天,梨花盛開的時候,那已是距離老劉死去整三年的日子,人們都拿著手機在梨花叢中拍著照片,他們欣賞著梨花、桃花等一切可以欣賞的花兒,這些都是三年之前在老劉的帶領(lǐng)下種植的果樹。
我在梨花叢中又見到了蔣桂枝,但是昔日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婦女主任蔣桂枝已是瘋瘋癲癲,她在梨花叢中嘻嘻哈哈前言不搭后語,從她含糊的的語句之中似乎可以聽到老劉、二愣子、霍有道等等這些人的名字。
聽村兒里人說這三年來都是二愣子在照料著蔣桂枝,他們還傳言:當年就在種完果樹慶功宴后,老劉喝得迷迷糊糊,他竟然不知不覺爬上了蔣桂枝的炕頭上,而那天夜里,二愣子和霍有道也鬼使神差竄進了蔣桂枝的家里,那天晚上,老劉在擺慶功宴,二愣子和霍有道兩個人咬牙切齒在喝著悶酒。
傳言老劉在酒醉下被二愣子掐死在蔣桂枝的炕頭兒,而蔣桂枝渾身上下脫得精光,被二愣子給嚇成了神經(jīng)病。
但我覺得這不太現(xiàn)實,這完全是那些吃飽了飯沒事兒干的人臆想出來的閑篇兒,用來下飯可以,且記不可以胡說八道。
我個人認為是老劉那天種樹有功,心里頭高興,多喝了幾杯沒想到樂極生悲引發(fā)了心腦血管疾病不幸去世的。
至于蔣桂枝成了精神病嘛,是因為她的家族里有精神病史,她姨家孩子的姥娘的二外甥女就曾經(jīng)得過精神類疾病,所以蔣桂枝的精神病絕對是來自于遺傳,她自娘胎里就有這種疾病。
而二愣子照料蔣桂枝的舉動完全是出于一種人道主義關(guān)懷,至于霍有道嘛,我不喜歡此人,不想評價太多,但要說他殺人,我不信,因為他已經(jīng)八十有六了,自己已經(jīng)是要埋到脖子梗的人了,說他殺人,我不信!
我靠在一株梨樹前,嗅著淡淡的梨花香,看著遠處老劉的墳頭,我想,待會兒我再給他獻上一把油菜花,表達我對他的懷念之情。
那些在梨園里游玩的人在閑談著,一個看起來像位退休干部的人說:“聽說這個村兒以前的村長老劉,工作很認真,就是為了幫助老百姓們脫貧致富奔小康給累死的?!?br />
“哼!累死的我承認,但要說種樹累死的,我不信,我看呀,老劉是在蔣桂枝的身上給累死的,哈哈!”另一個人哈哈笑著說道,話里話外帶著對老劉深深的偏見和誤解,我表示不服!
感謝安遙精彩編按,很棒,辛苦了!祝審稿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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