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靜篤是更強大的定海神針 ——讀評舒丹丹的詩集《蜻蜓來訪》
最初讀到的是舒丹丹翻譯的雷蒙德·卡佛和其他外國詩歌,后來才拜讀到她的詩集《蜻蜓來訪》。有時想來,一個明媚的女子才華橫溢,寫詩、翻譯詩,而且就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就會滋生一種奇妙的情懷,甚至對整個世界的感恩情緒。當然,詩歌屬于整個世界的主題,而詩人就是這個世界里的真理。
著名詩人、翻譯家、教授王家新這樣評價舒丹丹:“舒丹丹是一位作為詩人的譯者,也是一位作為譯者的詩人,她通過寫詩來翻譯自己,翻譯人生和世界的秘密。她的詩清澈,溫暖,沉靜,動人,如同她的翻譯,總是能給我們帶來愉悅和發(fā)現(xiàn)?!?br />
是的,讀她的詩集,讀她翻譯的詩集,在感知著一個詩人和譯者之間架起的一座橋梁,互通和分享著世界的秘密,在解密的同時,也在復(fù)制甚至打造一把鑰匙,釋放自己的秘密,一種沉穩(wěn)和寂靜的音樂,緩流淌在她詩集的每一行里。就連在“病”的日子里,也要在詩歌的一種感召中,驅(qū)趕病魔,呼召光明與露水,沖破無名之癢,熬藥,喝下,期待,揮去,拯救,而后蜷縮起來,讓最小的自己擁抱夢,這是一種創(chuàng)建和破壞的對峙,她一面打破一種迷宮,一面在建立一座豐盈的迷宮,“滿滿打開,往里走……找到溪流清晰的走向……”如是在練習(xí)一場漫長的朝圣,又如是在麻雀之夜里一顆心的無力自拔,但是舒丹丹是很有智慧的,她縮小自己,弱化自己,如是弱者在教弱者飛,將一山的春天,拉到面前。
好詩都會給讀者的靈魂深處烙上印記,比如《不可有悲哀》,“這混沌的游戲,我已經(jīng)厭倦?yún)⑴c,像兒時清除衣袖上的蒼耳”,詩人是一位純粹而不歡喜參與有傷害的游戲,內(nèi)心清澈的靈魂遠離刺和掌,更遠離槍和炮彈。也在試圖逃離憂郁和悲哀,追求一種莊嚴潔凈的生活。一個素凈的女子,靈魂自然是似雪,她不但在與黑暗抗衡,又與濁念抗衡,其實是一個人的雙面體的平衡和對抗。詩人在意念中,在一場虛擬的雪中,逐漸完善自己,其靈魂深處,“因為純潔,它沒有沾上一丁點污垢?!痹谝娮C著,一場虛擬的雪比俗世的雪更經(jīng)得起時間的摧殘。
詩人的詩歌呈現(xiàn)一種寂靜之美,情感的篤定和包容,女人的小我和大我安置在詩歌里,在詩歌里建造一個花園,滋養(yǎng)靈魂。她是一個分開空氣和光淡然行進的詩人,沒有理直氣壯的誓言,喜歡談起種種溫暖的事情,喜歡一天中最鐘愛的時刻,梳洗,與風(fēng)回應(yīng),逛菜攤,在蔬菜的葉脈里,在自己營造的“樹蔭”下,探求生活的意義。喜歡在秋天和愛的植物過著庸甜的小日子;喜歡在五月的清晨,“買一條鱸魚,配兩根紅梗小蔥?!比缓笤诮诌呅∽?,看油桃,看楊梅,看著敦實的小孩子……在喧囂的城市里,低眉之時,想想自己;安靜時,摳著石榴,琢磨著生命中的擁有;喜歡赤腳站在沙灘上,傾聽大海的秘密,思想隨著潮聲退回到時間的深處,在記憶的時空下漫步;喜歡在某個下午與木瓜樹和小鳥的無聲交談,這是一種與萬物的回應(yīng)?!皹淙~在空氣中傳遞出綠色的電波”,詩人在與在場的思想進行會晤,通過電波無聲感應(yīng)一種交談的預(yù)約,獲得一種默契,又從一種默契中抽離自己。
詩人是一位熱愛生活,并很有思想性的女性。她在簡潔的生活中知味生命之重,然后在沉思中洗禮靈魂,釋放自己的擁有。詩歌《釋放》中寫道:
“將老照片和筆記鎖起,
將鏡子鎖起,
將一沓信紙的墨跡和灰塵鎖起,
將午夜一場閃電的決絕鎖起,
將夾在詩集里的某篇楓葉,某年冬天
丘陵道上飄落的雪鎖起,
將沉重的夢,將輕盈的諾言鎖起
……”
詩人連續(xù)使用了十個鎖起,將身邊所有的用物鎖起,將遠方也鎖起,連最后的小門也鎖起。詩人將身外之物鎖起,其實是將自己獨立于外面,是一種外部的清空,甚至將鎖起的鎖的鑰匙丟失,是一種釋放,但是,“唯有愛,能釋放一切?!彼膬?nèi)心是充滿愛的,在一種真理的指引下,感恩于蔬菜,感恩于靈糧,感恩于扶杖……她心懷感恩之心,對賦予她生活內(nèi)涵的一切致謝。與上帝對話,在一杯水里,仿佛上帝就在杯中,杯里滿盛上帝的美意,抬頭望天,傾聽云雀的高歌,感謝神的呵護,好好活著。
詩人的詩歌盛裝了生命的感悟,將對生活的熱愛拓印在每一行詩里,尤其對生活中細節(jié)的感知和深思,融化在詩歌的血脈里。詩歌《明礬》從以前的一件小事說起,一場雨后,從河里擔(dān)來了水,但是因有了泥沙而渾濁,此時,祖母將一塊明礬拋進水里。我認為,明礬必是會讓水變得清澈無雜質(zhì),祖母說:“泥沙是洗不凈的,只有讓它們沉淀,讓水安靜,才能重新變得清澈?!奔偃邕@是一個故事的話,那么詩人是在建立一種功效,道出明礬的智慧,自己和自己的內(nèi)心對話,告訴自己:“來自內(nèi)部的篤定,就是比明礬強大的定海神針?!边@是一個極有哲學(xué)的詩歌,生活中有很多雜亂的事情,甚至有污濁之物存在于我們的身邊,我們無法遠離,甚至無法祛除,但是,我們可以選擇一種篤定的態(tài)度,讓自己的內(nèi)心遠離喧囂,無需明月清洗,無需河流的沖刷。當然,這也許是一種逃避的態(tài)度,是悲觀和隱世的取向,但是何曾不是一種智慧呢?當我們無力改變現(xiàn)實外界的人或物時,我們只有篤靜自己的內(nèi)心,風(fēng)亂而心靜,是最強大的定海神針,那么明礬的意義也就變得虛弱。在另外一首詩《憤怒的大?!防?,詩人也提及了定海神針,那么,詩人總是在喧囂的世界里,尋找一處安靜的空間,清晨晃動的茶水,如是憤怒的大海,七月的清晨是炎熱的,是狂躁的,那么,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也如同狂怒的大海需要一枚定海神針,來靜篤自己內(nèi)心的靈魂。其實,靜篤正是詩人內(nèi)心寂靜的定海神針,哪怕是小小的,就能平息一切喧囂,平衡了一種精神的路徑,引來蜻蜓來訪,在與自然對話時,端詳自己。頓悟多少往事也不過是蜻蜓點水,她通過寫詩來翻譯了自己,只要能安靜地坐在樹蔭下,就感覺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