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拆遷(小說)
一
在縣城的西部,一條環(huán)城鐵路穿城而過,它以環(huán)鐵道口為基點向南延伸到縣城的車站,向北延伸到的西遼河的鐵橋,把縣城的三分之二涵蓋在內(nèi)。在環(huán)城鐵路的東側(cè)是縣城的繁華地段,機關(guān)、學(xué)校、商城都在這一區(qū)域。在環(huán)城鐵路的西側(cè),路的北邊已經(jīng)蓋起了幾棟高樓,法院、地稅幾家單位搬遷過來。南邊還是一片平房區(qū),七八十年代興建的紅磚房參差不齊,間或夾雜著水泥頂?shù)钠脚_,院子多數(shù)破舊不堪,有經(jīng)營大同煤的,也有批發(fā)雞蛋的,還有收廢品的,最南邊靠近農(nóng)民的菜地邊有幾家種菜的,縣玻璃廠的工人劉和林和老伴徐淑珍的家就隱藏在這一片平房中間。
秋末冬初,西北風(fēng)開始肆虐。一場秋雨過后,樹上的枯葉禁不住風(fēng)雨的摧殘,孤獨地飄落樹底,被風(fēng)吹向不同的角落。在劉家居住的這一片,臨街的墻上、院門上寫滿了白色的大大的“拆”字。
周六的上午,劉家的主要成員劉和林老兩口,兩個兒子和兒媳,大女兒和女婿,小女兒聚集在大屋里討論拆遷補償?shù)姆桨?。劉家是再婚家庭,劉和林的前妻因病去世,留下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老伴徐淑珍和前任老公離婚以后,帶著一個女兒陳慧改嫁給劉和林,陳慧結(jié)婚后就已經(jīng)決定,不再染指劉家的任何財產(chǎn),所以今天的家庭會議她沒有來,小女兒劉芳是劉和林和徐淑珍的親生女兒。黑瘦的劉和林首先說話了:“根據(jù)拆遷辦上次測量的結(jié)果,咱們家的面積開發(fā)商能補給咱們兩居室,可以要樓,也可以要錢,你們看怎么辦合適?”大女兒劉麗首先說:“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無論是樓還是錢,我都不會要的。”小女兒劉芳接著說:“大姐說的不對,現(xiàn)在是新社會,無論男女都有繼承父母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薄笆牵抑烙羞@個權(quán)利,可是傳統(tǒng)不都是兒子繼承家業(yè)嘛!”劉麗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按蠼阏f的我明白,我也不會要?!眲⒎家脖響B(tài)。劉和林滿意的看了兩個女兒一眼,又望向兩個兒子。大兒子劉建功掏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沒有說話。小兒子劉建業(yè)搓了搓手,看了父親一眼,也沒有說話。劉和林見兩個兒子都不吱聲,只好說:“建功、建業(yè),你們什么意見,也說說!”大兒媳楊霞見老公不吱聲,忍不住說:“爸,我跟建功還有您孫子可是住的二十幾平的小房,從結(jié)婚一直住到現(xiàn)在,您孫子都十歲了!不像建業(yè)一結(jié)婚就有樓房住?!眲⒔I(yè)見嫂子向自己發(fā)難,也急了,爭辯道:“我和李爽住的可是李家,和李爽的父母、弟弟擠在一起?,F(xiàn)在李爽的弟弟要結(jié)婚,等我們騰地方呢!”李爽也補充說:“我弟弟是要結(jié)婚了,也沒有房子?!薄澳愕艿茉绮唤Y(jié)婚晚不結(jié)婚,咋偏偏這個時候結(jié)婚?!睏钕计擦似沧煺f道?!拔业艿芏脦琢?,難道不能結(jié)婚嗎?”李爽不高興了,生氣地說?!霸摻Y(jié),應(yīng)該結(jié)!”徐淑珍趕緊打圓場說。一直沉默不語的劉建功這時說話了:“爸,我十七歲開始上班,因為學(xué)歷低,一直是一個普通工人,現(xiàn)在又下崗了,靠給別人打工生活。不像老二,中專畢業(yè),單位以后也能分樓。”“我就是個普通的小科員,再說現(xiàn)在樓房都商品化了,單位分樓也要花錢買?!薄澳悄阋脖饶愦蟾鐝姲。院髸袡C會的,我們兩個都沒有單位?!薄澳悄阋院笠部梢再I商品樓,都一樣??!”劉和林望著爭執(zhí)不休的兩兒子和兒媳,只覺得氣血上沖,眼前一黑,頭一歪,身體順著沙發(fā)往地上出溜,老伴徐淑珍趕緊扶住他,同時喊道:“老劉,你怎么了?”旁邊的兩個女兒急忙奔過來,齊聲喊:“爸!爸!”正在爭吵的四個人也愣住了,停止了爭吵。在醫(yī)院做護士的劉芳氣憤對兩個哥哥和嫂子說:“爸是被你們氣暈了,我打電話叫120!”說著掏出手機,撥打了市醫(yī)院的120急救車。
不一會兒,120急救車呼嘯著奔馳而來,劉和林被擔(dān)架抬上車,急救車又呼嘯著奔向市醫(yī)院……
在醫(yī)生辦公室,劉芳把手里拿的一沓化驗單交給內(nèi)科李主任,李主任仔細看了化驗單,抬起頭望了望眾人說:“病人的突然昏厥是因為心腦血管缺血引起的短暫的一過性暈厥,用過藥以后已經(jīng)好轉(zhuǎn),問題不大,但是病人有一個大麻煩,胃鏡顯示病人胃竇部有一個腫塊,疑似惡性腫瘤,還需要進一步確診?!薄澳[瘤?”劉芳吃驚地問?!艾F(xiàn)在還不能確診,不過從臨床看很有可能。”李主任答道。這時,站在劉芳身邊的徐淑珍搖晃了一下,扶住桌子,頹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劉芳趕緊回過身扶住徐淑珍的胳膊,急切地問:“媽,你怎么了?”徐淑珍長出了一口氣說:“沒事,沒事?!崩钪魅伟参康溃骸皠e著急,去省城的大醫(yī)院確診一下,也許不是腫瘤,只是良性包塊?!眲Ⅺ愡@時說:“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去給爸爸看病吧!”
“我請假領(lǐng)爸媽去?!眲⒎颊f著推開醫(yī)生辦公室的門,發(fā)現(xiàn)劉和林站在了門外。
經(jīng)過省醫(yī)院的確診,劉和林確實患了胃癌,接下來是艱難的治療過程,好在劉和林的病尚屬中期,經(jīng)過一段中西醫(yī)結(jié)合的治療,病灶沒有出現(xiàn)轉(zhuǎn)移。
年悄悄地來了,初三這一天,一家人再次聚到了一起。吃罷團圓飯,劉和林把兒女招呼到大屋,等大家坐定,他咳嗽了幾聲,說:“我活不長了,拆遷補償?shù)臉欠?,我想給建功和建業(yè)一人一套樓房,你們看你媽跟誰?”話音剛落,小女兒劉芳開口了,“爸,您的病還在治療中,怎么就活不長了?就算你先走了,我可以贍養(yǎng)我媽,但是我媽還年輕,她不能連個自己的家都沒有?!薄澳悄阏f怎么辦?”“實在不行可以要錢哪,這樣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份?!薄安恍校X不合適!”大兒媳楊霞馬上接口,“拆遷補償?shù)臉欠績r格便宜,如果買商品樓價錢就貴了,錢一分就花沒了,不比樓房以后還能增值。”說完,推了一下建功,“你說是不是?”低著頭的建功“哦、哦”了兩聲,心里明白楊霞是怕分不到樓房,錢被劉和林治病花光了。劉和林望著眼前的兒女們,心一點點兒開始變涼了,他揮揮手說:“散了吧,你們都回去吧!”
正月里的年味漸漸飄散了,病中的劉和林愈發(fā)黑瘦了。沒事的時候,他就會一個人在屋里轉(zhuǎn)悠,從這屋轉(zhuǎn)到那屋,又從那屋轉(zhuǎn)到這屋,用目光撫摸著泛黃的墻壁、斑駁的家具。他深嘆了一口氣,期盼戀愛中的小女兒早點出嫁,也期盼拆遷辦工作人員的到訪。
二
冬去春來,冰雪開始融化,陽光開始變得和暖了,拆遷辦的人開始挨戶走訪,草簽協(xié)議,許多住戶在簽訂協(xié)議之后開始買房或是租房,等待拆遷。
這天,街道的李姐領(lǐng)著拆遷辦的工作人員走進劉和林的家。這時是上午九點鐘,雖然春風(fēng)還是有點兒微寒,但是陽光正好,老伴徐淑珍搬了一把靠椅放在窗下,劉和林披著羽絨服曬太陽,徐淑珍忙進忙出收拾屋子??吹嚼罱泐I(lǐng)著一群人陌生人進來,劉和林就猜到了他們的身份。看著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面孔,他突然有點兒激動,也有點兒緊張。徐淑珍在屋里聽到動靜,趕忙走了出來。
李姐指著禿頂微胖的中年人對劉和林說:“這是負責(zé)這一片拆遷工作的許科長?!庇种钢S科長身后拿著一疊合同的年輕人說:“這是負責(zé)具體工作的小趙?!薄岸徽埖轿堇镒?!”劉和林從椅子上站起身很客氣地說道。“不麻煩了,我們就在這兒說也行。小趙,把他家的協(xié)議讓他看看。”小趙馬上取出準備好的劉家的協(xié)議,一邊遞給劉和林看一邊說:“你們家的住房較多,可以補償七十平米和五十平米的兩套樓房,也可以按面積補償相應(yīng)的資金,你另外買房,你看怎樣合適,選擇一項,就可以簽字了?!?br />
劉和林猶豫了一下說:“我夾有實際困難,我想要三套房,面積小一點兒無所謂?!毙≮w有點兒為難地張張嘴,沒有說話,對此已經(jīng)司空見慣許科長這時說話了,“老同志,我們是按照國家政策,按照你家的面積制定的補償方案,你不能信口開河啊!”“我不是信口開河,我已經(jīng)得了癌癥,活不長了,我去世了,老伴還要生活,我兩個兒子也沒房子,我真沒辦法??!”“你得了癌癥,我們也很同情你,可是我們也是照章辦事,希望你不要讓我們?yōu)殡y?!痹S科長的語氣變成商量的態(tài)度,可劉和林還是堅定地說:“我就要三套,不滿足我,我就不搬家!”“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這是貪得無厭無理取鬧!”雖然見慣了刁民的嘴臉,但是劉和林的話還是讓許科長氣憤起來。徐淑珍這時去拽老劉的袖子,同時對許科長說:“他是一個病人,您別見怪!”“我貪得無厭,我無理取鬧?!眲⒑土种貜?fù)著這句話,許科長的這句話激怒了他。他幾十年的壓抑爆發(fā)了出來,他推開了徐淑珍拽住他的手,沖著許科長大吼道:“我就是不搬家,除非你們打死我!”說著,他的手開始哆嗦,身子也開始搖晃。許科長見勢不妙,幾個人灰溜溜地退出了劉家。徐淑珍扶住劉和林,嘆道:“你呀,生這么大的氣,不要命啦!“為了兒女,我豁出去了!”劉和林喘息著說。
三
炎熱的夏天過去了,涼爽的秋天來了,田地里的莊稼開始飽滿,菜園里的蔬菜青翠欲滴,連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瓜果香。劉和林家的小院里的菜園卻荒蕪著,池埂清晰可見,黑褐色的土地裸露在陽光下,仿佛在述說著它曾經(jīng)蔥蘢的過去。在劉家的前后和左側(cè),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因為開發(fā)商不滿足劉和林的條件,劉和林不肯簽訂拆遷補償協(xié)議,開發(fā)商就繞過了劉家建樓。在旁邊即將完工的高樓的掩映下,劉家的小屋更顯得衰敗不堪了。
九月中旬,劉和林因為病情嚴重又一次住進了醫(yī)院,這一次兒子們再也不肯出錢了,家里的積蓄已經(jīng)花光了,劉和林的退休工資有限,徐淑珍只有低保,女兒劉芳還沒有出嫁,不得已,她就偷偷撿起了廢品。開始的時候,只是在買菜的路上看到廢品撿回來,與自家的廢品一起賣掉。后來,趁劉和林休息的時候,她開始在工地附近轉(zhuǎn)悠,看見能賣的廢品撿回來,被人看見了就說是遛彎順道拿回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為了賣幾個錢貼補家用,而且她撿廢品是背著女兒的,她怕女兒發(fā)現(xiàn)了,拿回廢品就藏在倉房里,再趁女兒不在偷偷地賣掉。
四
冬天再次來臨了,天空中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隨著雪花的飛舞,人們走進了新的一年,劉芳的婚禮定在一月二號這一天。
早晨六點,天剛蒙蒙亮,劉家的小院開始熱鬧起來,親戚們都趕來道賀,鄰居也過來幫忙,劉和林和老伴徐淑珍穿戴整齊張羅著迎接來客。徐淑珍的表妹和表妹夫也趕來道賀,表妹夫并不知道劉家還沒有拆遷,以為劉家還沒有搬家了,張嘴就問:“表姐,你們什么時候搬家呀?搬到樓里多好,平房這么冷!”徐淑珍尷尬地說:“我們平房住慣了,挺好的!”此時,表妹已來不及阻攔了,只好拽了一下老公的衣角,同時掏出錢塞到了表姐手里,旁邊的劉和林的笑臉變得僵硬了……
婚禮儀式定在了一家不算高檔的飯店里,在《結(jié)婚進行曲》的音樂聲中,婚禮主持人一臉喜氣地走上了舞臺,婚禮正式開始了。劉芳穿著潔白的婚紗挽著父親的手臂,出現(xiàn)在了鮮花拱門下。劉和林在女兒的扶持下,顫巍巍地挪動著艱難的步履,臉上擠出了難得的笑容……
雖然小女兒出嫁了,但拆遷這個事兒,就像一塊大石頭重重地壓在心頭,讓他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