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
王相林的妻子文錦要出差去南京,臨走前,王相林請她去小區(qū)門外一家“家常菜”餐館吃“地鍋雞”。
時值初春,半陰半晴,氣溫偏低,夫妻倆都穿著保暖內衣和外套,武裝得密不透風。出了門往右拐,有兩個男人在給小區(qū)收拾下水道,這是為即將到來的夏天做準備。這個小區(qū)不小,大概五百多戶。一到夏天,暴雨成災,到處一片汪洋。下水道不僅發(fā)揮不了應有的作用,還往外翻騰著烏黑的臟水,腥臭難聞。
兩個男人,實際上是一個老人和一個中年人,大概是爺兒倆。老人已經彎腰駝背,滿臉都是深深的皺紋;中年人很粗壯,臉色黝黑。兩人都是一米六幾的個子。他們身上的灰色棉襖沾滿了水泥灰,頭發(fā)朝上豎著,像一蓬亂草。這種又臟又累的活兒,只有鄉(xiāng)下來的農民工肯接。每次看到他們兩個,王相林都要想起遠在鄉(xiāng)下的父親和大哥。
妻子文錦有潔癖,每每走近這兩個男人,她都要掩鼻護口,作躲避狀。不知她是討厭下水道的味道,還是兩個男人的味道。
文錦一般不去外面的餐館吃飯,原因是她嫌餐館不干凈。不過,唯有這家“家常菜”餐館例外。那是因為開店的女老板是她的遠房表姐。而且,表姐這個人既漂亮又干凈。表姐做菜前,連手指蓋都要反復清洗。
其實,論漂亮,文錦不輸給表姐。文錦一米七五的個子,身材窈窕,女模形象。而表姐不過一米六幾,有點兒過于豐滿,文錦比表姐足足高出半顆腦袋。
吃飯的時候,說起出差考察,表姐“嘖嘖”稱贊,說:“表妹真不是一般的白領,能被公司派去南京出差,肯定要提拔的,做到部門經理準沒跑。”
文錦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材料預算,由于工作細致,預算精準,深得老板信賴。這次去南京是考察建筑材料市場的價格。文錦喜歡被人夸獎,一時高興,就對老公說:“姐走之后,你一個人也別做飯了,來表姐這兒吃。姐回來跟表姐結賬。”文錦喜歡在丈夫面前耍大牌,第一人稱的“我”就變成了“姐”。
王相林也會做一些日常簡單的飯菜,比如,煮方便面,炒雞蛋等。不過,他有點懶惰,總愛貓在沙發(fā)里看足球比賽。聽了妻子的話,他喜不自勝,說:“表姐,我要沒時間下來,你能給我送飯嗎?”
表姐笑吟吟地回答:“當然可以,我們兩家誰跟誰呀?想吃什么,一個電話打來,我立馬做好送過去?!?br />
當晚,在老婆的監(jiān)督下,王相林洗了個淋浴。王相林不愛洗澡,總是借口天氣冷,拒絕洗澡。老婆當然也有辦法對付他:不洗澡不讓近身。王相林急了,就得心甘情愿地洗澡。明天,老婆要出遠門了,要三天才能回來,加上老婆給他開了浴霸,調好淋浴頭的升降桿,并且親自替他扒掉衣服,這才老老實實地站在淋浴頭下沖洗身子。王相林一米八七的個子,每次洗澡就得把淋浴頭升到頂端。這套“歐泰”牌洗浴設備,是妻子精心挑選的,很有些“人文”關懷。洗澡,差不多就是一種享受。
王相林洗完澡,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文錦落下升降桿,調到一米八的高度,站在淋浴頭下沖刷自己白皙的肌膚。然后,是吹干頭發(fā),接著,赤身裸體地沖地、擦地、噴灑香水。忙完了,這才躺在王相林的懷里,讓老公把她抱到床上。
轉眼三天過去了,文錦出差回來。打開門,文錦聞到了一股酸臭味。放下包包,換上拖鞋和便衣,文錦開始尋找酸臭的味源,她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茶幾上放著一次性快餐盒和筷子,還有啃光了肉的雞腿。文錦一邊嘟嚕著“懶漢作派”、“農民意識”,一邊把垃圾收拾到垃圾袋里,扔到了門外。
收拾完客廳,文錦進入衛(wèi)生間洗手,她聞到了一股陌生人的味道。抬頭看了看淋浴頭,發(fā)現(xiàn)淋浴頭降低到一個從未有過的高度----一米七。這個高度,無論是老公,還是她本人,都無法使用。文錦立即緊張起來。她可以料定,出差期間,老公不可能給自己洗澡。更何況,老公洗澡,從來不收拾衛(wèi)生間。身上搓下來的泥灰斑斑點點地撒在地板上,他也不管。但這次不一樣了,不僅衛(wèi)生間的地板拖得干干凈凈,還灑了她的進口香水。這不是欲蓋彌彰是什么?要不是老公忘了把淋浴頭恢復到原來的高度,文錦還真看不出來有陌生人在她的浴室里洗澡了呢!
文錦在浴室里走了幾個來回,認真地尋找著陌生人的蛛絲馬跡。比如,頭發(fā)絲。但除了陌生人淡淡的味道和淋浴頭的超低高度,她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什么。不過,這已經足夠證明老公出軌了。那么,是什么人在自己的浴室里洗澡呢?文錦聯(lián)系到老公吃過的盒飯和雞腿,這分明是開“家常菜”餐館的表姐送來的。這位表姐是個“單身狗”,她老公在三年前跟一個女人跑了。她來送盒飯和雞腿,順便洗個澡,然后……文錦不敢再想下去,她立即撥通了老公的電話。
老公問:“文錦,你回來了?”
文錦不回答,而是怒氣沖沖地命令:“現(xiàn)在、立即、馬上給姐回來!”
老公問:“什么事兒,這么著急?”
文錦說:“少廢話!趕緊打車回來!”
老公說:“還不到下班時間呀!倆小時也不能等?”
文錦說:“日子不過了,還管上班下班嗎?請假回來!”
老公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文錦說:“離婚!現(xiàn)在就去‘公安局’離婚!”
王相林干笑道:“嘿嘿,上‘公安局’離婚?你腦子進水了吧?”
“是民政局!姐氣暈了!”文錦大聲說。
王相林一看事態(tài)嚴重了,答應馬上打車回家。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猜測妻子怎么會突然提出離婚,是開玩笑吧?王相林跟文錦是去年“五一”結的婚,他們二人是大學同學。從大學一年級一直相戀到畢業(yè),直到來家鄉(xiāng)縣城找了穩(wěn)定的工作后,才宣布結婚。婚后的關系很好。王相林想:還沒到“七年之癢”的節(jié)點就要離婚,莫不是出差三天,被什么人俘虜了?
王相林一到家,就發(fā)現(xiàn)文錦的臉色不對,根本不像開玩笑的狀態(tài)。他問:“怎么了?”
文錦單刀直入:“怎么了?浴室是怎么回事兒?”
“浴室怎么了?”
“浴室進了陌生人!一米六幾的個子!”
“一米六幾怎么了?誰一米六幾?”
“是姐在問你!”
王相林當然知道妻子問的是什么事兒。但他不能承認,一旦承認,文錦還不知道要怎么折騰他和這間浴室呢!
“怎么,無話可說了?”文錦說,“現(xiàn)在,姐也不跟你鬧,在我們離婚前,你得跟姐交待,你是什么時候跟表姐勾搭上的?她一共來我們家?guī)状??交待清楚了,姐也許會考慮免去你應支付給姐的‘青春損失費’!不說清楚的話,哼哼!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王相林說:“別瞎想了,我什么都沒做,你叫我交待什么呀?”
文錦說:“澡都洗了,還說什么都沒做,哄鬼呀?”
王相林堅持說,這三天,表姐只來送過兩次飯,屁股沒有挨板凳就走了。文錦就一口咬定,淋浴頭升降桿的高度說明了一切,你狡辯抵賴都是沒用的。最后,文錦竟然哭了,說:“姐哪點比不上她呀?身材?個頭?相貌?她除了錢比姐多,還有什么能跟姐比?你裝啞巴是吧?走!現(xiàn)在就去民政局離婚!”站起來要強行拉扯王相林,這時,突然響起“咚咚咚”地敲門聲。
王相林打開門,門外探進來一張皺紋縱橫的臉,說:“兄弟,俺在這個小區(qū)的活兒干完了,就要挪地兒了。這是俺兒子的電話號碼,以后你家要是下水道堵了,該換煤氣了,有啥臟活兒、重活兒,就打這個電話,俺們來幫你拾掇拾掇好吧?”
王相林接過老人遞過來的紙條,說:“好,謝謝您老人家?!?br />
老人說:“你不嫌棄俺們農村人臟,俺該謝謝你呢!”
王相林擺了擺手說:“再見老人家!”
老人也說了聲“再見”,便帶上門,下樓去了。
王相林轉過身來,看見文錦正用狐疑的大眼睛凝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