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秋風掃過的時候(小說)
葉子驚悸地看著眼前的大帥哥,即使與姑娘搭訕,沒必要如此正顏正色吧!而且與他認識兩年多了,搭訕一詞用在一位同事身上總覺得特別扭。
葉子在想。想歸想,龔科這位大帥哥可是整個裝配車間,上百號打工妹心中的白馬王子。記得兩年前,龔科以技術(shù)員的身份走進車間的瞬間,引起一陣騷亂。連續(xù)三天姐妹們的眼睛和心思不在產(chǎn)品上,創(chuàng)出電器廠建廠以來最差的生產(chǎn)記錄。
為此,電器廠老板將龔科調(diào)離了組裝車間,安排他到廠部技術(shù)科工作。吸引異性眼球的美超出人的想象,有幾位打工姐妹因見不到大帥哥而消極怠工,猶如流感似的傳染了整個車間。唯獨葉子沒受到這股病毒的傳染,每天堅持超額完成任務。就此,老板破格提拔葉子為負責車間組裝生產(chǎn)的大領(lǐng)班。
一個只有初中文化,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十九歲姑娘,當上大領(lǐng)班不得不使姐妹們刮目相看。帶頭消極怠工的大妞子悔到心底了,比葉子早來一年多不說,還是她把葉子帶出大山走進電器廠。不論從哪方面講,這個大領(lǐng)班即使論資排輩當屬大妞子。為了霧里看花的虛幻想象,無非想入非非得過過眼癮,毀掉自己大好前程值嗎?大妞子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嫉妒到恨只有一步之遙,大妞子邁出這一步之后,葉子再沒準時下班。為大妞子小組擦屁股,每天都需要一個多小時,葉子卻從未怨言。沒過多久,大妞子小組的其他姐妹心里過意不去了,不再跟大妞子刁難葉子,氣得大妞子好一頓沖她們吼叫。吼叫和人心成反比,吼叫越兇人心散落的越快,沒幾天,大妞子成了孤家寡人。
葉子上任的一年多,通過她人性化的管理,把組裝車間生產(chǎn)效率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以上。由此,她被廠部提拔為組裝車間副主任。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龔科,竟然向葉子表白他喜歡她。兩年多偶爾見面打聲招呼的他,怎會對模樣一般,又是大山里的村姑產(chǎn)生這種想法,莫免有點滑稽。她問他為啥有這樣的念頭?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她,好奇。她“咯咯”笑了好大一陣,向他擺擺手,邊走邊說:世界上令人好奇的事物多了,就是沒有愛情??┛?br />
滿臉失落的龔科,望著葉子遠去的背影,心里一百個不服?;盍硕嗄?,都是姑娘主動追求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葉子姑娘表白,結(jié)果碰到一鼻子灰,他不甘心吶!他開始對葉子猛烈進攻,只要有時間就追在她的身后,沒完沒了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跡。葉子總是回懟一句:目的不純必定會失敗。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云。正當葉子的工作風生水起時,她病倒了。龔科覺得機會來了,主動要求去醫(yī)院陪護葉子。他追求葉子的事搞得全廠沸沸揚揚,老板心明鏡似的,反正派誰都是派,何不順水推舟賣個人情。
三天后,葉子的病情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確定骨癌晚期,維持生命體征最多不會超過半年。從葉子病情診斷結(jié)果出來之后,再沒見到龔科的人影,他突然失蹤了。大家一致認為,他被葉子患絕癥嚇得出逃了。
廠部無奈雇傭一位醫(yī)院護工,負責對葉子的陪護和護理。這位三十來歲的女護工帶著一個,只有七八歲雙目失明的女兒,經(jīng)常趴在葉子病床邊問長問短:姐姐,你說太陽美還是月亮美?
葉子只能反問她:你認為哪個美?
小女孩睜大無光澤的眼睛說:當然是太陽??上?,我只能在心里感受它美麗的光芒了。
葉子無語了。一位在三歲時因高燒引起眼角膜壞死的小女孩,因她的雙目失明,她那位沒一點責任心的父親,撇下她母女二人離家出走。葉子曾勸說這位護工到法院告那個沒人性的男人,護工無奈地搖著頭,這就是生活,只能去面對,去面對女兒一生在黑暗中生活的殘酷現(xiàn)實。
然而自己呢?正處在青春年華的大好時光的時候,卻被病魔下了死亡判決書,她真不知該怎么面對自己所剩的時間。她只能靠想象去打發(fā)煎熬的折磨。有時腦海一閃念;假如我沒患致命的骨癌,會答應龔科的追求嗎?她活了二十三歲還沒談過一次戀愛,難道就這樣走到人生的盡頭,能心甘嗎?
竟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大妞子主動帶頭在廠里為葉子募捐,她聲稱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何況葉子是一起來打工的好姐妹。沒人相信她這套說辭,三年多她沒少刁難葉子,恨不得置葉子于死地。她對葉子患不治之癥不在夢中笑醒了才怪,相信她大發(fā)善心,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大妞子在車間大門口設立的募捐招牌,三天愣是沒人問津,氣得她坐在地上委屈的嚎啕大哭。她一邊拍大腿一邊哭訴:我這次是真心想幫葉子,她混的好時我嫉妒生恨,是我不對。如今葉子患了絕癥,但凡有點人性的人都不會漠視不管,我求求姐妹們,幫幫葉子吧!
或許大妞子掏心挖肺的哭訴,感動了善良的姐妹們,你五十她一百的開始捐款。組裝車間開了頭,工廠的其他員工也陸續(xù)開始為葉子籌款,十幾天的時間籌到三萬多元,大妞子和車間幾個姐妹拿著籌款去了醫(yī)院。
說來也巧,當大妞子她們剛走進葉子的病房,龔科帶著葉子的父母和哥哥也來了。大妞子見到龔科沖他就吼:你小子還活著,我還以為你被哪個饞嘴狐貍精吃了。
其實,當龔科得知葉子患的是骨癌,馬上想到通知她的家人。他返回工廠查找到葉子家的住址,向老板請半個月假,匆匆趕往葉子的家。出生在城市的龔科,哪里想得到還有如此偏僻的山村,坐了一天的火車又換乘大巴車,整整坐了一個晚上。下車打聽才知道,還需步行四十多里山路才能到達葉子家的小山村。
龔科一屁股坐在路邊,望著延綿起伏的山巒和那條彎曲的小路,他的心都在打顫。他不由得問自己,為了第一次來到車間,唯獨葉子漠視他的好奇心,值嗎?反過來再一想,自打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葉子那天起,他幾天不見葉子,心里面就像缺少點什么。莫非他真的愛上葉子了?
從初中開始被女同學追逐的龔科,竟然到現(xiàn)在還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愛上葉子,他自己都覺得可笑,滑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即使充當好人也要充當?shù)降?。他疲憊不堪的用了七八個小時,才來到葉子家中。進門舀了一瓢涼水,牛飲般喝進肚抹抹嘴,把葉子生病的事情告訴她的父母和哥哥。
只見葉子的父親,蹲在門口不停的“吧嗒”著煙袋鍋,一句話也不說,她的母親坐在炕邊無語地抹眼淚。這種難耐的氣氛使龔科喘不上氣來,他急忙走出簡陋的房屋,傳進他耳朵一個女人吵架的聲音。
“咣當”一聲,傳出女人聲音的那間房門被撞開,打里面走出一位矮胖的年輕媳婦,她邊往外走邊大聲喊叫:你個沒用的東西,姑奶奶嫁給你是圖葉子的錢,葉子患了癌癥我還跟你過啥勁,不能過了,姑奶奶和你散伙。
龔科實在無法容忍世間少有的潑婦如此囂張,他沖葉子哥哥大聲吼:對這種混不講理的女人,連個屁也不敢放你還是男人嗎?這樣的女人沒有更好,家里還落得一個清靜。
葉子的哥哥馬上沖到龔科面前,大聲問道: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她再不好也能陪我睡覺,你能嗎?
龔科愣怔片刻回懟一句:有病!說完返回屋子問葉子父母:明天我?guī)銈內(nèi)タ赐~子,來回路費不需要你們花銷,給我一個準話行嗎?
葉子哥哥探進頭說:我媳婦不回來誰也不能走。
老兩口猶如圣旨駕到似的,不停點頭答應行,行,聽你的。就差給兒子跪下磕頭了??吹絻鹤与x開,葉子爸長嘆一聲:唉!都是我們倆口子寵慣壞了,養(yǎng)出一個四六不分的孽子。
足足等了十天,葉子的胖嫂子連鬼影也沒出現(xiàn),龔科實在等不下去,對老兩口說:不論你們?nèi)ゲ蝗?,我已?jīng)做到仁至義盡,明天我必須走。
葉子的父親狠狠敲幾下煙袋鍋,仿佛下了畢生最大的決心說:不管那個孽子去不去,明天我們跟你去。
她那位哥哥急忙探進頭:你們?nèi)ノ乙踩ァ?br />
龔科看著他哭笑不得,心中暗暗為自己慶幸,如果自己攤上這樣的大舅哥,用不了幾天也會被活活氣死。而后,他又覺得不對味兒,自己這樣的慶幸莫免太沒人性了吧!
大妞子把籌集到的三萬多元放在病床上說:葉子,不論以前我怎樣犯渾,都相信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些錢是全廠員工的一點心意,希望你收下。
葉子的哥哥急忙湊上前說:這些錢給我,胖妮子肯定回來。他的話剛出口,父親抓住他的領(lǐng)子,狠狠扇他一個大嘴巴,又把他拉出病房給了幾個大耳光,沖他喊道:你個孽子,你妹妹病成這樣還惦記她的錢,給老子滾,滾得越遠越好。
葉子母親拉住女兒的手說:娘過來看看你就放心了,我和你爹馬上就走,不會再給你添亂。
望著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葉子輕輕嘆口氣:唉!我有心幫也沒能力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葉子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只要有點精神就趴在窗前,死死盯著窗外那棵梧桐樹。一片,兩片……她在數(shù)落葉,每天都在數(shù)。雙目失明的小女孩問她:葉子姐姐,你每天數(shù)落葉干啥?
葉子說:姐姐在數(shù)自己有限的天數(shù),當樹葉落盡的時候,姐姐會像樹葉那樣離開父母和你們。
或許是與小女孩的對話,葉子忽然萌生一個念頭,問大夫小女孩的眼睛還能治療好嗎?大夫告訴她,只要有合適的眼角膜做移植手術(shù),雙目復明幾率非常大。
葉子思考一晚上,做出為小女孩捐獻自己眼角膜的決定,而且希望在她有限的時間看到小女孩重見光明。經(jīng)過醫(yī)院和多方努力,采用葉子一個眼角膜,為小女孩的雙眼移植,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很成功。
在小女孩恢復視覺期間,龔科把窗外飄落的梧桐樹葉拾起來,夜間爬上十米高的樹上,將樹葉一片一片再綁到樹枝上。他望著一天不如一天的葉子,在心里默默地說:葉子,不論我們之間有沒有過愛情,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小女孩重見光明那天,窗外飄著雪花,她迫不及待地推推昏迷三天的葉子:姐姐醒醒,我看到潔白的雪花和樹上很多,很多的葉子。
葉子突然蘇醒了,用那只有視覺的眼睛,嘴角上揚的深情望一眼龔科,呈現(xiàn)出滿意的笑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