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西風掠過樹影婆娑，為寧靜的秋夜平添幾分朦朧的氣氛。
　　 黃昏時許多人聚在一起聊天，突然看見金延軍被塞進了警車，片刻之后緩過神來，鄰居們像中了大獎一樣相互間傳遞著喜悅?！皳p賊，早該抓了，俺家門口的墊子就是他偷的?！币粋€小孩狠狠地咬了一口棒棒糖，關大娘抿著嘴樂了：“連我這寡婦老太太也偷，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哪，做孽呀?！?br />　　 “咚，咚，咚?！遍T一開張麗華氣喘吁吁地闖進來：“武哥，大軍犯事了，我來求你看看幫忙找找人，把他給撈出來?！睆堺惾A急的語無倫次?！鞍阉麚瞥鰜?？”我要是真給他撈出來，那些受害者還不得罵死我，她讓我有所顧忌，有煩有恨的同時也摻雜著憐憫?！斑@樣吧張麗華，我去打聽一下，至于結果你要有個心理準備，‘累計’這個詞我想你不會陌生是吧？”張麗華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拔涓?，我現(xiàn)在只能求你了，我也實在沒辦法?！彪m說他們是賊，可是畢竟沒偷過我的東西，我也算唯一有面子的人。隨著汽車的行駛，往事像一縷失去羈絆的游絲逸入腦跡。
　　 我們這棟樓是國有制時期的職工福利房，后來一些人為謀求經濟利益，把倉房租給那些外來人員，這樣我和張麗華她兩口子就成了鄰居，有一次受鄰居邀請，幫他家修好了那臺沒有圖像的黑白電視，我突然的成了他的朋友，金延軍很客氣非要請我吃飯，迫于無奈我只好坐下來，他家的墻上掛著一張熟食廣告，一只香噴噴的烤雞冒著誘人的熱氣，那個手腳不老實，什么也不會的孩子一下一下地夾著墻上那只烤雞往嘴里送?！昂?，喝?！苯鹧榆姖M臉堆笑地勸著酒，別看他這人賊眉鼠眼的，倒是挺會說。“這幾年養(yǎng)雞的少了，要是頭二年吃只雞那還算個事兒，一個小時保證給你燉上。”他有一個偷雞的絕招，點著燒火棍往雞窩里一伸，不一會兒小雞就熏迷糊了，你把燒火棍往回一撤，迷迷糊糊的小雞就跟著亮光鉆進麻袋里了，也正是這個絕招讓他日后走上了不歸路。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過話的金延軍很要面子，說某知名企業(yè)家是他親姑，他在姑姑面前又是怎么怎么的好使，可是他家斷腿的凳子擰著銹跡斑斑的鐵絲，床罩還打著補丁，別說茶葉，就連抽煙都要自理，難道這就是企業(yè)家的親戚嗎？此時電視里正播放《動物世界》，一只癩蛤蟆在遇到對手時，自欺欺人地膨漲身體裝大。張麗華沖我一笑：“武哥，你家總吃肉吧？”我怎么也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人問這么寒酸的問題?！坝袝r候買一些，我也是肉食動物?！彪m說金延軍窮的叮當響，可是講起他的劣跡來也挺有意思。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這個自來熟就來了?！拔涓?，借電水壺用一下，燒點兒水給孩子泡點兒飯?！蔽殷@訝地問：“你家連電水壺都沒有嗎？”金延軍嘻嘻一笑：“有一個，壞了快仨月了?！苯鹧榆娔闷鹱雷由系臒熅屯炖锊?，那動作讓人聯(lián)想起往肛門里插痔瘡栓的樣子。“那你們平時不喝水嗎？”金延軍吐了一口煙說：“也喝，有時候用鍋燒一點?！彼€沒把話說完，從身后上來的張麗華就把話把搶了過去：“喝，喝，喝個屁你喝，你成天就他媽知道喝，家里都沒米了還喝?！睌f走了金延軍，張麗華余怒未消地地把自己往沙發(fā)里一摔，看了一會兒說：“武哥你家電器挺全呀，這些電器都是你自己做的嗎？”他對我技術還持有一定的懷疑。“買的配件，自己組裝的?！睆堺惾A的語氣變了，隨即換上了那種嬌嗔口吻?！耙院蠼o我家也裝一臺唄，我家那臺破電視比我都老了?！?br />　　 正說著那種嚎叫似的嗓音穿過了門板。“張麗華-----咱家燈泡壞了?！睆堺惾A把遙控器往桌上一拍，伸出半個腦袋：“你瞅瞅你那個熊樣，到工地廁所哪個旮旯擰幾個不就完了，還指望我給你買呀，用不用打塊板把你供起來呀？”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金延軍被損的沒有一點脾氣。末了張麗華又追加一句：“什么玩意兒就知道喝，喝死得了，媽了個逼?！蔽亦圻暌恍Γ骸澳阍趺催@樣說你老公？我看你倆挺滋潤的?！彼擦艘幌伦欤骸安?，滋潤，滋潤個屁。你說他能干點啥？開個車把自己腳壓了，弄點土豆把鞋跑丟了，就他媽玩口活行，連他爸都懶得尿他，你說我們還能滋潤嗎？”張麗華個子不高，長相倒是不錯，由于缺少日常的維護和保養(yǎng)，整個人看起來像難民?！澳銈兝细赡切﹤旌淼氖露嗖缓??！蔽业脑捯徽f完她的臉色就變了，此時她不像是一個善良女人的工筆畫，完全是一付惡婆娘的寫意圖?！澳銊e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啥叫傷天害理？現(xiàn)在誰管誰呀。”看見她這個蠻不講理的樣子，我決定開導開導她?！扒澳晔欣锬莻€小姑娘，不就是因為沒燈才掉進廁所淹死的嗎？全國每年丟失那么多井蓋，造成許多悲劇，那不是傷天害理是什么，你能說這是見義勇為嗎？”張麗華噗嗤地笑了?！斑@些事可不是我干的。”我望著窗臺上那盆劍蘭，那種無奈的憂傷在浮上心頭?！暗拇_不是你干的，可是你的言行就是助紂為虐。”好長時間我們都有理也都沒駁倒對方，算了和一個女人鬧個半紅臉這太不值得了，何況這個張麗華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有一次張麗華在商店看中一件外衣，可兜里又沒錢，她趁人小不注意的時候把衣服掖在身上，沒走出商店幾步遠被小店主叫住?！澳銊偛磐鶓牙锶纳叮俊彼Σ[瞇地那人說：“沒啥，來事了換張紙，這你也要看嗎？”老板指著她鼓囊囊的肚子問：“拿出來吧，我都看見了不然我就不客氣了?！睆堺惾A心想小樣，跟老娘裝橫?！按蟾纾f啥那，咱哥倆低頭不見抬頭見，用得著把話說的那么死嗎，”說著拉著小店主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坝貌挥梦液白チ髅パ?？”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把那個小店主臊的臉彤紅，小店主碰上高手只好地放了她。其實張麗華長的并非十分漂亮、性感、嬌媚、過目不忘這些詞匯在她身上體現(xiàn)不出韻味，豐滿、別致、楚楚動人和她也有一段距離，充其量算是頗具幾分姿色，然而這一切和蓬頭垢面的金延軍相比，倒也稱得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們一口一個武哥地叫，我決定給他倆找個活，讓金延軍到建筑工地去，張麗華安排到賓館，有了生活來源，他們就不會再干那些下三濫的勾當了吧我希望看到他們退賊還人的那一天，張麗華到賓館后真的變了樣，盡管工資不高，可比起那些沒有收入的日子也好出很多。“老婆有啥好吃的？”張麗華對他總是沒有好臉色?！坝兴麐尮肥耗愠圆唬俊被氐郊业膹堺惾A像換掉工裝一樣換掉笑容，米袋子空的，水缸也見了底。然而金延軍這灘爛泥糊不上墻。沒有一個月，我的老同學就打來電話說，工地上的鋼筋、水泥，電纜都讓他偷走了，他還有一項等待申報的專利“風休”。幾個月后的一天，張麗華看見我就說：“今天我發(fā)獎金了，這酒一定要喝。”我對她的盛情也不能過分就說：“你給我買盒煙得了，其他就不要張羅了?！笨墒菑堺惾A執(zhí)意要請?！安恍校揖鸵埬愫纫活D。”一提到喝酒我就頭疼，我還記得在金延軍家喝第一次酒，那種熱鬧的場面讓我記憶猶新，好幾個人圍著一碗豆腐醬喝得東倒西歪，兩元三袋的劣質散裝酒競然喝出茅臺的韻味。我看不下去買來幾瓶罐頭湊個數(shù)，這倒成了他請客我花錢。
　　 工夫不大張麗華笑呵呵地沖我一揚手里的烤雞：“武哥，今天有好吃的?！蔽乙沧隽藥讉€拿手菜，準備招待這一家人?！澳憷瞎趺催€不來？”一提起她老公張麗華的語氣就由輕柔變成了尖酸，“別提那懶逼，一看見他我就鬧心，我打發(fā)他到外邊吃去了。”這出乎我的意外，原來她是有意這樣安排的。“這不太合適吧？讓他知道多不好。”張麗華用那種暗香浮動的眼神撩了我一眼，也許再說：傻樣，肉都到嘴邊了也不知道啃。“有什么不合適的呀？看不出來你這個人還挺保守的，這年頭睡在一個被窩里誰管得著呀。酒喝到了高潮張麗華講起了悔恨交加的過去。
　　 上高中的時候，一身校服遮掩不住流瀉的青春，那些校園的日子里生活到處開滿了鮮花。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英雄”打破了她的平靜，金延軍幫她打跑了一群圍她起哄的小流氓，金延軍的壯舉取得了她的好感，因為有感情的奠基，他沒費什么勁就占有了張麗華，沒有多久張麗華就出現(xiàn)了妊娠反應，張麗華只能“奉子”結婚。惡夢醒來是早晨。當她得知打跑小流氓一事，全是金延軍一手策劃之后，她恨這個卑鄙的無恥之徒！是他毀掉張麗華的青春，她把過去的一切連同孩子的尿布統(tǒng)統(tǒng)扔進了垃圾箱，歲月拂過的不再是一位懷揣向往的少女，而是沉淪成一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女人?！皝砗?！不提過去?！睈矍?，也許只是男人的一次，但卻是女人的一生。
　　 “我喜歡你，你這人挺好的?！睆堺惾A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電視里正播放著程琳的《夢紅樓》?！耙苍S是為了你，也許是為自己，露水和樹葉都沒有錯……”是啊，露水和樹葉都沒有錯，盡管我不是柳下惠，可是對這些無聊的事情我還是敬而遠之?！皬堺惾A……”我剛要說你該走了，她用那廉價香水味的手指捂住了我的嘴?！拔艺嫘牡南矚g你，我不會說的?！蔽野嵴纳眢w，給她倒了一杯酒。“今天就是喝酒，沒有別的，做我妹妹行嗎？”她苦苦地笑了一下?！懊妹?？”她一仰頭把一杯就都喝了，我看出她心里的痛苦，真是有愛不能升華，有情不能羽化，手里捧著情感也不能碰撞出火花來?！拔易吡??！闭f著那串淚水順著她那瘦消的面頰流淌下來。此后她再也沒到我家來過，那張韻致的臉被冰冷所代替。
　　 張麗華一看見我從公安局回來了，就迫不及待地問：“沒啥事吧武哥，蹲幾天說沒說？”我嘆了口氣?！罢f了，沒幾天，也就一千多天?！彼謫枺骸安痪屯祹字浑u嗎，王老七把人家毛驢殺了，才罰六百塊錢塊錢，大軍那點事才哪到哪兒?！蔽也恢涝趺椿卮疬@個法盲?！半u是沒偷幾只，可偷雞用的燒火棍把人家草垛給點著了，損失挺大的，如果按縱火罪，恐怕還不止這些天?！彼幌伦影c坐在地上。不久以后張麗華搬走了，有人說她回老家了，還有人說在舞廳里見過她，不過我一直沒再見過她。
　　 人生是什么？作家給出了答案。
　　 人生如一本厚重的書，有些書是沒有主角的，以為他們忽視了自我，有些書是沒有線索的，以為他們迷失了自我，有些書是沒有內容的，因為他們埋沒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