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diǎn)】平行世界(小說)
一座古堡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中,微黃的光從頂層的窗戶泄出,在夜幕下如同快要死去的螢火蟲。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像嵌在畫框里的墨跡般紋絲不動。
夜鶯街街頭,風(fēng)正坐在一家餐館門前的臺階上,望向人頭攢動的地方。人行道中央,一位流浪歌手正閉著眼自彈自唱,歌手散亂著頭發(fā),完全沉浸在自我營造的寂靜與世界的喧囂中,頗有幾分遺世獨(dú)立的氣質(zhì)。以流浪歌手為圓心,游客們擁擠地圍成好幾個圈,人們?nèi)齼沙扇?,有的討論著歌聲,有的談?wù)撝枋值墓适?。后來的人也受到吸引,不斷加入這以人為主菜的宴會中。
“嗨,風(fēng),等了好久了吧?!?br />
風(fēng)懶散地轉(zhuǎn)過頭,看著身旁穿著白色T恤的青年。
“都習(xí)慣了,你哪次不遲到。”
青年陪著笑臉說:
“那這次吃飯我請客?!?br />
餐館中,兩個人相對而坐,風(fēng)戲謔地看著青年,青年故作鎮(zhèn)定的喝著飲料。過了一會兒,青年終于受不了了,說道:
“就知道你很不正常,你看我干嘛,難道對我有意思?”青年露出惡心的表情。
“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輪廓特別像一個人。”風(fēng)表情略顯沉重。
“像誰?”
“一個夢里的人?!?br />
“只怕你是在夢里對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青年露出驚恐的表情。
風(fēng)輕輕笑了笑,“應(yīng)該是我還沒睡醒,不過要是能一直睡著也不錯。”
“那就死嘍?!?br />
“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
“蠢家伙。”
“我可是很認(rèn)真地在說話。”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認(rèn)真起來,
“因?yàn)橄M?,哪怕那希望只有針尖大小,哪怕那希望變成虛無。”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認(rèn)識的時候嗎。”
風(fēng)低下頭想了一會,“記得,是一年前。”
“那時我剛來到這個城市,對一切都充滿恐懼與期待,是你給了我希望?!?br />
“有這么夸張嗎,記得那天下著雨,我看到你全身裹著黑色衣服,蹲在人家屋檐下,就帶你進(jìn)了一家餐館,那次你可是吃了我三天的飯錢?!?br />
青年依舊認(rèn)真的說:
“如果那次你沒有幫我,我可能就不在這個世界了?!?br />
風(fēng)嚇了一跳,說:
“你那次難道是想不開?”
“我可不會像你們這群人?!?br />
“其實(shí)第一次看到你我是把你當(dāng)成乞丐了,那時你的頭發(fā)就和外面的流浪歌手一樣?!?br />
青年露出笑容,
“對外面的歌手有興趣嗎?”
風(fēng)意味深長地看了青年一眼,
“沒有興趣,難道你有?”
“我是指他的歌……等一下。”
青年站起身來走出餐館,過了一會,青年帶著一臉茫然的歌手走了進(jìn)來,歌手抱著大吉他,走起路來就像電影里的卓別林,周圍的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風(fēng)睜大了眼睛,然后站起來和歌手握了個手。
“你好,不好意思,我朋友打擾你唱歌了?!?br />
歌手微笑著說,
“沒事,我正好也打算吃點(diǎn)東西?!?br />
風(fēng)看著歌手說,
“吃什么隨便點(diǎn),這頓我請客。”
青年摸了摸下巴,壞笑道,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br />
“其實(shí)我朋友是對你的歌感興趣,”青年說,“風(fēng),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風(fēng)暗暗瞪了青年一眼,對歌手說,
“其實(shí)特別喜歡你的歌,你的歌總能讓我感到一種悲傷與孤獨(dú)?!?br />
“謝謝,不過這個問題可能無法給你解答,我也不知道它會傳遞出什么樣的感情。”
“為什么呢?”
“寫歌時我是完全跟著感覺來的,并不想把什么額外的東西放到里面,我喜歡純粹的東西?!?br />
“大致了解一些,那你的歌受到你的經(jīng)歷的影響嗎?”
歌手哈哈一笑,
“哪有什么經(jīng)歷,你看看那么多有名的歌手,仿佛每個歌手都經(jīng)歷過一段深入骨髓的故事,然后自己就變得大徹大悟了,可事實(shí)真的如此嗎,歌手就真的比普通人優(yōu)越嗎。普通人仿佛總是沉默不語,名人們仿佛熱衷訴說,無論是帶著怎樣的目的,這才是這些人的真正差別。”
“有道理,那才能呢?”
“才能這東西不值一提,你看看螞蟻,會不會覺得這個螞蟻搬得東西更重就覺得這只螞蟻更厲害,只不過世人喜歡自己增加負(fù)擔(dān),或許這也是一種生活意義?!?br />
“那你想成為名人嗎?”
“我嘛,不知道,但更想以現(xiàn)在的方式過完一生。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高中,遭家人嫌棄,然后就離家出走了,不知不覺就在街頭唱了近三十年,習(xí)慣了。”
“三十年您都沒和家人聯(lián)系?”
“雖然沒有為當(dāng)初的做法后悔,但也不太好意思聯(lián)系,不過我一直關(guān)注著那邊,等那邊有人死了,或許我就會回去了。”
“怕也不見得。”一直沉默的青年說話了,“三十年或許你覺得很久,足以沖淡一切,但只要情感存在,哪怕只有一絲,也可能會突然改變一切?!?br />
“嗯,這我同意?!?br />
吃完飯,歌手便離開了。青年看著風(fēng)說,
“你真的喜歡他的歌?”
風(fēng)的表情又變得懶散起來,
“完全沒有興趣,相比他的歌,我對那圍成一圈的人群更感興趣。不過你還真是神通廣大,總能做一些我不敢做的事,你是怎么把他帶來的?!?br />
“可能我有超能力?!鼻嗄陸蛑o地笑了笑。
“你剛才說的那段話倒是很有深度,從哪抄的?”
“那可是我多年的生活感悟。”
“對了,剛才不是說你特別像個人嗎,想不想聽一聽?!?br />
“說一說吧。”
“最近我時常夢到一座古堡?!?br />
青年吃了一驚,說道:
“什么古堡?!?br />
“這夢很壓抑,也很真實(shí),每次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古堡孤立在黑夜中,被無際的森林包圍著。整座古堡只有頂層的一扇窗戶亮著光,窗戶邊好像站著一個人,越來越感覺你和這個人特別像。”
青年摸著下巴沒有說話,過了一會,青年開口道:
“你不是說在夜晚嗎,為什么會看到那個人和我像?”
“其實(shí)就是身形差不多,可能是想你了。”風(fēng)嘿嘿一笑,“畢竟我只有你這么一個真正的朋友?!?br />
青年瞪了風(fēng)一眼,
“別惡心我?!?br />
“不過這個世界確實(shí)有很多事特別巧合,不覺得嗎。”
“怎么說?”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也就請你吃了一頓飯,之后我們便能經(jīng)常見面,在這個你我都陌生的城市,我們也成了相互間唯一的朋友,你說巧不巧。”
“不巧,是我選擇了你成為我的朋友?!?br />
“不要自戀……”
“不過,風(fēng),我今天第一次知道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實(shí)在看不出來,你沒有別的朋友了?”
“不是,朋友很多,因?yàn)樗姓J(rèn)識的人都可以稱為朋友。我想我做這個夢也是有理由的,也許暗示著我該離開了?!?br />
“離開?”
“對,”風(fēng)堅定地說,“那座遠(yuǎn)離塵世的古堡始終在我腦中徘徊,那在枝頭沉睡的貓頭鷹,在塔尖嘶鳴的夜梟,在月光中跳舞的精靈……那里才真正屬于我。”
青年沉默著。
“而在這個俗世中,剛才那位歌手說得對,我們都喜歡給自己增添負(fù)擔(dān),總是一頭扎向自己不想去的方向,總是在無際的欲望洪流中滾來滾去,這些東西,有什么意義呢?!?br />
青年看著風(fēng)說,
“或許這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其中也有美麗的東西。”
“這我不否定,不過所謂意義也好,無意義也好,我們始終都在給自己尋找借口,本質(zhì)卻各過各的生活,互不理解。”
青年笑著說,
“你這么說我都想離開這里了,不過幸好有你在這里,不是嗎?!?br />
過了許久,風(fēng)才開口說話,
“你說得對,或許這就是你說的希望?!?br />
“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了,你會怎么樣?”
“干嘛說這種難受的話,不過我想我會離開這座城市。”
青年已經(jīng)好久沒出現(xiàn)了,風(fēng)每天重復(fù)著同樣的生活。每個清晨,跟隨人群去為生存而努力,每個下午,在相同的路上往回走,偶爾會在忘記世界的流浪歌手前駐足。這一晚,風(fēng)做了一個夢:
風(fēng)抬起雙手,卻只看到了黑夜,無名鳥在古堡外盤旋哀鳴,精靈看守著古堡的大門。城堡威嚴(yán)而滄桑,風(fēng)使勁呼喊,卻只有房間里的蠟燭閃爍幾下回應(yīng)這呼聲。風(fēng)站到窗戶前,山巒般的森林在眼中連綿不絕。
突然,風(fēng)的身體亮起一道光,青年從風(fēng)的身體里走出。風(fēng)使勁喊青年的名字,可是風(fēng)仿佛是一個隱身人,青年完全看不到風(fēng)。青年站到窗戶前,伸出手仿佛要觸摸什么,然后走到書桌前,在紙上寫下:
“風(fēng),我的白天,是你的黑夜,我的黑夜,是你的白天,只有在黑夜里,我才能逃離這座古堡,我在這座古堡長大,我知道,這里并不適合你,每一次逃離,我的身上都會多一道傷痕,如今,我再也沒有力氣離開了,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屬于你的生活,哪怕它是貫穿生命里的孤獨(dú)?!?br />
清晨,風(fēng)睜開眼睛,看到了桌子上的白色信封,風(fēng)仿佛一下子滄桑了許多,久久地坐在床沿上。突然,風(fēng)站了起來,將信封放進(jìn)抽屜里,然后一頭扎進(jìn)急促的人群中。
從此,青年再也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