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那年花開(散文)
油菜花又象蒲扇一樣,從村的第二戶人家大門的石階前鋪下去,山腳的廣通河就開始漲了一寸,妮子的小腳丫也能夠伸到水面下去,她看著飽滿起的腳丫在水下變異地晃動著,眼光便象流水一般地清澈了。
這樣,她覺得像了一個女人,她的母親,聽阿婆說她長得越來越像她母親的俏樣子了,就連喜歡在河水里泡腳丫的習慣,也像!
妮子從記事起,就住在大槐樹下的第二戶人家,和不太喜歡說話的奶奶,和經常悶著頭出活的父親一起,在大大的院子里長著,只有她和這二年搬來的燕子閑不住地竄著,把她喜歡搬運的物是,不斷地變換著位置,不斷地弄出她滿意的組合,直到她厭煩了,才罷。
第一戶人家是空著的,搬進城有好幾個年頭了,聽說掙了錢,掙了錢的都搬進城了,聽說有的還搬到很遠的城中去。只有第一戶人家的燕子搬到妮子家的北屋的屋檐下,啾啾地叫,掃著地飛。
油菜花又開了。
油菜花開的時候就有外地人不住地來,男男女女駕著車來,她最喜歡跟在那些女子身后看那些女子身上花花綠綠的著裝,比起單調的油菜花要好看一些的,這些女人身上發(fā)著和油菜花香不同的香味,她便用小鼻子不停地吸吮著,直到她可以肯定地確定,她不會再忘記這種味像山后林子里竄跑的野兔子一樣的飄忽,她的思緒因此也就飄忽了起來。
她想起奶羊的味道像極了母親身上的味,眼前的女子的身子發(fā)著味,又像苞米一樣在風中輕輕地搖著走,母親也應該是這樣子的,她能想起的母親,她沒有法子記憶很久之前的那張臉的清淅度,只是從阿婆們的嘴里知道,有山羊味的女子就是她的母親,她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走出廣通河。
大人們口中的山羊是標致的,以至于說到女子的漂亮時,會以羊來表述,妮子喜歡了母親的習慣,每年廣通河漲起來的時候,她會像母親一樣去河邊泡腳,活膩的石頭摸著她的腳時,她是快樂的,快樂于它的柔軟和膩膩地親和感。
她象風一樣地快樂,快樂地把水波一直送到看不見的下流。
沒事的時候,她喜歡不住地捉摸,那種山羊味的奶味,不自學地吮一吮鼻子。后來,她又喜歡了奶牛的味,和小牛身上發(fā)出的味。
村子里老楊伯家的牛生娃的時候,她蹲在院子里很認真地看著,大人們趕她都不能趕她走出院子去,直到忽然地掉在地上的小牛娃掙扎著想站起來,看著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又跌倒在地,幾次可憐的掙扎后,才象她一樣的站著穩(wěn)當了。
這時,她已經淚流滿面。
小牛娃扎進母牛肚皮下用嘴巴頂著碩大的奶頭時,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感覺到這種雜著習慣了的牛糞味的奶香,就是母親的味道,于是,她喜歡了和小牛一起跟著母牛去山坡后,它們吃牛,她撅了半坡的草頭沒有目的的扔著,這時,她會沒來由地感覺到委屈。
如今這些城里的女人們都發(fā)著特別的香,母親應該也是這個味道,她如此地想到,便不自不覺地跟著女人們轉悠,一切是這么地自然,像油菜花里不斷飄起來的蝴蝶,只是奇怪著,好好的太陽下,她們怎么打著傘。
這時,她是快樂的,她會怯怯地跟著她們,小心地保持距離,不讓自己踩到她們的留在太陽下的影子。
她知道,留在地埂上的影子也是快樂的。
父親說,母親下山找事做去了,奶奶說,進城了。
張家阿婆說:你母親很俊的,像城里女人,下山進城了,前幾年,張山家的老三在城里見過的。
從些她惦記上了張山家的老三,聽說,張家老三娶了個城里人,從些,她沒見他回來過。
她等著阿婆說,每次講到這里阿婆會掃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天,會說看來要下雨了!阿婆這樣說了多少年她已不記得了,但她還是喜歡聽,聽到她講天要下雨了。便和阿婆一起坐著不吱聲。
“阿婆,我媽媽啥時會回來?”她鼓起勁問了一次。
好一陣,她以為閉著眼的阿婆睡著了時,她慢吞吞地說:你媽媽下山時油菜花開了一地,等吧,在油菜花開時,她應該就回來了。
前年,悶著頭的父親更加地悶了,經常蹲在墻角吸煙,她覺得父親會被他吐出的白煙給藏匿起來,她感覺到來自父親的驚慌,幾天后,阿婆家的小嬸子要下山去要帶著她也一道下山,她得到奶奶的同意后,看了看父親扭過去的臉,不安地一同去了,她知道奶奶的話一定要聽的。
三天后,她回到家,穿著小嬸子給她賣的好漂亮的小裙子,直到看到父親瘦了的身子從半扇門外進到院子,她不安的心才平靜了下來,這次,父親看了她很久。
接著她發(fā)現村子旁的那些墳堆不見了,父親再也不會在夜里蹲在那里抽煙了,他身前的墳堆一年四季都開著花,這是她發(fā)現的秘密,她只跟阿婆說過。
接著那塊地修起了好多房子,來了好多不認識的人,接著城里的人就來了,在油菜花開的時候。
她喜歡地跟在城里女人的身后,穿著她的花裙子,嗅著她們好聞的味道,聽她們說著電視里的人說著的好聽的話,覺得自己也長成她們一樣的人了,覺得母親也快回來了。
很多時候,看到三娃的媽媽下山了,又回來了,四丫的她媽媽也回來了,她們都會給她帶點城里的點心,她很寧靜地小口吃著,心里不安地吃著,她們都對她很好,她知道。
油菜花開的時候,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聽著阿婆說母親的故事,一直聽到天會下雨了,然后,跟著阿婆一起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