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輕工業(yè)公司的表彰大會上，木器廠吳一平竟然坐了上席。他拿去八面錦旗、八塊獎牌。更榮耀的是，上星期三的報紙上還刊登了他的事跡。這下感動的老經(jīng)理開口木器廠，閉口吳一平。說他堅持原則不徇私情，說他對歪風(fēng)邪氣敢于斗爭，使廠里的黨風(fēng)廠風(fēng)有了根本好轉(zhuǎn)，有力地帶動了生產(chǎn)的大發(fā)展，使木器廠一下扭虧為盈，還上交利潤二百萬。
　　 可是，木器廠的職工卻另有一番議論，大有和老經(jīng)理唱對臺戲之勢：說吳一平能把木器廠搞上去，如果沒有他夫人呂愛華的那份功勞，是不可能的。盡管這話吳一平聽了感到刺耳，甚至像是受了侮辱，不敢承認。但是，人們還是這樣的認為，這樣地議論。
　　 那是去年的這個時候，為了調(diào)整木器廠的領(lǐng)導(dǎo)班子，公司來廠里搞民意測驗。不久，吳一平被選為廠長。據(jù)說在這次民意測驗中，他得了全票?？伤麉s愁眉苦臉，做起難來。直到下班好久才無精打采地走回家。
　　 “今天做這么多菜，有貴客？”他進屋看到桌子上擺滿了菜肴，便問妻子。
　　 “有啊！”呂愛華笑嘻嘻地說。
　　 “誰？”
　　 “在屋里，你認識！”
　　 吳一平到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沒見一個人影，忙問：“人在哪？”
　　 呂愛華哈哈大笑起來。
　　 “笨蛋！”呂愛華擦著激動的淚水說。
　　 “到底是誰呀？”吳一平不高興地說。
　　 “傻瓜！”
　　 “唉，人家都快煩死了，你還……”
　　 “你煩誰？煩我？煩軍軍？還是煩萍萍？”
　　 “誰煩你們來著，我是心里煩！”
　　 “哦，你不從心里煩還能從腿肚子里煩、從腳后跟上煩？”
　　 “不是你說的那意思，我是說這廠長的差事不好干！”
　　 “原來是這樣。那好說，快請坐！”呂愛華說罷，一把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忙走去拿酒。
　　 “你這是干啥呀？”
　　 “祝你當個好廠長，把木器廠搞上去！”
　　 “哼，談何容易！就說那錯綜復(fù)雜的人事關(guān)系，我都弄不清楚，應(yīng)酬不了，還當好廠長呢！”
　　 “就憑這句話，我看你這廠長夠格！”呂愛華把大拇指伸到他面前高聲說。
　　 “別逗啦，難堪的在后頭呢！”
　　 “逗啥？我說夠格就夠格。世界上哪有完人，但貴在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和實際還差得遠呢！”
　　 “認識自己的缺點不容易，改正缺點更難，是這樣的。可我原來還以為你當了廠長會飄飄然呢，特別是你得的那個全票，我是有看法的。你有文憑，有專業(yè)知識，有組織能力，又有干勁，得到絕大多數(shù)職工的贊成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奇怪有極少數(shù)人，從他們平時的勞動態(tài)度和思想表現(xiàn)看，是不可能投你票的?？墒?，他們投了。為什么？”呂愛華意味深長地說。
　　 “還不是有他們自己的打算?！?br />　　 “是的。他們就是看到你‘人緣好’，熟人面前遇事拉不下面子，才投的你的票。”
　　 “我正是為這個熟人、同鄉(xiāng)、同學(xué)、朋友、親愛者發(fā)愁呢！那有當我的工程師好！”
　　 “你在一個單位里，有那么多人，能得到百分之百的選票，不容易，說明你人緣好。但也說明你不是一個完人?！眳螑廴A把酒杯送到丈夫面前說，“所以要清醒。當廠長不同當工程師，當廠長手中有很大的權(quán)力，要處處和人打交道。所以，就不能看人辦事！”
　　 “這我知道?？墒恰?br />　　 “當當……當當……”
　　 “是軍軍、萍萍看電影回來了！”吳一平說。
　　 “是大舅，快請進！”呂愛華開開門說。
　　 “大舅，快請坐，咱們一起吃飯！”吳一平忙站起來拉著老人家的手說，“大舅可有些日子沒來過了！”
　　 “還不是為你表弟的婚事窮忙活。20好幾的人啦，好不容易找上一個對象，可人家姑娘提出，不蓋三間像樣的二層新樓房，不置全上等的實木家具，就不結(jié)婚。我一個老頭子有啥辦法？這不，聽說一平當了廠長，就來找你們幫助解決木料的事?！?br />　　 “要……”吳一平剛張嘴，吳愛華就在桌子下面用腳踢他。他只好又閉上了嘴。
　　 “要你們削價處理的好松木。不處理的咱不要！”
　　 “大舅，辦喜事買處理的木料做家具可不吉利！”呂愛華說。
　　 “那就買不處理的好松木！”大舅說。
　　 “不處理的可是貴得很！”吳一平說。
　　 “咱不怕貴，現(xiàn)在農(nóng)民有的是錢！”大舅高興地說。
　　 “那好……”吳一平話剛出口，呂愛華又用腳踢了他一下。說：
　　 “大舅，表弟結(jié)婚，我們本應(yīng)盡力幫忙?？稍蹅儚S里不處理木料。好松木都是上級按生產(chǎn)任務(wù)計劃供應(yīng)的?！?br />　　 “只要三立方，不多要?！贝缶藵M不以為然地說。
　　 “如果廠里把木料賣了，生產(chǎn)任務(wù)就完不成了?！眳螑廴A說。
　　 吳一平聽了妻子的話，像坐在針毯上一樣，直用眼睛瞪她。他卻滿臉含笑的看著大舅。
　　 “這么大個木器廠，就差三方木材完不成生產(chǎn)任務(wù)？”大舅有些不高興了，說，“一平，你說呢？”
　　 “是，是……不，不……”吳一平吞吞吐吐地說。
　　 “我是說，如果賣開了頭，別人都要來買，那不就……”呂愛華解釋說。
　　 “你們要是不在木器廠，一平要是不當廠長，人家姑娘興許不提這上等的松木家具的事。這倒好。要是市場上好買，你當我愿意來求你們！忘恩負義，沒良心的東西！”大舅說完，站起來走了。
　　 “大舅，你別走啊……”吳一平說著，追了出去。
　　 呂愛華站在門口傷心地哭了。她怎么能夠忘記大舅的恩情呢？她五歲那年，父母雙亡，是大舅收養(yǎng)了她。在那艱難的歲月里，為了供她上學(xué)讀書，大舅拆賣了東屋。為給她治病，不滿十歲的表弟，用板車一次又一次地拉她到二十里外的縣城醫(yī)院看病。為了給她找一個好丈夫，大舅到處托人，費盡了心……
　　 “你怎么能這樣對待他老人家，他是你的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吳一平從外面走回來，站在她的面前，氣憤地責怪她說，“老人家既然張了嘴，不管說啥，咱也要幫他這個忙，要不，人家會罵我們……”
　　 呂愛華一下?lián)涞絽且黄降膽牙铮曂纯奁饋怼?br />　　 “大舅是咱的恩人，咱不能有情不報！”吳一平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平，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不能這樣做。如果開了這個頭，還不是和過去一樣。我這個材料會計最清楚。過去的木材，就是這樣被‘關(guān)系網(wǎng)’一方一方地拉了出去。結(jié)果工人沒活干，年年完不成任務(wù)。我們是木器廠，木材是我們生產(chǎn)的原料，我們只能賣木器家具，決不能開賣木材這個口！你不能辜負黨和全廠職工對你的信任和期望啊！”
　　 “可是，大舅他……”
　　 “這你不用管，大舅那里我去說！”
　　 吳一平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這件事像長了翅膀，第二天就在全廠傳開了。一些打小算盤的人，不敢再去鉆吳一平這個‘空子’。用他們的話說：“吳一平有位鐵面無私的賢內(nèi)助，邪的歪的，軟的硬的，全不吃！”
　　 這事后來不知道咋又傳到了老經(jīng)理的耳朵里，從此，老經(jīng)理的話題也變了新內(nèi)容。說是“木器廠能上去，還多虧了吳一平那位當會計的老婆呂愛華的鐵面無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