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忽然覺得有了古氣 ——讀儲勁松先生大作《雪夜閑書》
勁松先生博覽群書。可算是一個超級書蟲。
近些年他又尤其鐘愛古籍。手捧一卷古籍,點上一支香煙,沏上一壺香茗,借著縹緲的煙霧和醉人的茶香,徜徉在遠古的時空,飽覽華夏五千年的歷史與風(fēng)流。這是一個碎片化的浮躁時代,信息的雜亂讓人迷失,讀書已成奢侈的事,豎排繁體的古籍更是少有人問津。儲勁松卻“如蠹魚啃食鉆營于古書中,得一二識見即欣欣然記錄于書的天頭地腳”(《片紙盈篋》)。這很難得。讀而思,思而著述,則更難得,《雪夜閑書》(廣西師大出版社2018年3月第1版),凝聚著他的數(shù)年心血。
讀史,要耐得住寂寞,著述,更要有扎實的古文底子、豐贍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和精深的文字功夫。用儲勁松自己的話來說,“史書是枯藤老樹,是古屋墻皮,用歲月漂洗過的眼去讀,用已然沉靜了的心去讀,方才有些得味,甚至得道”(《滋味》),“讀書人里,我是一個嗜古者。云胡不喜,非古不樂。十余年來,所讀無非先秦以降至明清的先賢著作,尤其鐘愛繁體豎排的書,執(zhí)卷在手,古風(fēng)古貌撲人眼簾,暢人懷抱。讀而有所思,有所悟,隨手記在書隙里,一冊書讀完,圈點評綴橫涂豎抹幾無可以落筆處”(《雪夜野狐白》)。儲勁松讀書的功夫與著述的態(tài)度,由此可見一斑。
周穆王姬滿喜愛讀書,連“西征的億萬里路程中都帶著滿車的書”,既讀也寫。勁松先生亦如是。我和勁松一起出過幾次差,非常佩服的是他每次都帶上幾本書,有現(xiàn)代書,也有古籍,辦事之余,立馬看書,差事讀書兩不誤。且讀書時必執(zhí)筆在手,時不時在書頁上圈點幾筆。這要興致,要毅力,要意志,要韌性。“讀過一本書,須筆記綱要精彩和你自己的意見。記筆記不僅可以幫助你記憶,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細”(朱光潛語),勁松是這么做的,這是他的勤奮、認真和刻苦,是他的特長。北宋時期福州有個官吏叫羅儔的,酷愛讀書,勤于學(xué)問,“每有會意處,眉飛色舞,仰天長嘯”(《蛋的縫》)。勁松喜愛讀書更勝于羅儔,他秉燈夜讀時,讀到滋味處,能“拍床而叫”的。《風(fēng)云》篇中說:“夜讀滋味,大致于蘇舜欽……讀到滋味處,拍床叫一聲‘痛快’”,勁松讀書讀出了大意境。
勁松博學(xué)。知識很廣。通古今,達中外,思想深刻。《雪夜閑書》中每一篇,都是短小精悍的思想文字。有高山流水的氣度,有吳風(fēng)楚雨的靈秀,有“高士踏雪尋梅”的優(yōu)雅、有“村婦家長里短”的平實,有歷朝歷代的“血雨腥風(fēng)”,有古山古水的“閑花野渡”,有古來之風(fēng),有時下之韻……讀著,讀著,有時凝重,有時歡快;有時開心,有時哀傷;有時嘆息,有時振奮……讀著,忽然覺得自己和著勁松的美文融進了歷史的洪流之中,有士大夫之氣,有武士之氣,有山野之氣,有風(fēng)云之氣,有書生氣,有竹峰所說的“舊氣”,當然核心的是有了才氣和豪氣。
讀史進而評史,實屬不易,要實,要準,要他人認可。儲勁松說張宗子詞不佳,說《論語》古時是兒童讀物,說不喜“林清玄體”等等,都與常調(diào)相左,敢于這么說,是要有學(xué)養(yǎng)的。他《雪夜閑書》中的短文雖然大多只有寥寥幾百字,卻道出了所以然。這個“所以然”是勁松研究深思得出的,是他的才情所致。
鉆研探究古籍尤其是史籍,是苦差事。如江少賓先生所言,“它既考驗寫作者的歷史觀,也考驗寫作者還原歷史的能力、寫作歷史的途徑,以及進入歷史的方式”。讀史是立學(xué)問,評史是立自身。儲勁松甘于立身做學(xué)問這份苦差事,足見其才氣勇氣過人。
上面已經(jīng)說到,評史不易,史書有真假之分、正野之別。勁松先生深諳其理。所以,他說,要看遍能看的史書,要正史、野史均看,以博視野。他說,“所謂‘信史’,其實是不存在的”,“《史記》一開始就說神道異,全不足信。被譽為史家絕唱、無韻《離騷》的《史記》尚且如此,其他史書更不足道”(《讀史如看戲》)。無獨有偶,不久前,我讀到一篇《舜帝“崩于蒼梧之野”懸迷大揭秘》的史學(xué)文章。讀罷文章,我和勁松有同感。自古至今一直被傳為美談的“禪讓制”近幾年在史學(xué)界有存疑。《史記》與《竹書紀年》《說難》上所說絕然相反?!妒酚洝酚^點是舜受禪讓,而《竹書紀年》和《說難》卻主張“舜垂涎于堯的二女娥皇、女英,便發(fā)動了政變”。孰是孰非?難以定論。但讀史就得有自己獨立的思考。所以,勁松說,“三百年興亡,三百年涼熱,史稿也罷,大觀也罷,正史也好,野乘也好,當做戲本子看就挺好”(《讀史如看戲》),“世間但有史書而無信史,所謂的二十五史,其實都如《獨異志》,七八分真兩三分假”(《筆記》),又說,“我端坐桌前讀史,滿眼遠古風(fēng)云;我靠在床頭讀史,一派娛樂精神”(《筆記》)。勁松的確是個會讀書善思考的人。
“讀古書,難得讀出見識,寫讀書隨筆,最怕行文干枯了,毀了那絲清氣。勁松的才華遮都遮不住,豎排的經(jīng)史子集,他寫出了橫溢的絕妙好辭”。這是竹峰妙語,我極為贊同。
西晉皇甫謐好古書,“耽玩典籍,忘寢與食,時人謂之書淫”。儲勁松也是一只十足的書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