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春節(jié)成了小村人說媒相親的日子了。說來也是，平日里村子里這些男孩子女孩子天南地北的打工呢，沒有人在家，也只有春節(jié)把他們一起召喚回來，親人朋友短短的相聚幾天。對于小村人來說，春節(jié)無疑是一年里最熱鬧最隆重的節(jié)日了，這個節(jié)日是過去一年的結束，也是新來一年的開始。小村人離家無論是幾百里之外或幾千里之外，無論手頭的工作有多忙，都一定要放下回家的，和大人孩子在一起過一個團圓年。尤其是現(xiàn)在小村人像鳥兒覓食一樣四處打工，這個春節(jié)就更加顯得重要了。進入臘月，在外打工的小村人陸續(xù)回來了,村人走在街上碰面皆是一臉喜色，忙吃忙喝忙著玩耍。是啊，辛辛苦苦一年了，難得有這么幾天的清閑，就得好好享受一下。在這寒風呼嘯的臘月里，寂寞了一年的小村是熱鬧的也是溫暖的。
　　 各村的媒婆子抓住這個機會，盤算著心里的賬本，東村的小子，西村的閨女，搭橋牽線見面相親，總能說合成幾對的。結成親事的小子閨女家在各自的村子鄰居間發(fā)喜糖，一家有喜事一個村子都跟著高興，鄰里之間歡歡喜喜說說笑笑，喜慶感染了整個村子，這又為這個古老的節(jié)日增添了濃濃的祥和的氛圍。從古至今說媒都是行好積德的善事，況且現(xiàn)在的媒禮錢也是不菲的，既做了善事又發(fā)筆小財，何樂而不為呢。說媒也是有學問的，什么樣的家庭說什么樣的人，說媒之前媒婆子自然也是要掂量掂量的。男孩子還好說些，可女孩子選婆家都是很仔細的，特別是長得漂亮的或有學問有了好工作的女孩子有了資本，挑得就尤其細了。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誰也不愿意草草而就，都想撿個高枝棲息吧。青春易逝，有的挑著看著幾年過去不覺就進入大齡青年的行列了。
　　 苗蓓蓓回小村時已過臘月二十了，她的爸媽早打了好幾次電話催她回家，說她二嬸子說了她娘家的村里有個好小伙呢。苗蓓蓓今年二十六，再過一年就二十七了，不大也不算小了，應該是大齡青年了吧，在小村和她大小差不多的女孩子早做了孩子的媽媽了。蓓蓓不著急，可她小村的父母已經(jīng)急得不得了了，她的事情定不下來，她爸媽是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了。
　　 苗蓓蓓回家的第二天，剛剛吃了早飯，二嬸子就來串門了。二嬸子是性格豪爽之人，人還沒到聲音就進來了，她喊著我們的女狀元蓓蓓回來了嗎，蓓蓓趕忙跑到院子里，喊著二嬸子，二嬸子拉住蓓蓓的手，說笑著一起走進屋子里。二嬸子問蓓蓓的媽媽說咱們的女狀元回來了，你們做的啥好吃的啊，蓓蓓的媽媽笑說你真是個人精，讓蓓蓓端出從省城帶回來的零吃給二嬸子，讓她嘗嘗。
　　 坐下后二嬸子問蓓蓓從省城回來得坐幾個小時的車，在省城里想家嗎，又說看自己快五十的人了，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沒去過省城呢，說蓓蓓了不起，腿長著呢，年紀輕輕就跑好幾個城市了。扯著閑話慢慢就跑到正題上了，二嬸子說她娘家的一個侄子，想給蓓蓓說說，看行嗎。二嬸子的娘家離小村不遠，有四五里地吧。在小村這一帶就是這樣，別的村子里的姑娘嫁到小村了，她們會留意小村的小伙姑娘們，把小村的姑娘說給自己娘家的小伙子，或者把娘家的姑娘帶過來說給小村的小伙子，十里八村的親戚大都是這樣攀扯的。
　　 蓓蓓的媽媽自然同意，像二嬸子這樣的媒人讓她放心，為孩子們牽線搭橋，行的是善事，用一根紅線，把兩個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讓他們相伴，走過漫漫人生路上的風風雨雨。這幾年小村這一帶出現(xiàn)了一批專業(yè)媒人，如小村的張媒婆，以說媒為專業(yè)。這些媒人都有手機通訊很方便的，就相互聯(lián)系互通有無。這就像撒網(wǎng)，有條件把網(wǎng)撒得更大一些，把方圓幾十里的村子都罩住了，網(wǎng)里的少男少女就像是他們的獵物了，他們說媒明碼標價，說成一對多少錢。這樣的專業(yè)媒人蓓蓓的媽媽是很討厭的，不管是做什么，一旦商業(yè)化以賺錢為目的了，那再好的事情性質也就變了。
　　 二嬸子介紹著她娘家侄子的情況，說她娘家侄子叫湘杰，大學畢業(yè)兩年了，年齡好像比蓓蓓小一歲，在市里上班呢?，房子是早幾年就買好了，他爸說過年就給他買個車的，為的是上下班方便。媒人的話七分假，是不可以相信的，雖說二嬸子性格豪爽，平日里蓓蓓的媽媽還是很贊成她的，可是說媒上的話她就不相信了，聽著二嬸子的話她有些疑惑，就問條件這么好，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對象呢。二嬸子說誰說沒對象呢，湘杰剛上班時就談了一個，相處了快一年了，兩人關系一直不錯，可是湘杰的爸媽老思想，嫌棄人家是外地的，說不知根知底靠不住，堅決不同意，說湘杰要是帶個外地媳婦回來，他就怎么怎么了，湘杰是個孝子，沒法子只好聽爸媽的，和人家散伙回家找對象了。二嬸子說這幾天見了好幾個了都，湘杰也不知怎么了，一個也看不上都不愿意。
　　 在媽媽和二嬸子說話的時候，蓓蓓坐在一邊玩手機，對于媽媽為她做的事她說不出是厭煩還是喜歡，她知道媽媽是為她好，可她心里卻一直有點害怕有點不愿意面對的意思?？粗鴭寢尯投鹱?，她什么也不想說，玩手機把自己沉浸在網(wǎng)絡里，這也算是一種躲避吧。網(wǎng)絡是虛幻的也是真實的，比如她的微信，加的好友都一百多了，比她的電話聯(lián)系人要多出許多，這些好友有從小一起的閨蜜學校的同學，上班后的同事和在網(wǎng)上談得來的。蓓蓓有些無聊，一個個翻看好友的名字，想這一個好友加上去多長時間了，是怎么加上去的，想著往事就浮現(xiàn)在眼前了。蓓蓓看著手機，說也奇怪一邊媽媽和二嬸子的對話她卻一句不落的全聽進去了。
　　 今年回家的蓓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地方去了，是啊，她打小一起上學要好的幾個閨蜜這幾年都嫁出去了，現(xiàn)在都在她們的婆家，大人孩子一起紅紅火火經(jīng)營著她們的小日子呢，一個個都忙得不行，誰還有工夫陪她閑玩呢，蓓蓓在微信上她們幾個的群里發(fā)一下聲，也沒人理她。蓓蓓就有種孤獨的感覺，她和媽媽說想出去走走，她媽媽說去哪里啊，現(xiàn)在誰家都忙著準備年節(jié)菜呢，蓓蓓想了想說我去地里看看麥子，我這么大了，還不知道咱家的地邊呢，說著她自己笑了她媽媽也笑了。確實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的孩子，蓓蓓沒有做過農(nóng)活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jīng)脫離了土地，在她的記憶里就是上學上學，幼兒園小學中學一直到大學，就是禮拜天或放假在家，她爸媽也不舍得她去田里去干又臟又累的農(nóng)活的，時間長了蓓蓓也就習慣了爸媽的安排，學習如何做一個城里人。
　　 蓓蓓沿著去自家田里的路走著，這條路她的爺爺奶奶走了一輩子，爸媽也走了大半輩子了，留在路上的腳印肯定數(shù)不清了，蓓蓓每走一步一定得是踩在爸媽或爺爺奶奶的腳印上，想躲也躲不掉的。路兩邊是一色青綠的麥苗，這是平原上冬天唯一的綠色，蓓蓓放眼望去，蔚藍的天空下綠色的麥田伸向遠方，一直到天地相連。麥田里看不到一個人，幾個小小的村子散落在麥田里，顯得那樣安祥。走出去遠了，蓓蓓回望自己的小村，和別的村子沒有什么不同，可是蓓蓓就是看著自己的小村更親切更可愛一些。蓓蓓是文化人了，思想自然和每天下地或打工出苦力的村人不一樣，看著這無邊的平原她想這平原上有多少個這樣的村子呢，每個村子有多少個家庭呢，每個家庭又都有屬于他們自己或悲或喜的故事，正是這些悲喜的故事交織在一起，才組成了生活這條奔流不息的大河。不過這些家庭現(xiàn)在都在做著同一件事，一家人圍在家里做吃做喝正準備過年呢，想到此蓓蓓不由得佩服老祖先留下的這個古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了。天邊一個牧羊人趕著一群羊過來了，像是從天上掉下的一塊白云，在綠色的麥田上緩緩漂移，牧羊人大聲喊著一段傳統(tǒng)小調，聲音沙啞還有些跑調，可蓓蓓卻聽出了牧羊人悠然自得的心情。在省城每天精神高度集中壓力山大的蓓蓓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家鄉(xiāng)是這么美好，她有些羨慕她的爸媽拼命讓她脫離的鄉(xiāng)村生活了，她不由伸開雙臂，做出要迎接擁抱的樣子。
　　 二嬸子從蓓蓓家走后就回娘家了，下午就來和蓓蓓的媽媽說了，臘月二十六讓蓓蓓和湘杰見見，二嬸子說這個湘杰的媽媽辦事細著呢，二十三二十四她還嫌棄日子不好呢。見面的地點自然在小村，二嬸子要在蓓蓓家里，蓓蓓的媽媽不同意，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不讓他到家里來，最后商定在二嬸子家見面。
　　 蓓蓓從小就是媽媽的好孩子，什么事都是不會讓媽媽生氣的，對于二嬸子安排的這次相親，她就像是在學校完成老師的作業(yè)一樣，她甚至都沒有想象一下她要見的白馬王子會是什么樣子，這幾年每年回家都要相親，使她對相親處對象有些麻木了。小村的女孩子到了年齡就該嫁人結婚了，這就像田里的莊稼長到一定的時候就該開花結果一樣自然，像蓓蓓這么二十六七還沒談對象的不多。小村這一帶的媒人都知道，像蓓蓓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說成一樁媒的可能性太小了，在城市里混卻沒有攀上城里人，家鄉(xiāng)村里的人又看不上。不像村子里打工出苦力的男女，想得都簡單，見面一看順眼，只要雙方的家庭沒意見就成了。他們只看眼前的尊重長輩訂下的規(guī)矩，大部分見一面后就進城逛去了，男的可著花錢，給對象買買買，買夠了就該談婚論嫁在一起過日子了，還要出門打工掙錢養(yǎng)家呢，誰會有那么多時間膩膩歪歪纏纏綿綿呢，說到底農(nóng)村人都實在，說個媳婦不容易，誰不怕夜長夢多呢。說也奇怪，他們的婚姻往往都是幸福的，都能長長遠遠走到最后。
　　 在小村男女見面相親是有講究的，得在早晨或上午，必須是前半天。八點鐘吧，這和城里人上班一個點了，兩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二嬸子的巷子口。現(xiàn)在小村這里都這樣了，見面相親必須是開著小車去的，摩托車自行車什么的早就不時興了，在小村自己有車的還是少數(shù)，沒車的呢就是借就是租也得撐起門面的。陪著湘杰來的是他的媽媽和幾個近門的嬸子大娘，下車就去二嬸子家了。時間不長，蓓蓓的媽媽和幾個本家的嬸子嫂子也來二嬸子家了，二嬸子自然是都安排好了，蓓蓓的媽媽和嬸子們去客廳，蓓蓓去了二嬸子閨女的房間，二嬸子的閨女早就躲出去了。
　　 蓓蓓坐在電腦椅子上，她早沒了二十左右的小姑娘相親時那種害怕緊張或激動的感覺了，對于婚姻蓓蓓能理解爸媽催嫁的心情，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了還沒成家，爸媽怎能安心呢。其實蓓蓓大學剛畢業(yè)時她也愿意順從爸媽的安排留在縣城的，托門路找關系，終于在縣城的稅務局找了一個臨時工作，有了這個工作每年就有一次考公務員的機會，如果考上了就成了國家的人了，工作也就是正式的了。蓓蓓沒有說破爸媽的良苦用心，誰都明白現(xiàn)在的社會風氣，她一個無依無靠普通的農(nóng)村女孩子，想考這個公務員希望是何其渺茫，爸媽是希望自己在這里釣個金龜婿，如果釣著金龜婿了，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別說時間不長還真有人看上美麗的蓓蓓了，是稅務局一個副局長的兒子，先托人傳話，要和蓓蓓談朋友。蓓蓓不同意，副局長的兒子她見過，人長得又黑又丑不說，讓蓓蓓最不能接受的是言語粗俗說話行事沒有品位。副局長就找關系找縣城里能和蓓蓓的村里說話的官員，找小村的村長支書和蓓蓓的爸媽說，蓓蓓的爸媽自然是同意的，這也正是他們想要的結果，鄉(xiāng)長村長做媒人，這是多大的面子啊，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姑娘憑著自己的美貌嫁入有權有勢有錢的人家，這是多少農(nóng)村姑娘夢寐以求的啊。做了多少工作，可蓓蓓就是死活不同意，氣得她爸媽不行，把她堵在家里，問蓓蓓為什么不同意，蓓蓓說不是她想象的樣子。沒辦法只好拒絕了那位副局長。得罪了大人物，蓓蓓也不能在稅務局呆了，同學在省城找了一家廣告公司，蓓蓓就離開了縣城去省城上班去了。從蓓蓓在縣城上班到離開只有短短半年的時間。
　　 一晃兩三年過去了，蓓蓓在省城換了幾家公司，一個月兩三千塊錢的工資，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小村有名的才女，到了省城她就什么也不是了，慢慢的在學校的理想被一點點磨損掉了。蓓蓓在省城談過一次戀愛的，那是她剛進入一家廣告公司時一個叫趙春的小伙子，兩個人在一起工作，蓓蓓知道趙春又和她是一個縣的人，這讓她覺著他們親近許多。趙春比蓓蓓早來這家公司幾個月，像個哥哥一樣各方面都很照顧她，這讓蓓蓓很是感激，時間一長就有好感了，自然而然兩人就開始處朋友了。他們相處一直很好，有一年的時間吧，趙春突然離開省城去了上海，他們的關系就中斷了，蓓蓓問趙春為什么，趙春回答很干脆直奔主題，我們兩個農(nóng)村的打工者，在城市里無依無靠，在一起能有熬出頭的時候嗎，還是各尋前程吧。蓓蓓無語，趙春說的是實話，現(xiàn)在像他們這些二三流大學畢業(yè)的一抓就是一大把。
　　 這時門簾一掀進來一個小伙子，蓓蓓知道是湘杰，她收回思緒沒抬頭，用眼角的余光瞄了湘杰一眼，雖說和理想中的白馬王子有差距，可還算不錯。說實話蓓蓓對這次相親沒抱太多希望，她聽說湘杰為了爸媽扔下了和他好了一年多的女友時，就從心里看不起他了。湘杰說你來一會了，蓓蓓嗯了一聲說坐吧。他們就開始聊些閑話，都是文化人，自然不能和村子里出苦力打工的男女們聊一樣庸俗的內容，在城里也許他們什么也不是，可是在自己的村子里他們就是跳過龍門的鯉魚了。談話間蓓蓓對湘杰印象還可以，按理說湘杰的條件還是可以的，家里有幾個錢，在工作的城市里也買房子了。談到婚姻上了，蓓蓓忽然問他聽說你這幾天見了好幾個了，為什么你都不愿意呢，湘杰很誠實，說我也說不出為什么，我只是想找一個感覺上對的。什么感覺，蓓蓓說是不是想找和被你拋棄的那個一樣的感覺，湘杰沒有回答出來，蓓蓓知道自己說對了，她想這個湘杰還算誠實。湘杰問蓓蓓過年什么時候回省城，蓓蓓說過了正月初五就走，湘杰問可以加蓓蓓微信嗎，蓓蓓還沒說話，外面蓓蓓的嬸子喊她要她回家呢，蓓蓓應聲就出去了，把湘杰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