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癢(小說)
一
老王做夢也沒有想到,躺床上握著別的女人手時,老婆突然沖了進來。
那天他送完孩子上學,剛盤算著回家路上要順路帶點雞蛋,再買袋味精。忽然收到老婆的微信,說幼兒園群里通知了,明天要組織孩子玩水,讓家長給孩子準備雨衣雨鞋。孩子的雨鞋小了,讓他去買雙大一點的。
真麻煩,老王想,總是突如其來給找點事做。沉著臉,不耐煩地回了一個“哦”字,隨即掛擋給油,開了車往商場走。
老王已經結婚七年,孩子四歲。父母回了老家,老婆又每天加班,照料孩子成了個問題。剛好去年公司調整,老王看不慣外行上司非要對業(yè)務指手畫腳的傻逼樣,每次開完會暗自罵不絕口。而且老婆這幾年在公司發(fā)展得風生水起,薪酬一路上漲,足夠養(yǎng)家,于是老王就拿了遣散費回家?guī)Ш⒆?,一晃一年了?br />
每天早上七點起床做飯,八點半送孩子出門,四點半接孩子放學,然后陪孩子玩鬧學習,直到晚上十點半睡覺,一天說不上忙些什么,卻也是閑不下來。只有孩子去上幼兒園之后,才有那么三四個小時的清閑。
剛回家的那段時間,老王充滿了干勁,要把家里收拾得整潔干凈,他早看到處塞得滿滿當當?shù)姆孔泳筒豁樠哿恕?br />
先是上網查閱了大量家庭收納整理的資料,又反復跑了幾趟宜家,看家具,量尺寸,買了收納柜把家里的雜物全分門別類地裝進去。
老王自得地拍了照片發(fā)給正在上班的老婆看,老婆回復一句真棒,他心里美滋滋的。
于是更加賣力地把每個抽屜、柜子都檢查一遍,長久不用的瓶瓶罐罐袋子盒子全扔了,又狠狠心扔了別人送的,用不上也不會用的若干擺設,甚至什么一年用不了一次的電燉鍋。頓時房間清爽了許多,堆在各種平面上的無數(shù)雜物也都有地方放了。
再渾身是汗在陽臺上裝了置物架和花架,把六七年來從未徹底收拾過的陽臺裝扮一新,架子上一排排規(guī)整的小透明收納盒裝了孩子的顏料水筆,最下面的不透明大箱子裝了換季的拖鞋,整潔利索。
老王看著這些勞動成果,覺得一人主內一人主外挺好。這些年忙忙碌碌的,現(xiàn)在終于可以讓日子過得清爽愜意了。
后來,老婆工作更加忙起來。經常晚上九十點鐘才能到家,沉著臉,裹著一身的疲倦進了屋,把鞋胡亂一踢,就躺在沙發(fā)上看手機。
老王忍著不高興,把鞋撿起來放好,走到老婆身邊想說句話,又不知道想說些什么。老婆先開口,別煩我,太累了,臉上還是疲倦與厭倦交織,沒有一點笑意。然后長長出口氣,掙扎著起身,打開冰箱拿了一支雪糕,用腳踢著關了冰箱門,靠在沙發(fā)上一聲不響地吃了,隨手把雪糕棒和包裝袋丟在茶幾上,就去洗漱了,然后進了臥室,摟著兒子很快睡去。老王走過去把沒關牢的冰箱門關好,丟了雪糕棒和包裝紙,站在客廳,若有所失。他看看自己白天修理踢腳線時被釘子劃破的手,自嘲說我就算去做家政,別人也得對我說聲謝謝吧。
老王就常常睡不著,覺得自己在家里越來越不受重視。有時候半夜迷迷糊糊地伸手摸老婆,摸不著,睜眼看看,老婆摟著孩子睡在小床上,大床的那半邊空空蕩蕩。他就知道,老婆離自己遠了。
慢慢地,一天跟老婆說不了五句話,偶爾收到條老婆的微信,也都是針對孩子的各種指示。老王就淡淡地不理睬,或者憤憤地回復一個哦字。
二
老王到商場停了車,把車上孩子丟的各種垃圾收一收,裝進一個塑料袋里,去商場里扶梯邊的垃圾桶丟了,然后上了扶梯往樓下走。忽然對面往上的扶梯上,一個女人對他俏皮地揮揮手,笑一笑,閃過去了。
老王有點蒙,以為是跟別人打招呼,但是回頭看看身后并沒有人,目光就勢往上,追到了女人身上。
女人個子很高,戴一頂深藍色寬邊荷葉帽,穿一件深藍色的連體長裙,裙子的衣領是不對稱的,左邊露出半截雪白的后背和圓潤的肩膀,裙下擺分叉剛剛高過膝蓋,一雙修長白皙的小腿若隱若現(xiàn),隨著扶梯漸漸升高。
剛才交錯的一剎那,老王并沒有看清這個人是誰。也許是認錯人了,他這么想。隨即匆匆忙忙走到迪卡儂去給孩子選雨鞋。在貨架前走來走去的時候,那雙白皙的小腿總是在眼前浮現(xiàn)。
老婆自打結婚以后,已經重了二十多斤。前幾天洗衣服的時候,老王發(fā)現(xiàn)她現(xiàn)在穿的短褲還是懷孕那個夏天穿的。也就是說,腰身跟懷孕六七個月的時候相差不大。他拎著這條短褲,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老婆很忙,也沒有什么時間親熱,每隔一兩個月難得有機會的時候,老王摸到那一身松弛的肥肉,心里不能說不介意。他開始不愿意開燈,因為,他能想象到T恤里那幾層游泳圈橫攤下來是一副什么場景。他擔心那幅場景影響氣氛,影響發(fā)揮。
然而這方面的不和諧終究會爆發(fā),在一次親熱中,他沒忍住抱怨了一句,被老婆踢下床之后,他已經搬到書房睡了一個多月了?!鞍职炙X打呼嚕,會吵到你和媽媽”,他這樣跟孩子說。
老王走了一圈,把能夠找到的雨鞋都拍了照片,發(fā)給老婆請示。然而老婆并沒有滿意的。老王有點嫌煩,又不好說什么,畢竟孩子要用。
于是出了迪卡儂,打算到樓上的店里再看一看。剛好路過一家新開不久的奶茶店,覺得口渴。就去要了一杯奶茶,咬著吸管轉身往后走。又看到那個女人也在后邊排隊。目光交錯了一瞬,女人帶了淡妝,彎彎的眉毛下,一雙笑盈盈的眼睛看著他,嘴角微微上翹,有一絲欲說還休。他知道女人沒有認錯人。嗨,女人輕輕地吐出一個字。老王有一點慌張,匆忙擠出一絲微笑,然后緊接著說,我先走了,再見。
老王加快了腳步,走到另外一個區(qū)域才慢下來,心里暗暗罵自己沒有用。打一個招呼而已,為什么要那么緊張。
但這人是誰呢?他努力在腦海當中尋找關于這個女人的記憶,卻沒有一點印象。
老王知道這柔媚的笑容背后是什么,他可不是沒有故事的男同學。在他還是小王的時候,他就敏銳地意識到,男女關系當中,這種笑意味著一捅就破的窗戶紙,意味著金風玉露一相逢。
他不由得想起婚前交往過的姑娘們,有的嬌小玲瓏,有的高挑美艷,有的文藝端莊,有的鬼靈精怪,卻還真沒有誰像現(xiàn)在的老婆這么冷淡乏味。md,結了婚反就沒有性生活了。老王憤憤地感慨。
老王心不在焉,吸溜著奶茶,踢踢踏踏地走。忽然有些想放水,就抓緊幾大口喝完奶茶,又仔細用吸管把幾顆珍珠吸到嘴里,丟了杯子,一面嚼一面走進廁所。
找了個位置,拉了拉鏈,半瞇著眼睛,隨著壓力噴薄而出,一下放松下來就胡思亂想:這個女人好高啊,平底鞋,跟我差不多高,那至少有170㎝以上了,小腿真長,真愛笑……他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覺得尿得有點費勁,不由得笑自己想得太多,用力把探頭探腦的小兄弟塞回去,拉上拉鏈,用手按了按。
三
老王到在洗手池邊洗手,心里按捺不住有點蠢蠢欲動。他已經很久沒有領略這種風情了,也許這是開啟新體驗的一個機會。
已經快四十歲了,日子一眼能看到頭,無非是日復一日地做家務,帶娃,為什么不給自己一點調劑呢?他想起在家遭遇的冷漠和輕視,并沒有什么負罪感。只是腦中飛快地評估著風險,設計著捅破窗戶紙的方案。后來決定直接捅一下試試,捅破了就是窗戶紙,捅不破也不至于踢到鐵板。他可沒有耐心一點點搞什么攻堅戰(zhàn)。
很快,他甩干手上的水,理理頭發(fā),對著鏡中的自己仔細端詳了一會,扶扶眼鏡,拔掉額頭上的一根白頭發(fā),笑一笑。挺胸收腹,精神抖擻地走了出去。
果然,女人還在三樓女裝區(qū)域悠閑地逛,不時用手捻一捻衣服的布料,或者拎起一件在身上比劃,右腳輕輕劃一個弧,斜斜地在左腳左后方交叉了,腳掌略微踮起,小腿從裙擺的縫隙里滑出來,微微隆起的小腿肌肉略帶一點陰影,勻稱緊實,線條清晰柔和。
老王遠遠看過去,感慨這女人真的是衣服架子?!案呤莅仔阌住?,他心里忽然冒出來李敖形容美女的這五個字,這老流氓,還真會概括。面前的這個女人,應該也有三十出頭了,兼具高瘦白秀,面容雖然稱不上”幼“,卻另有一番溫和韻味,稱得上頗有風情。
“這件衣服不適合你?!迸艘惑@,隨即發(fā)現(xiàn)是老王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身邊,于是又笑吟吟地,沒說話。
老王強自鎮(zhèn)定:“腰這里收的太緊了,線條有點僵硬,”他指指旁邊一件,“這件腰帶寬點的你穿更好看,顯身材?!?br />
女人把手上衣服掛上,并沒有去拿那件,只是轉過來看著老王。
老王決定不解釋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為什么要解釋呢?
他有自己的步驟。
“那是,我眼力多好?!崩贤踝谱频亩⒅?。女人目光流轉,有著掩不住的笑意,嘴角微動,想說些什么,又沒說,把衣服掛了回去。
老王也沒說。兩個人就肩并肩默默地逛完了這家店,仿佛就是約好了了一起逛街的。
出店門時,老王表示要去天臺抽支煙,請求女人陪她去,女人答應了。老王心里得意,想起了水滸傳中的王婆。
四
“要么?”老王抽出一支煙,問女人。女人搖搖頭,老王就把煙叼在自己嘴里,點了,深吸一口,然后靠著天臺欄桿肆無忌憚地看著女人。
“在哪里見過吧?”他吐了口煙,問。這句話爛透了,但是女人既然答應了跟他到天臺,說些什么就不重要了。
“呃,”女人扶著欄桿,頭微微側著,露出一種俏皮,“你不記得了?前年你給我們做培訓。王老師。”
老王腦中快速地回放,他想不起來是一年七八次內訓中的哪場,再說培訓的時候,一場五六十人,都是公司制服,哪里記得住是誰。
“我說呢,電梯上就覺得面熟。”他斟酌了一下,說。
“后來,上個月我陪孩子參加幼兒園公開課,剛好看到你,跪在地上,陪你兒子玩游戲,好有愛的樣子。”女人繼續(xù)說。
老王這才明白了,內訓時候的新進同事,系統(tǒng)內的幼兒園。也就是說,培訓的時候她就注意到自己,并且在一年多之后的另一個場合,一眼認出自己。
老王心里涌出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驕傲且悲壯,隨即又有點沮喪。當年意氣風發(fā)的中流砥柱,現(xiàn)在落得煮飯帶娃,恰巧在最低落的時候,遇見個以前對自己有好感的女學員……人生?。≌嫠麐尩钠婀?。
女人沒有意識到他的情緒變化,還在說:“我真沒想到講臺上認真專業(yè)的王老師,帶孩子的時候那么可愛,跟孩子一起學菜青蟲,好萌哦。當時想跟你打招呼的,但是帶著孩子走不開。后來送孩子上學時候留意過幾次,卻再也沒遇見過,直到今天?!闭f完,女人慢慢轉過身子,看著他。
老王笑笑:“王老師現(xiàn)在專職帶娃了。你呢?還在公司嗎?”
“一樣,孩子沒人帶了?!迸艘矡o奈地笑了一下,“你不記得我叫什么了吧?我叫覃茜茜(qianqian),茜茜(xixi)公主的那個茜茜(qianqian)?!彼中Φ睾軤N爛。
老王接住了這個梗,大膽地更進一步:“那我叫你公主得了,你也別叫我王老師了,怪不好意思的,叫我王子吧?!?br />
茜茜掩住嘴,笑得花枝亂顫,眼中風情脈脈。
老王見好就收,說,好久不見了,給你一個禮物。隨即掏出手機,點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伸到茜茜面前。茜茜還在笑,眼神微微流盼,有一種柔亮的深邃的光,她看看老王,心領神會,咬著一半嘴唇,從小包里掏出手機掃碼加了。
“我還得給孩子買雨鞋去,”老王不失時機地強化自己好爸爸的形象,“改天約你喝茶?”
“好啊?!避畿绱饝?,兩人并肩走下天臺。下臺階的時候,老王非常紳士的扶了下茜茜的手臂:“小心絆著裙子?!?br />
茜茜自然地接受了,老王知道,今天一切順利。
到了停車場,兩人揮手再見,分別上車。老王難以掩飾心中的自得,他覺得自己的競爭力又被承認了。男人四十一朵花?。?br />
一腳油門,瀟灑地沖出停車位,路過茜茜的車時,還沒忘搖下車窗,輕輕點了一下喇叭致意。隨即再給油,沖入匝道。
咣!
下行道上有車逆行,大概是想趁著沒車,趕緊開上來,速度很快。老王正意亂情迷,速度也很快。剛好迎面撞上。老王如氣囊般彈了出來,像是重重的一拳打在臉上,眼鏡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眼前猛地一亮又一黑,眼簾就垂了下來。
再醒過來,是在醫(yī)院的床上,茜茜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
“我看你撞了,就報警把你送到醫(yī)院,然后用你手機給你家人打了電話?!?br />
老王沒有力氣說話,胸口很痛,含混不清地支吾兩聲,又閉上了眼。
“老公。”一個身影大叫著沖進病房,撲在老王身上,老王被壓得胸口劇痛,費力地睜開眼,茜茜也早已從床邊站起。
“葉經理。”茜茜很快鎮(zhèn)定下來,跟老王老婆打招呼。
“小覃?是你送老王來的?真是謝謝,謝謝你!”老婆看著茜茜。
“我從商場出來,看有車撞了,過去一看,剛好是王老師……”茜茜解釋。
“你看你運氣多好,這是以前我們部門小覃,入職時候還是你做的培訓呢?!崩掀趴纯蠢贤?,又看看小覃,保持著微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
老王終于想起來,老婆說過他們部門有個狐貍精,上崗沒幾天,勾搭了公司的高管,被高管老婆鬧到公司,勸退了。
老婆說起這事的時候,一臉的不屑和憤憤:“這種女人,都結婚了還到處跟人飛媚眼,真得離她遠點?!?br />
老王覺得胸口疼,又閉上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