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鮮紅的小提琴(小說)
一
“小妍,聽媽媽說,別再拉小提琴了,好嗎?你的鋼琴彈得這么好,為什么要放棄呢?當媽媽求求你,別再留戀那個趙宇了,他不值得讓你做這些。”
“媽——”溫妍眼睛里開始滲出眼淚,一向乖巧聽話的她如今堅決地自作主張:“我也求你,這一次讓我決定吧,就這一次,好嗎?”
“小妍,不是媽要管著你,而是你根本就不是拉小提琴的料,就算再怎么苦練都是浪費時間。所以,你就別再折磨自己了。媽是過來人,有些事情咬咬牙就過去了,但是人生就這么一條路,走錯一步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媽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不要意氣用事?!?br />
“媽,你放心,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該怎么做,我有信心拉好小提琴,我一定可以的……”
“小妍,你就那么喜歡趙宇嗎?你寧愿為他搭上你的青春,甚至是你的前途和一生,這值得嗎?媽求你別再傻了,趙宇他是在找借口刁難你,他已經(jīng)不再喜歡你了?!?br />
“媽,求你別管我了……”
溫妍的情緒開始不受控制,痛哭著跑回房間,關(guān)上房門。想著和趙宇過去的點滴,她更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痛,她撲到床上,抱著枕頭痛哭漣漣,直到哭得累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悄悄的,她又回到那樣的一個夢境里。
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小鳥在樹枝上吱吱喳喳地跳個不停,和煦的陽光灑在溫妍像花一樣的臉蛋上,長長的林蔭道,趙宇牽著她的手,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
忽然,溫妍昂起頭,看著趙宇的側(cè)臉說:“我媽安排好了,下個月,我就要去維也納了,你覺得好嗎?”
趙宇愣了一下,自然而然的說:“好,有什么不好的?”
溫妍心急了,“可是,我去了以后要等三四年才能回來,我怕……”
“怕什么?”
“我怕你會忘了我?!?br />
“放心吧,我不會的,就像你不會忘了我一樣?!?br />
“可,可是,三四年的時間太長了,我很想你能在我身邊一直陪我,知道嗎,我——很——愛——你?!闭f到最后,溫妍的臉都紅了。
趙宇很吃驚地看著溫妍,想不到一向顯得內(nèi)向的她竟然主動跟他說這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然而,趙宇只能很無奈的說:“但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我還得留在這練我的小提琴……”
“我媽想讓你陪著我過那邊去,她有個朋友在那邊開公司的,有個好位置空缺,所以,你能不能……”
“不!”趙宇立刻就打斷了話:“我不需要你媽給我安排?!?br />
“你就不能為了我而放棄你的小提琴嗎?”溫妍終于說出口。
趙宇又愣了一下,“那我也問你,你能為了我而放棄你的鋼琴嗎?”
情侶之間幾乎都存在這種矛盾,今天它在趙宇和溫妍之間無情地爆發(fā)了。
“我——”溫妍似乎無話可說了,一股委屈從她心底升了上來,“我媽一直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為了你,我可以違背她的意思。這一次我媽一定要我去,我是磨破了嘴皮才令她答應讓你一起過去,再說……你,你留在這拉小提琴還會有出路嗎……”
溫妍最后這句話異常小聲,但趙宇還是聽到了。
“什么?”趙宇把眼睛往溫妍臉上直瞪,溫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害怕地低下了頭。趙宇松開了手,他的臉變得鐵青,倒退了兩步,搖著頭說:“想不到,我想不到竟然連你都這樣說我。”
溫妍意識到錯誤的危機性,立刻抬頭解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不用說了,”趙宇異常失望,“我知道,我早就應該知道了。你家境好,你又如此優(yōu)秀,我區(qū)區(qū)一個無名小卒,星斗市民,實在是高攀不上?!?br />
“不,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不用再說什么敷衍的話了!”趙宇怒氣沖沖,一句話嚇的溫妍啞巴似的把話吞了回去?!拔以詾槟悴粫嬢^,但我太天真了,原來你和你媽一樣的瞧我不起。對,沒錯,我拉小提琴遠遠沒有你彈的鋼琴好,但我不稀罕你們?yōu)槲忆伮?,我要走我自己的路?!?br />
趙宇看著溫妍那飽含淚水的眼睛,可最終還是說了那句話:“我們分手吧,這是最好的辦法,你有你的陽關(guān)道,我要走我的獨木橋,以后我們不再相見。”
說完,趙宇轉(zhuǎn)過頭,想要離去。
溫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溫妍第一次和趙宇發(fā)生如此嚴重的分歧,要知道趙宇是個極度負責的人,他不會輕易說一些不會兌現(xiàn)的話,所以溫妍一時間緊張得連話都顫抖起來了。
“我,我不能失去你,就算我出國去了,但是我們還可以電話聯(lián)系的,不是嗎,三四年的時間也可以很快過去的,我只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不管了……”
趙宇仰天嘆了一聲,一個男人的自尊被無情擊破后,往往失去了所有的理性,他甩開了溫妍的手,形神憔悴地走開。
溫妍軟倒在地,痛哭大叫:“求求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我真的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真的,我只是,我只是一時說錯了話,趙宇……”
趙宇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我們已經(jīng)不可能了,這跟我不可能放棄我的小提琴而你不可能放棄鋼琴一樣,所以要再相見的話,除非你也去參加明年的小提琴選拔賽?!?br />
說完,趙宇消失了。
又一次在這個夢里驚醒,溫妍的手用力壓著自己的心,她竟然不能哭出聲音。天色已經(jīng)變亮,溫妍從夢魘里慢慢地回過神來,她拭去了臉龐的淚水,抱起小提琴,跑了出去。
二
清早的公園沒有人走動,到處是冷冷清清的情景,如今已經(jīng)不再是溫暖的春天了,而是蕭瑟的深秋,冷風吹動著地下枯黃的死葉,牽動了一點點在小提琴上發(fā)出的青澀樂曲,隱隱約約是那首有些滄桑的《神秘花園》。
終于讓溫妍熬到了來年的春暖花開,她消瘦的軀體背起了那只沉重的小提琴,她拒絕了媽媽的陪同,一個人踏上了前往天籟音樂廳的旅途,參加趙宇所說的那個選拔賽。
然而蒼天往往是最無情的,溫妍在路上遇上了塞車,離目的地還有幾公里遠,但車龍已經(jīng)數(shù)十分鐘沒動彈了,她一分一秒地漸漸失去參加選拔賽的可能。
在同樣痛苦的一年里,趙宇翻著溫妍的相冊,常常一個人在發(fā)呆,雖然已經(jīng)分道揚鑣,但他改變不了愛溫妍的事實。然而,一股遭人蔑視的心理壓抑更讓趙宇奮發(fā)向上,經(jīng)過這一年的苦練,他在小提琴上有了很大的進展。
如今,趙宇坐在天籟音樂廳的一張椅子上,他懷里緊緊摟住一把小提琴,心里有著一股希冀,但在開賽那一刻,這股希冀破滅了。溫妍最終沒有出現(xiàn),他嘴角升起一抹凄艷的微笑。
隨著一曲深情的《神秘花園》完美落幕,趙宇被選上了,不久后趙宇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深造。
十年后,趙宇成為了一名杰出的音樂家,不論是小提琴還是鋼琴,他都有很高的造詣。他曾經(jīng)去找過溫妍,但再也無法尋到,她的一家像是消失了一般。
這些年,趙宇闖蕩大江南北、流洋海外,聽過他演奏的人都被他充滿深情的旋律所打動,但人們從來沒看見過這位年輕音樂家的笑容,哪怕是一丁點。也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子主動接近,都被趙宇一一婉言謝絕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趙宇應天籟的邀請,當上了小提琴選拔賽的首席評委。這次參賽的選手很多,他們的水平也相當不錯,但趙宇沒有在心底認同,直至十號選手的登場。
十號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令趙宇震驚的是,她的長發(fā)披肩,還有一身的打扮,還有那種眼神,流露著那熟悉而又哀怨的神采,跟十年前的溫妍簡直一模一樣!但趙宇反反復復看清楚,她的確不是溫妍。
其他評委也為她感到驚訝,因為她的臉涂抹得異常白皙,穿了一身如血般鮮紅的裙子,而且嘴唇和指甲都涂成了鮮紅,就連手上拿的那個小提琴也是鮮紅色的。
選拔還沒正式開始,十號突然把手上的小提琴拉響了,幽怨的旋律在音樂廳里回蕩,竟然是那一首《神秘花園》。深情的演奏幾乎征服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評委們都癡迷了,他們仿佛迷失在一段如血般的陳年往事之中。
十幾年前的事情仿佛在趙宇眼前浮現(xiàn)。
那時候,他們還是高中生。溫妍是全校男生都向往的白衣天使,可惜每一個男孩主動去接近她的時候,都被她的光環(huán)照得無地自容,最終只落得個狼狽而逃的收場。當男生們都討論著溫妍應該屬于怎樣的男生之時,趙宇轉(zhuǎn)來了那個高中。
趙宇是個自負的男孩,男生們眼里十分“鄙視”他的傲氣,于是慫恿他去“勾引”學校的圣潔女神——溫妍,試圖借溫妍的圣光“收服”這才大氣粗的家伙。
趙宇拗不過他們的再三激將,于是在眾人伴隨下慷慨地大步踏往溫妍練琴課室。他們在樓下聽到了溫妍的鋼琴聲,非常的悅耳動聽,正是那一首《神秘花園》。恰恰那剛好是趙宇擅長的曲子,于是趙宇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隨身背著的小提琴,跟著溫妍的節(jié)奏拉起來。鋼琴與小提琴的和奏,如同心意相通一樣,相輔相成,相輝交映,使人聽起來能感受到魚水相遇一般的喜悅之情。于是漸漸的,周圍都站滿了人,大家都在欣賞兩人的演奏,真是人間哪得幾回聞呀。
曲罷,課室的窗口探出一個小腦袋,趙宇抬頭,看到的是一個清純的女孩子的臉。半天,趙宇才冒出一句:“你好,咱們交個朋友吧?!?br />
在場的人都一哄而笑。就是從那以后,溫妍與趙宇的交往開始了,這使趙宇被身邊的男生妒忌了幾年。
高中,大學,大學畢業(yè)趙宇和溫妍一直處于熱戀狀態(tài),后來溫妍的媽媽不喜歡趙宇的性格和家境,反對兩人來往,后來兩人才慢慢產(chǎn)生了精神與物質(zhì)這個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溫妍說錯了一句話,成了最終的導火索,最后兩人分手了。
這些風花雪月的日子在趙宇的腦海里輪番上映。伴隨著那首《神秘花園》的終末,在場的所有人都愣若木雞。
十號悄悄離開了,沒人注意她的離去。大賽結(jié)束后,大家只恍恍惚惚覺得曾幾何時有過十號的存在,如夢一樣的存在。
趙宇幾經(jīng)周折,終于找到了那個女孩,那個十號。她已經(jīng)恢復了平常人的打扮,她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參加了選拔賽,趙宇告訴她始末,她立刻信了,并且她給趙宇講了一個關(guān)于自己的故事。
十年前,女孩十歲,很渴望能學小提琴,可是自己沒有小提琴。有一天,她爸爸為她撿回了一個小提琴,鮮紅色的,小女孩很高興。就從那時候開始,很多奇怪的事情開始在小女孩的生命里發(fā)生。失明的雙眼慢慢重新看到東西,相貌慢慢長得出眾,家庭環(huán)境也漸漸轉(zhuǎn)好。誰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小女孩經(jīng)常在夢里看見的那個漂亮的女人,是她帶來了幸運。但是,那個女人非常消瘦,氣色非常差,經(jīng)常一個人在陰暗的角落里哭泣。小女孩一開始非常害怕她,但時間一久,小女孩慢慢習慣了,反而覺得她很可憐。后來開始交談,接觸,小女孩在她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小女孩也漸漸明白她是個附在鮮紅色小提琴上的鬼魂。她給小女孩帶來一切好運的同時,也要求小女孩每天晚上把身體借給她,讓她去練習小提琴。于是每當深夜,小女孩的身體會被她占據(jù)了去,常常起床到公園里去拉小提琴。這個恐怖的行為在開始的時候讓周圍的人都感到害怕,但后來也慢慢習慣了。如此十年過去了,一首《神秘花園》在小女孩慢慢長成妙齡少女的過程中由生疏演奏到了完美,這是十年磨一劍的成效。
十年后的春天,女孩夢里看見那個女人常常自言自語,說是要去比賽,說是要證明給一個人看。最后,女孩就這樣毫不知情地去參加了大賽。
聽了這些,趙宇終于淚如雨下,他感到那女人就是溫妍。趙宇拿過女孩遞給他的那個鮮紅的小提琴,摸著上面刻著的字符“宇&妍,天荒地老,生死相隨”。
這的確就是趙宇送給溫妍的小提琴,那行字是他們一起刻的,這個愛情的象征,如今卻變成了鮮紅色。
“為什么?”趙宇抱著小提琴他痛哭:“小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孩遞給趙宇一張紙條:“她昨晚告訴了我這個地址,她說只要你拿著這個小提琴過去找她,你就會明白的。”
趙宇接過紙條,抱起小提琴就走了。
那是一個墳場,趙宇找到了屬于溫妍的墓碑?!靶″壁w宇跪倒在墓碑前面,看著灰色的照片上溫妍那抹凄美的微笑,他痛苦異常,大聲嗷叫:“我對不起你,小妍……我,我對不起你!”
除了這句太遲的對不起,趙宇什么也說不出來。
一陣清風輕輕吹起,吹動著地上的小草,輕輕的,仿佛是溫妍的手在撫摸著。趙宇滿腦子響起了那些山盟海誓,他心一橫,一頭撞在了墓碑上,鮮血迸了一地,染紅了小草,也染到了那個已經(jīng)鮮紅了的小提琴。
在最后一個意識里,趙宇依稀看到了十年前的一幕:
在塞車路段,溫妍焦急地從車上跑了下來,她抱著小提琴,沿著馬路一直奔跑。頭發(fā)跑到亂了,她也不管,高跟鞋跑到丟了,她也無暇顧及,她只是緊緊的地抱著她的小提琴,沒命地奔跑。幼嫩的腳磨破了在流血,她也不知道,一旁的交通警察沖她喊,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錯過最后的機會。她竭盡了一個柔弱女子的所能,光著腳,跑了六七公里,直到她看到了天籟音樂廳,她聽到了音樂廳里飄出的那一曲《神秘花園》,她知道趙宇一定還在等著她。她不顧一切的往前沖,意外發(fā)生了,一輛車把她撞飛出去,懷里的小提琴飛落到路的那邊。溫妍被撞的神志不清,但還保留著一股意識,就是拼命地用雙手抓著地面,支撐著失控的身體往音樂廳挪去。地面已經(jīng)留下了許多血跡,她雙手的手指已經(jīng)抓破了,但是她依舊向前爬著,縱使眼神再如何堅定,但最終還是淌出了淚水。一輛大卡車飛馳過來,一股鮮血飛濺出去,染在了那個小提琴上面,溫妍最終失去了知覺。
這最后一幕,隨著趙宇眼睛里最后一道光而消失掉,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那一陣陣清風還在吹動著,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撫摸著趙宇的頭發(fā),輕輕地奏響了那個鮮紅的小提琴,也奏響了曾經(jīng)那些歡聲笑語,它們隨著一曲《神秘花園》隨風輕揚,逐漸消失于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