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豐田洋(散文)
豐田洋,原名“荒田洋”,位于桐鄉(xiāng)市河山鎮(zhèn)華臺村與王介弄村之間,如今已然煙囪高聳、廠房林立,一派工業(yè)文明的景象,然而四十多年前,它卻是一片不小的水澤,是一處名副其實的荒僻水域?;奶镅蟪蕱|西走向,總面積約四百五十畝,內(nèi)有大小島渚(吾鄉(xiāng)稱為“獨墩”)十多個,星羅棋布,東西兩端各有一個漾潭,分別稱“東、西荒田漾”,其中西荒田漾尤為開闊。
我的老家在荒田洋南兩三里,隊里曾有一頭耕牛,農(nóng)閑時放在荒田洋岸邊養(yǎng)牧,年幼的我偶爾也跟去玩耍。記憶中站在南岸北望,但見煙波浩淼,水草茵茵,舟楫往來不絕;劃著菱桶采菱的婦女,駕著小舟撒網(wǎng)的漁夫,在水上勞作;更有那大小獨墩披覆綠衣,渺茫如海上仙山,引人無限遐想。
惠頭角村民葉云連,六十多歲,年輕時曾在荒田洋里居住。他家祖籍紹興,民國時由其祖父輾轉(zhuǎn)遷來桐鄉(xiāng)。老葉說,當(dāng)時荒田洋荒無人煙,卻是筑墳修墓的風(fēng)水寶地,周邊大戶人家都喜在此修建陰宅。為謀生計,其祖父就率家在最大的獨墩上居住下來,為石門鎮(zhèn)王、張兩個大族看守墳塋。
大獨墩位于荒田洋東部,約有百畝之大,占了整個水域的近三分之一。除了少量水田、桑地,墩上大多為荒灘野地;岸緣凹凸不齊,河水伸進獨墩,形成大大小小、彎彎曲曲許多浜兜。浜兜多魚蝦,是村民捕魚的好地方。但有一處例外,該浜底部有三條平行暗溝,狀似鳳凰的尾巴,漁民網(wǎng)魚時魚蝦都從這些暗溝潛逃,浜名“鳳尾巴”由此而來。傳說有一只鳳凰,貪戀荒田洋地曠水清,在此洗浴,留下痕跡。
關(guān)于該獨墩,還有一個亦真亦幻的詭異故事?;奶镅髺|一個大戶,欲在荒田洋立墳,請一個先生相一塊風(fēng)水寶地。先生說,寶地可覓,但是事成后自己就會功元大傷,雙目失明,因此后半生就要東家贍養(yǎng),且每天要吃一只活雞。大戶應(yīng)承,塋地就這樣建好了。果然,事后大戶發(fā)跡,風(fēng)水先生也應(yīng)驗變成盲子,遂在大戶家住了下來。開始時每天一只活雞無誤,久之,東家漸生懈怠。一日,一只雞跳入茅廁淹死,大戶暗想:我孝敬父母也沒有一天一只活雞的,干嘛要這樣優(yōu)待這個盲子?況且,他也不知道死雞活雞的。于是,就把這死雞煮了給那風(fēng)水先生吃。先生吃了以后,就對東家說,陰宅雖好,但是要天長地久,須得在旁邊再開挖一個朝西浜,如此才可保萬年風(fēng)水。東家依言而行,不料家運從此急轉(zhuǎn)直下,一蹶不振,而那瞎了雙眼的陰陽家卻奇跡般復(fù)明,趁著東家尚未醒悟,溜之大吉。
故事還未結(jié)束,一幫盜墓賊,趁著夜色,鑿石開棺,將陪葬金銀細(xì)軟,盡掠而去。然而賊匪興尤未盡,一說墓內(nèi)財物不多,眾匪不滿所獲,連夜趕至含山附近,在含山塘港攔住一只船舫,欲行搶劫。不料卻是一艘兵船,也是合著他們倒霉,槍聲響處,丟下幾具尸體,奪命而逃。雖如此,此墓后來仍頻遭光顧。
該大戶墓以石砌成,墓穴頂部覆有兩塊巨石,比農(nóng)家大門還要大。1958年墓穴被拆,石料用來建造機埠,頂部巨石之一則被一割為四,運到惠頭角建造橋梁,另一塊仍在原址,淹沒于廠房之下。
荒田洋因開闊荒僻,也是舊時幫派團伙械斗火拼的場所。當(dāng)?shù)亓鱾饕痪渌渍Z——“千里荒田洋,萬里太保堂。”太保堂,位于荒田洋西南的一條支流出口處,也指荒田洋。這句話源自荒田洋附近一個民團給另一個民團下的“戰(zhàn)書”,要約荒田洋“決戰(zhàn)”,對方民團懾于荒田洋之荒野詭秘,不敢照此應(yīng)戰(zhàn),但也不能丟了面子,于是回書:“……若要戰(zhàn),來和洋里來!”來和洋,在原八泉鄉(xiāng)(現(xiàn)并入河山鎮(zhèn))廟頭村。所幸終未戰(zhàn)成。
1976年,大獨墩上規(guī)劃建造磚瓦廠,老葉等三家島上的原住民被遷出。從此,“荒田洋”更名為“豐田洋”,它的荒野時代也就結(jié)束了。后來,隨著磚瓦廠的不斷擴張,瓶廠、水泥廠的相繼進駐,島渚間河道、水域被填平,連“鳳尾巴”在內(nèi)的大部分浜兜也被填沒,域內(nèi)各島渚基本連成一體,原先漁歌唱晚、菱女劃波的水澤世界也就隨之消失。
去歲除夕午后,我獨自一人,在豐田洋尋找“荒跡”,以期撿拾兒時記憶。進入路西廠區(qū),繞行而出,是一處大垃圾場,心下悵然,翹首遠眺,在殘存的水域中依稀見有一兩個小渚,大喜,急急穿過碎石亂磚,涉過一條污濁小溪,顧不得濕了鞋、臟了褲,躍上一個小墩,走到盡頭,左右兩個小渚赫然浮現(xiàn)在枯葦叢生的水面上,渚上雜樹繁茂、幾無隙地,鳥雀在樹巔歡鳴,啁啾之聲不絕于耳,野趣盎然。這是豐田洋僅存的一片原生態(tài)荒地,在廠房和公路的包圍下茍延喘息,但她能堅持多久呢?正思忖間,忽見一只白鷺騰空而起,展翼翱翔,飛越斜跨西荒田漾水面的高速公路大橋,漸漸消失在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