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媽正在家中擦洗家具，客廳里突然走進來一個人。這人就是李大媽的親姐姐，她們之間已經(jīng)有幾十年沒有來往過了。看到仿佛從天而降的姐姐，李大媽想打聲招呼，卻怎么也叫不出“姐姐”二字。
　　 李大媽多次睡熟之后，忽然夢見姐姐和姐夫?qū)λ龅哪切┦?，她又傷心地哭醒了?br />　　 集體有一副磨子，有一個石碓，供大家使用。李大媽去推磨，推到一半時，姐姐忽然把磨子的上半部分給端走了，李大媽只得將推爛了的和沒有推爛的麥子，一起掃回了家。李大媽去舂米，姐姐又趕快給碓窩里灌滿水，使她無法舂米。
　　 最讓李大媽難以忘懷的是，姐姐和身為大隊支書的姐夫，在哪里遇到她就在哪里開揍。有一次，姐夫把懷著大兒子的她按倒在地，然后用拳頭打她的腦殼。姐姐聽說了，覺得還打得不過癮，于是第二天又找她的碴兒，又在那個老地方，又用同樣的方法揍了她一頓。
　　 惹不起躲得起。李大媽只好成全姐姐，搬出父母遺留下的老屋，到生產(chǎn)隊里一個鬼不生蛋的地方安家落戶去了。在李大媽建房時，姐夫又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將工分提高到原先的三倍。原先每人每天評十分，現(xiàn)在一律評三十分，使得鄰居們想掙高工分，一個也沒去幫李大媽建房。李大媽只有背著剛出生的大兒子，與丈夫一道，從打磚坯到砌墻，整整用了三個月時間才把房子建好。房子建好后，李大媽和丈夫又重新回到隊里參加生產(chǎn)勞動時，工分又恢復(fù)到了原先的水平。那時候的李大媽覺得，姐姐和姐夫好像要把他們一家人從地球上抹去了才解恨一樣。
　　 自從搬到新地方之后，李大媽夫妻二人勤扒苦做，生活就像矮子爬樓梯一樣，步步升高。尤其是滬蓉高速正從李大媽家過道，李大媽和四個兒子的田地、房屋全被國家征用，拿到補償款后，一大家人全都遷進了城。真是人善人欺天不欺啊！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大媽對姐姐的仇恨漸漸淡化了。自姐姐主動找上門來的那一刻起，李大媽更是在心底里暗暗發(fā)誓，以后姐妹倆再也不能像刺猬一般扎來扎去了，而是應(yīng)該相互扶持，抱團養(yǎng)老。后來，李大媽也逐漸打聽到了姐姐的一些信息。姐夫過世了，大兒子不養(yǎng)她。二兒子承認養(yǎng)她，可姐姐生性好強，天天罵他不爭氣，整個生產(chǎn)隊的人都進了城，唯有他們一大家人還待在農(nóng)村老家，靠吃低保過日子。二兒子被罵得夠戧，也不管她的死活了。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姐姐才抱著僥幸心理，進城來投靠她。
　　 看到姐姐凄涼的晚年，李大媽打心底里原諒了她。每天傍晚去廣場跳舞的時候，街道兩邊綠得有點發(fā)亮的行道樹也感覺得出，李大媽的腳步是輕快的，心情是愉悅的。一遇到熟人，李大媽就熱情地介紹站在身邊的姐姐。在廣場上，李大媽居然當著那么多舞者的面，親密地叫了一聲姐姐，還給了她五百塊零花錢。
　　 其實在李大媽還未出嫁之前，她們姐妹之間的關(guān)系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的。
　　 在吃大鍋飯的時候，李大媽的父親餓死了，母親擔(dān)心兩個女兒挨餓，就把屬于自己的那份食物讓給了姐妹倆，不久自己也被活活餓死。為了多領(lǐng)一份食物給妹妹吃，姐姐一直封鎖碰著母親的死訊，直到母親的尸體散發(fā)出臭味兒，連眼珠也被老鼠摳吃以后，姐姐才公開這個秘密。為讓妹妹活下來，接著姐姐又委身于比她大十幾歲的伙食團長。伙食團解散以后，伙食團長便一躍而成了大隊的支部書記。
　　 李大媽出嫁后，兩姐妹的關(guān)系才開始惡化。姐姐認為，父母雙亡，李大媽又是她養(yǎng)大的，因而家里的一切財產(chǎn)理應(yīng)全部歸她。而當時，李大媽的丈夫家里沒有能力給他們建婚房，李大媽就抗爭說，父母的遺產(chǎn)也有她的一半。為此，兩姐妹產(chǎn)生了爭執(zhí)。姐姐便不擇手段地，強行將李大媽從父母的老房子里趕走了。從此，倆姐妹便斷絕了關(guān)系，即使共同生活在一個生產(chǎn)隊里，她們也老死不相往來了。
　　 如今，倆姐妹又和好如初了。然而，過了不久，在一起跳舞的大媽們告訴李大媽，姐姐說她這次來，本是來尋死的。
　　 大媽們問姐姐為什么。
　　 姐姐說，妹妹是她養(yǎng)大的。再加上，妹妹能過上今天的幸福生活，當年也全靠她強迫妹妹搬家，也全靠她給妹妹做媒，讓妹妹嫁給了一個勤勞而又好脾氣的丈夫。眼下，自己的日子過得那么差，妹妹的日子過得那么好卻不知感恩，所以她就想死在妹妹家里，以解心頭之恨。
　　 李大媽聽到這些話真是氣暈了。她是姐姐一手帶大的，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姐姐當年強迫她搬家，完全是出于私心，只不過是壞事變成好事罷了。至于她能和現(xiàn)在的丈夫結(jié)合，李大媽認為完全是自由戀愛的結(jié)果。姐姐出嫁后，李大媽一想起姐姐就淚流滿面，就經(jīng)常去姐姐家里玩。姐姐家里缺少鋪蓋，每次李大媽去了，姐姐就安排李大媽到現(xiàn)在的丈夫家里去搭鋪。而現(xiàn)在的丈夫家里也沒有多余的鋪蓋，少時的李大媽就和丈夫的姐姐，還有少時的丈夫三人同睡在一張木床上。李大媽的丈夫到了結(jié)婚年齡時，鄰居們給他介紹的對象他一個都沒有看中。最后姐姐一提起李大媽，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李大媽認為，她能嫁給現(xiàn)在的丈夫，不是姐姐的功勞，而是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玩，一起睡，建立了感情的緣故。
　　 聽到這些閑言碎語，李大媽的心里有了疙瘩，但她還是不打算斤斤計較。那天中午煮面條時，由于心情不好，李大媽將青菜下到鍋里后卻忘了加大火力。菜在鍋里多燜了一下，湯水就有點發(fā)黑。李大媽還是首先給姐姐盛了滿滿的一碗。把面條遞給姐姐后，李大媽忽地覺得從空中飄來一絲似曾相識的視線。回頭一望，姐姐愣在那里不動筷子，渾濁的眼睛乜斜著她，臉上的肌肉像剛殺死的青蛙，有一下沒一下地跳動著。這樣的眼光一照射，會令失憶的人想起所有的往事；這樣的臉色一看便知，姐姐見面湯有些黑，怕她在湯里下了鼠藥。這時，廚房里的鍋碗瓢盆似乎也聽到了，李大媽在心里一個勁兒地說：“得找個時間跟姐姐談?wù)勑牧?。上同奶包，下同血盆，只有今生，沒有來世的親姐姐，疑心怎么那么重呢？”
　　 等李大媽動了嘴以后，姐姐才開吃。
　　 門外的天陰沉著，像倆姐妹陰沉著的臉。吃完飯，李大媽想找姐姐談?wù)勑?，可是老虎咬天，無從下口。愣了半天，李大媽才從今天中午的面湯有點發(fā)黑說起。
　　 誰知姐姐一開口，說的就是小時候養(yǎng)了李大媽的事，還有，如果當年不強迫她搬家，她也弄不到國家的那些補償款等等。沉默了一會兒后，姐姐又說，她對李大媽恩重如山，別說給她五百塊零花錢，就是五千或者五萬也不為多。
　　 李大媽就說起姐姐把她掃地出門，獨占父母遺產(chǎn)的事。就說起他們家建房時，隊里一天評三天工分的事。
　　 姐姐說，你光記著我虧欠你的事，我對你的好，你怎么只字不提呢？
　　 李大媽說，你從來就沒有對我好過，總是高高在上地認為我欠你的，總是高高在上地認為我對的你好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姐姐說，你不應(yīng)該對我好嗎？你是怎么長大的呢？
　　 李大媽說，我是吃露水長大的，是菩薩保佑我長大的。
　　 話不投機，姐妹之間又吵了起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吵得更兇，大有一決勝負之勢。一氣之下，李大媽的腦子一動未動，嘴里卻像攆雞似地吼出了一連串的“滾”字。剎那間，整個小區(qū)的人都聽到了那憤怒的吼聲，都第一時間知道姐姐被趕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