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蕓每天六點前起床，六點多一點就喊醒睡夢里的大兒子虎?；⒃诳h城的宰殺廠里上班，七點半得準(zhǔn)時到廠。從小村到廠子里，虎騎著摩托車得四五十分鐘吧，有時在家吃早飯有時在縣城邊上的買點早餐吃?；凼|打開院門，看著兒子推著摩托車腿一顛一顛出門，囑咐路上慢一點，虎的腿天生就殘疾，雖然走路不方便可脾氣卻大，厭煩他媽媽的嘮叨，踹開摩托車風(fēng)一樣就不見了。望著兒子背影出會神，慧蕓才回家，這時候兒子的傻媳婦還在沉睡，自己的男人習(xí)朝和小兒子還沒醒，習(xí)朝的打鼾聲照例很響，在院子里聽得真真的。慧蕓打掃院子，掃著掃著陽光就灑滿院子了，新來的每一天慧蕓幾乎都是這樣開始的。
　　 昨天和零花嫂說好了，今天兩個人作伴去縣城找活打工，因此慧蕓做什么家務(wù)都提前一點?；凼|的兒子虎由于腿疾，二十好幾歲了說不上媳婦，慧蕓著急，三年前她和習(xí)朝商量著花去八萬多塊從南村媒婆人牙子手里買了個外地的傻閨女給兒子做媳婦，為此欠了外債，有三萬多是二分的高利貸，現(xiàn)在還沒有還清呢?；凼|家麥子收下來沒有進家就賣掉還賬了，剩下幾個錢花到現(xiàn)在花完了?，F(xiàn)在的小村生活越來越現(xiàn)代化，面缸里沒有面，菜園子里不種蔬菜，每天吃喝都要去超市里買，不掙錢沒人管，可不花錢是一天也過不下去的。
　　 收罷麥子慧蕓的男人習(xí)朝跟著村里的包工頭出門去建筑工地打工，干了有十多天回來了，搭了路費不說，一分錢也沒帶回來?，F(xiàn)在小村人都擠扁了腦袋找錢掙，家里沒有閑人，慧蕓勸他出去找活干，細(xì)聲勸了大聲吼，習(xí)朝就是不理，說外面太熱，活沒法干，再勸就急了，和慧蕓吵了一架，兩人賭氣誰也不搭理誰了。老話說得好，兩口子過日子，總是一個能干的拉著一個懶惰的，習(xí)朝人懶，慧蕓就該是能干的那一個了。說不動習(xí)朝，可一家人過日子，每天睜開眼就要花錢的，慧蕓沒法子，只好自己出去找活干了。
　　 八點時零花嫂打電話說等著慧蕓呢，走時喊一聲就行。家務(wù)活收拾完了，慧蕓換上干凈一點出門見人的衣服，把一頭長發(fā)梳的光光的，洗臉洗手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她有兩三年沒有出門干活了，心里就沒底，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嫌她拖拉嫌她老了，平日里很少照鏡子的她照照鏡子，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再也不是當(dāng)年村子里公認(rèn)的美人了，時光似乎也嫉妒她，經(jīng)過她時有意從她臉上多帶走點美麗，四十多歲好像有五十多歲了，她越發(fā)不自信了。還沒等慧蕓給零花嫂打電話，零花嫂等不及踩著電瓶車喊她來了。
　　 習(xí)朝站在院子里和零花嫂說話，慧蕓推電瓶車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狠狠瞪了他一眼，零花嫂看到慧蕓比習(xí)朝高半頭，不由得笑了笑。出了小村，零花嫂笑問慧蕓和習(xí)朝好像不說話，慧蕓說我們吵架了，打開話匣子，電瓶車放慢了速度，慧蕓就把和習(xí)朝吵架的事情說了一遍。就像是水缸里的水，蓄滿了就會溢出來的，委屈憋在慧蕓心里久了難受，總要找一個口子倒一倒心里才會好受一點。零花嫂踩著電瓶車不看路，她看慧蕓，說看慧蕓，要模樣有模樣要個頭有個頭，當(dāng)年那也是十村八鄉(xiāng)的男人都想著的美人，你說習(xí)朝怎這么有福氣呢。說得慧蕓竟有些傷感了，說嫂子，還說那些有什么用啊，零花嫂意識自己失言了，哎呀認(rèn)真了，都這么多年了，還放不下啊，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慧蕓笑笑說我知道，沒事的。小村人都知道當(dāng)年慧蕓的婚姻是三家換親，就是慧蕓嫁給習(xí)朝，習(xí)朝的妹妹嫁給另外一家，另外一家的姐姐或妹妹嫁給慧蕓的哥哥，開始慧蕓是不同意的，慧蕓的父母苦勸說難道你就忍心看著你的哥哥打光棍嗎，你不想你哥哥過一家人家，好說歹說最后要下跪了，慧蕓算是同意了。那時的小村人很現(xiàn)實，不懂得愛情，沒有城里人的浪漫，在他們眼里婚姻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過日子，就是拴在命運的繩子上的兩個螞蚱，在一起蹦跶，走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慧蕓和習(xí)朝這一對苦命的螞蚱不覺著在一起蹦跶二十多年了。
　　 小村離縣城不遠(yuǎn)不近，慧蕓和零花嫂踩著電瓶車不緊不慢的走著，過了鄉(xiāng)鎮(zhèn)柏油路就變寬了，車輛也明顯多了，路邊的池子里栽種著花花草草，已經(jīng)不像是農(nóng)村了。草是綠的，花有紅的黃的白的很是好看，慧蕓就問零花嫂這花草叫什么名字，零花嫂也不知道，說不上來，慧蕓還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走過一條河，河兩邊栽著很寬很寬的防護林，枝葉茂盛，像是兩行綠色的霧守護著這條小河，只是河里的水早就污濁不堪了，這個縣里的人都知道原因，被坐落在河邊的那個化工廠給污染了，好多年了，化工廠附近的村人去縣里告狀甚至圍堵化工廠，要求關(guān)閉化工廠，畢竟是弱勢群體，人微言輕自然沒人理睬，到現(xiàn)在化工廠還一直生產(chǎn)著污水照排。再向前就是縣城的工業(yè)區(qū)了，幾年前開發(fā)的，占了幾千畝農(nóng)田，修了寬闊的柏油路，土地從農(nóng)民手里征過來早就賣出去了，建廠子，建商品房，有的現(xiàn)在還閑置著，不長莊稼卻長了半人高的荒草，農(nóng)人看見了心疼。建成的廠子有倒閉的，也有發(fā)了財?shù)??；凼|和零花嫂都在這里的廠子里干過活，廠子賠賺她們不關(guān)心，干一天活就得給一天的錢，給不了就算搭了幾天的工夫自認(rèn)倒霉。她們是窮人，不像縣城邊上賣了地的或做生意發(fā)財?shù)?，錢讓這些廠子里的老板用著，他們坐著吃高利息，老板賠錢跑路他們的錢就跟著打水漂了。
　　 走到宰殺廠時，零花嫂想進去問問看人家要人嗎，慧蕓不讓，她說不想在這個廠子里干，零花嫂問為什么，慧蕓說她兒子虎在這個廠子里殺鴨子呢，她不想和兒子在一個廠子里。零花嫂說這有什么啊，一起來一起回不好嗎，慧蕓堅持不同意，零花嫂也只好依著慧蕓了。其實慧蕓沒有和零花嫂說實話，她不想在這個廠子里打工找活的原因，是因為慧蕓以前在這個廠子里干活時和車間主任鬧別扭被辭退了。這個廠子每天十個小時的工作量，分白班和夜班，一天五十塊錢，慧蕓是在冬天被辭退的。慧蕓干夜班，九點多的時候，家里鄰居麗華給她打電話，說她的小兒子光著身子在大街上找媽媽呢，慧蕓問習(xí)朝在家呢，麗華說家里沒人，急得慧蕓沒來得及和車間主任請假，丟下手里的活就匆匆回家了。那一晚習(xí)朝打麻將去了，很晚才回家，慧蕓心疼在大街上凍壞的小兒子，和他大吵一架。次日慧蕓去廠子里，車間主任惱她昨夜的不辭而別，就把她辭掉不讓她干了，慧蕓說好話怎么央求也不管用。
　　 在屠宰場殺鴨子或許還有她們的活干，別的廠子就不可能了。慧蕓和零花嫂踩著電瓶車慢慢走著，廠子是一個挨著一個，可是關(guān)門的多開工的少，一片經(jīng)濟大蕭條，她們兩個身無一技的農(nóng)村婦女，哪里有她們的活干啊。出工業(yè)區(qū)就進縣城了，兩個很少出門的農(nóng)村婦女，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無目的的走著，又熱又渴。在一個超市旁慧蕓靠邊停住車，進去買兩瓶礦泉水，付費時售貨員說四塊，這就像拿刀割慧蕓的肉一樣，有些不舍可慧蕓還是要了，給零花嫂一瓶，兩人沒有失望，努力尋找著，看哪一個門市外是不是立著一塊招工的字幅。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吧，終于在離長途汽車站不遠(yuǎn)處一家羊湯包子鋪前還真看到了一塊招工的牌子，此時十點半左右，包子鋪還不太忙。在路邊依稀看見包子鋪里幾個婦女忙著包包子，旁邊界開一小間房間里蒸包子的籠屜冒著白煙，有吃包子的來了，包包子的婦女丟下手里的活給顧客拿包子端羊湯。在包子鋪邊坐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肥頭大耳胖得像一個包子，手里攥著一把臟兮兮的零錢，去吃包子的都把錢給他，看來應(yīng)該是老板了?；凼|把電瓶車推過去站住，她走近中年男子問你們這里要人啊，那中年男子翻了翻眼皮看看慧蕓，呀了一聲，似乎慧蕓身上有光晃著他了。中年男子說是啊，要人，你嗎，慧蕓指指零花嫂說我們兩個。中年男子笑說你們來得真巧，早晨才放出去的招工牌子，就問慧蕓是哪里的人，又說了在這里打工干活的要求和工資。包包子是早晨和上午，早晨五點多得到，下午一般就完活了，每天四十元，管一頓飯。然后問慧蕓干得了嗎，慧蕓說試試吧。中年男子說好，明天來上班吧。零花嫂過來說，你們這不是還沒下班嗎，我們今天就試干半響行不。這個……中年男子抬眼看了下慧蕓，說行是行，不過說好了中午就管頓飯吃，不給錢的?；凼|和零花嫂同意了，還有些小興奮，她們想就當(dāng)做是給人家?guī)兔祛D飯吃算了，在這里吃了家里的午飯不就省下了嗎，小村的老人常說鍋臺上三分年景，莊稼人的日子就是從牙縫里一點一點省出來的。
　　 慧蕓和零花嫂圍了圍裙，就加入到里面包包子的隊伍里了。這個包子鋪里雇著四個婦女，慧蕓零花嫂加進來就是六個了，打招呼說話時慧蕓知道她們都是縣城附近的。包子鋪開始忙了，那幾個婦女喊老板老鄭，慧蕓和零花嫂也跟著喊老鄭，一會老鄭喊六個包子一碗五塊的羊湯，就有婦女停下手里的活去拿包子盛湯，那邊籠屜呼呼冒著水蒸氣，包子熟了，就有兩個婦女過去把火封了，把籠屜抬下來，包子涼一下拾出來。天太熱吹著電扇還是汗流滿面的，空調(diào)是有的，不過空調(diào)是給來吃包子的顧客準(zhǔn)備的，顧客是上帝，環(huán)境不好還愿意來嗎，她們這幾個打工的婦女沒有那個待遇，不過她們幾個都是農(nóng)村來過慣苦日子的，掙著老板的錢呢，熱些累些她們不在乎，小村這一帶的婦女們就是這樣容易知足。
　　 下午兩點多，包子賣完要收工了，就該她們這幾個婦女吃飯了。她們炒兩個青菜吃饅頭，有愿意喝羊湯的就舀一碗，不過羊湯里只能放幾片羊肝羊肺，放羊臉羊肚什么的老板不讓。吃了飯擦桌子椅子拖地，接過老板給的四十塊錢美滋滋的就回家了?；凼|沒有先走，等只剩下她和零花嫂了，和老板打招呼要走，老板要她等一下，掏出二十塊錢給她們一人十塊，說怎么能讓你們白干呢，遞給慧蕓時似乎有意碰了一下她的手，看著慧蕓說記住明天五點多得到這里。
　　 回家的路上零花嫂說，咱真在這里干嗎，慧蕓說當(dāng)然。零花嫂看著慧蕓笑說我給你提個醒啊，妹子，我感覺這個老板八成是看上你了，你在這里包包子不打緊，別到時候你的包子讓人家給吃了?；凼|也笑著說吃就吃，誰怕誰啊，又說嫂子，別開玩笑了，你看我都老太婆了，還有人稀罕。零花嫂說你年輕時是出名的美人啊，現(xiàn)在吧略微打扮打扮還是很招男人喜歡的，別有一番韻味，別說包子鋪的老板了，就是小年輕也會對你著迷的?；凼|說去你的說著笑了，她覺的臉有些發(fā)燒，零花嫂也笑起來，笑著還不忘說我說的是實話。
　　 明天要去縣城打工干活了，慧蕓不能和習(xí)朝冷戰(zhàn)了，她主動和習(xí)朝和好說話。她打工干活走了，家里還有一大堆事的，買來的傻媳婦上學(xué)的小兒子，她得讓習(xí)朝管著?；凼|知道零花嫂的感覺不錯，包子鋪的老板看她的目光有點色，只是自己不想承認(rèn)罷了，好不容易找著一個活，舍得丟下嗎，自己又不是小姑娘，還怕包子鋪的老板嗎，慧蕓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四點鐘天還黑著呢，慧蕓就起來了，和零花嫂打電話催她起床。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慧蕓特意打扮一下，總要給人留一個好印象吧。和零花嫂踩著電瓶車走過鎮(zhèn)子時天才蒙蒙亮，五點才過她們就到包子鋪了，其他幾個包包子的婦女還沒來，只有老鄭來了，踩著電瓶三輪車，拉著一大盆調(diào)好的包子餡和一大盆發(fā)好的面，慧蕓和零花嫂幫著把面和包子餡抬下來，老鄭又活一大盆面發(fā)著準(zhǔn)備一會用。這時那幾個婦女來了，活路都是老一套，坐下就包包子，老鄭拉開鼓風(fēng)機點火準(zhǔn)備蒸包子。羊湯老鄭起早就熬出來了，底下加著火就夠一天的了，一個婦女去準(zhǔn)備，把煮好的羊下水切碎。六點多一點第一鍋包子出籠，吃早餐的陸陸續(xù)續(xù)也來了，老鄭照例坐在邊上收錢，一天的時光就這樣慢悠悠的開始了。
　　 先來吃包子的是附近住著的人，七點左右來的人有上班族的也有來縣城打工的村人，農(nóng)村人沒有早起就做飯的習(xí)慣，來縣城老鄭的包子鋪喝碗一塊錢的羊湯花四五塊錢就吃飽了，經(jīng)濟實惠。一直到九點多，來吃包子的人漸漸少了，這時第一盆面用完了，早起那一盆面也發(fā)好了，慧蕓這幾個打工的婦女就開始包第二盆面了。是有意或者無意的安排安排，慧蕓包包子坐在了最外面，和老鄭相距不遠(yuǎn)，有來吃包子的一定是慧蕓給人家來拿的，放包子的大簍子就在老鄭的對面，慧蕓端著柳條編制的小筐子拿包子時有意無意的抬眼，每次總是看到老鄭笑瞇瞇的正看她呢，慧蕓就趕緊低了頭。
　　 照例下午兩三點鐘包子鋪關(guān)門，老鄭從收了一天錢的錢匣子里拿錢，每人四十塊，讓她們這幾個打工的婦女回家。踩著電瓶車慧蕓和零花嫂議論老鄭這一天能賺多少錢，慧蕓說得一千多吧，你看那個錢匣子都快滿了，零花嫂也說是。想想自己忙活一天掙幾十塊，再和人家比比，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兩人就嘆氣怨自己命不好。后來慧蕓和零花嫂才知道老鄭的包子鋪，在那一條街上是最為紅火的門市之一呢。
　　 每天四十塊，日子一天天過去除去每天吃喝的花費，慧蕓攢了好幾百了，掙錢就是動力，慧蕓還真干上癮了，一天也不舍得耽擱。每天是在門市里干活，太陽曬不著，慧蕓身上的土氣一點一點脫落了，顯露出本來的細(xì)皮嫩肉，零花嫂和她開玩笑說包了幾天包子，慧蕓年輕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