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暖】北京的秋天(散文)
北京的一名匿名朋友以郵戳的方式給我郵寄了幾枚火紅的楓葉和金黃的銀杏。還附了一首詩:
香山的楓葉又紅了
秋風(fēng)里留著你三年前離別時的贈言
頭頂上的風(fēng)很涼
我在你當(dāng)年采擷過的枝頭上采下了幾枚楓葉
我知道你喜歡未名湖里的水
清華園邊上那藏在散文里的咖啡館
每當(dāng)黃昏
你站在金臺夕照上看中央電視臺大樓上空的晚霞
我就想流淚
你一個人背著詩歌、散文,孤獨、苦澀、射線流浪
我沒有忘記你孩子般清澈的笑容
在圓明園銀杏大道上
追著秋風(fēng)跑,那漫天飛舞金黃的銀杏葉
是你的詩粉,可沒有一個做你的新娘
我挽留你
你說京城霸氣太重,太過繁華
站在四惠橋上看車水馬龍,頭暈?zāi)肯?br />
你在我遞給你的楓葉上題:
“北漂,眼淚是水。”
在銀杏葉上題:
“繁華,是中南海上空最亮的星。
我走了,珍重?!?br />
珍重。一別三年
你帶著我的兩枚葉子“錯誤”地飄到了江南
你說秋天,楓葉片片
思念纏綿,愛戀愛戀
我知道,你的情感又濃得化不開了
這一紅一黃最詩情的葉
是友誼。是紀(jì)念。是我深深對你的祝福
北京美,江南也美
看著葉子讀著詩歌,眼角不知不覺濕潤了,任憑怎么回憶,也回憶不起來他(她)是誰。三年前我在廣州,生活與情感落魄到近乎絕望時回了一次老家,后被生活在北京的一位詩友叫去北京散了半個月的心。
半個月“北漂”,除了見到這位詩友和一位法律朋友外,我沒有再聯(lián)系和見到第二個認(rèn)識的人,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任何人。但這封郵件不是他們兩個郵寄過來的,對此事他們也一無所知。
不知道是誰郵寄的不是很重要,我也不想去苦尋,居然對方愿意讓這份美麗珍藏在心底,我也隨從他(她)的心愿,把它們當(dāng)做初戀的情書美好地收藏進(jìn)書頁里。
不過,我倒是真的很懷念那年在北京的秋天。北京的秋天很高、很藍(lán)、很陽光、很寬闊、很清澈。秋的顏色、秋的天空、秋的氣味、秋的抒情,哪一樣都是詩,都很美。穿一件襯衣不冷,套一件西裝不汗,再墊一件秋衣也不熱。
我是撲向去香山看紅葉和去北大未名湖畔坐一坐,聽聽湖底里的誦詩聲。去后朋友告訴我,香山紅葉雖有名,但無特色。紅葉好看在五彩淺山。
五彩淺山遠(yuǎn)隔鬧市,山不高。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沒有了人車的喧嘩,人與自然就和諧一成,看漫山紅葉、黃葉,還有花草,在藍(lán)天白云下沐浴著秋陽吮吸著秋風(fēng),但它們都不弄出一絲的聲響。亮在我們眼前的,是蕭紅的火燒云,是徐志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從叢林里飄出來的一種特異的氣味不是春天的濕潤花香,這讓我想起了兩個詞:颯爽。寧馨。寧馨,也是當(dāng)年抱著我的一篇小說站著流淚一聲不吭一位女孩兒的芳名。
林子里有幾只鳥兒飛來飛去,唱著好聽的歌兒,我叫不出來它們的名字。詩友告訴過我,可現(xiàn)在都不記得了。在一座山下的菊園里,菊花開得從容燦爛,紅白黃紫。幾個挎著竹籃跟著鳥兒唱歌采摘的女子站在花徑上,秋風(fēng)舞著她們的頭發(fā),那拈在手里輕松愉悅的動作和盈盈微笑的嬌容,給我一顆沉重糟亂灰暗的心明亮輕松了許多。
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淺山。
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我想,在不告知陶淵明就擅自改掉他詩里的一個字,他看見后是不會見怪的,甚至還會理解與欣慰。夕陽還早,但我已經(jīng)在鳥兒的叫聲里聞到了他那壺菊花酒的清香。眼前還有一大片蘋果園,成熟的蘋果掛滿枝頭,紅得誘人。看了看天,天高云淡,想必,今晚的月色也一定很美。
詩友了解我的性格。他說,靜固然好,很符合你的性情,但不符合你此時的心情。淵明去后知音絕,但不是寂寞東籬對野人。否則,你不會答應(yīng)我來北京。你知道嗎,秋天最好看的顏色是紅的楓葉和黃的銀杏,其次是白的蘆荻。楓葉以靜為主,停留在樹上紅得似火,但始終是安靜的。就算它從樹上掉下來,也不怎么飛翔,這是女孩子的性格,不適合你。蘆花開在水邊,白得純潔,被秋風(fēng)一吹,左右飛揚,雖也一低頭,但絕不是嬌羞的溫柔,給人的感覺是刀傷,是居無定所漂泊的流浪。你已經(jīng)漂泊了很久,心很累了很慌張,若再這樣繼續(xù)下去,那是莫大的不幸,不幸的還有認(rèn)識你的我們。
你該選擇你適合金黃的銀杏。金黃是尊貴,是品質(zhì)。無論在樹上搖晃還是離開樹枝在空中、風(fēng)中飄舞,那都是一份灑脫、一份干爽、一份恬靜,最后,盡管它還是落入了大地,鉆進(jìn)了泥土,但絲毫看不見它的憂傷,甚至,你看見的是它生命里最后留在人間的歡快、感恩和報答。
于是,我跟一位在北京當(dāng)律師的詩友去了圓明園。銀杏大道兩邊的銀杏樹上的葉兒在秋風(fēng)中像雪花兒、黃蝴蝶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舞,厚厚地、滿滿地,鋪滿了寬寬長長的柏油路,然后,又被秋風(fēng)輕輕地一吹,它們立即從地上飛起來在空中擺著各種各樣輕盈優(yōu)美的姿勢。有的還飛到更遠(yuǎn)處,落在橋頭、落在湖里,飄在水上,甚至,有的還飛出了城墻,向繁華的馬路飛去,飛進(jìn)清華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校園。這是我今生見過的最美、最有詩情畫意的天。
詩友見我開心得像個孩子,索性陪我在這條大道上當(dāng)著紛飛的落葉來回走了半天,直到夕陽進(jìn)山。她說,這里的銀杏讓你開心成這個樣子,如果你能在北京再多待一個星期,等下周我?guī)闳メ烎~臺銀杏大道上走一走,那場面的壯觀,一定會在你的筆下生出許多優(yōu)美的詩章出來。
京城我到底是沒有多待一天就走了,盡管邀請我來的詩友一再地挽留。我喜歡京城的秋天,在武漢上火車時天氣預(yù)報說北京的天氣霧霾,當(dāng)火車到達(dá)北京西站走下火車,迎接我的天空是秋陽高照秋風(fēng)颯爽,藍(lán)藍(lán)的天上飄著云朵,一眼能望向很遠(yuǎn)。詩友說,十五天天天都是這樣的好天氣,這在北京似乎沒有過,你一來就碰上了,這是北京對你最好的歡迎禮,你理應(yīng)當(dāng)再停留一段時間,或者,干脆留下來不要走了。
我說,北京太大,太美,政治、金融、經(jīng)濟(jì)、文化氣息都很濃郁,我喜歡它,但它不適應(yīng)我。它的地位太重,霸氣太足,權(quán)利太大,這對于一個出生在南方,成長在南方,且以詩歌怡情養(yǎng)性漂泊無羈的我,是絕對適應(yīng)不了的。盡管北漂是現(xiàn)代異鄉(xiāng)年輕人奔向的熱潮,可我骨子里沒有這股英雄的霸氣恒心和野心,每當(dāng)我站在四惠橋看橋下車來車往,我就頭暈?zāi)垦?,特別是傍晚時的燈火通明,冷風(fēng)一吹,我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害怕,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恐懼感。我喜歡北京的紅葉和銀杏,它們美到讓我無法形容,但它們的美和南方樹葉的美有些不同,南方深秋的樹葉有一種水的靈氣,有一種溫情,有一種楚楚的西施病態(tài)令人垂憐,而北京的秋葉是沒有這些的,它們靜美、沉穩(wěn)、高貴、灑脫、從容,猶如皇后、貴妃婦人的衣裳和行走的姿勢,我怕,只敢遠(yuǎn)觀,不敢近賞。
盡管詩友告訴我,說香山的紅葉沒什么好看,離他的住處又遠(yuǎn),但因為名氣,因為香山兩個字的詩意,因為我的一顆苦澀浪漫情懷的詩心,不去看看實在不甘心。在離開京城的頭一天,一個人我悄悄跑了去,但沒有買票上山,只在山腳下拍了幾張照片,采了幾十枚楓葉,買了兩個用楓葉做標(biāo)本的相框就返回了。
坐在從北京開往廣州的火車上,車還未開出北京,晚上七點的新聞聯(lián)播就開始了,新聞結(jié)束后播報天氣預(yù)報,說北京霧霾?;氐綇V州后連續(xù)幾天,天氣預(yù)報里播報北京的天氣不是霧就霾。
我將采摘的幾枚楓葉連同在香山腳下購買的一個用楓葉做標(biāo)本的相框郵寄給了一位上海的詩友,她收到的那天,剛好是她24歲的生日。
我將另一個相框郵寄給了另一位詩友,第二年秋天,她發(fā)短信告訴我,說她二年多的郁抑癥痊愈了。
三年后,又是秋天,又見紅葉似火,銀杏葉紛飛。此時,我在江南,讀著手里這位匿名朋友從北京郵寄來的詩歌,看著眼前幾枚沒有了水分的紅葉和銀杏,心很有些百感交集——那一年,在廣州、在湖北、在北京,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人和故事,一串串地像冰糖葫蘆全都串了起來。我不知道是悲,是喜,還是該遺憾。
秋天又過去了。
——2017.11.12杭州下沙
這按語寫得夠作者養(yǎng)心。感謝!感謝!收藏起來。問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