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上赤救險(小說)
盛夏七月,一群光腚的小屁孩正在樟樹潭游泳。
炎炎夏日,烈日當(dāng)空,從東面逶蛇而來的上赤河,如條一條藍(lán)色的飄帶,迤邐曲折款款西流,到新張屋段變得河寬水慢,因地理原因,河形獨(dú)特,在這里形成了一段百米清潭,石兀隱隱,游魚可數(shù)。潭面北邊河滣上長著一棵參天大樹——橝樹,兀立舉天,棲鶴留云,大樹內(nèi)橫著一條逆流而上通往上游石角里、石湖溪等地的小路,小路坎上長著一棵很大的荷樹,不知什么原因,荷樹傾斜無力自直,倚在這棵巨大的橝樹上,像一扇天然的拱門將這條小路拱在其中,遮天蔽日,襯著背面如漏網(wǎng)鯉魚的網(wǎng)形崗,那形如破網(wǎng)而出的鯉魚頭,在大樹不遠(yuǎn)處形成了一個凸出的大石角,宛如一條巨大的鯉魚取飲潭水,成為村中一大奇特景觀。
漏網(wǎng)鯉魚崗下再隔一個小窩凹,便是蛤蟆艮。一條石砌路自下而上曲折回腸,沿著蛤蟆艮半腰至圍塘里東邊達(dá)林梅崠張氏祠堂大坪里,網(wǎng)形崗和蛤蟆艮隔凹而成,中間那條窩凹窩壁遠(yuǎn),從鯉魚頭邊一直縱伸至張氏祠堂后龍山竹山窩大山深處,把林梅崠和崗上一隔兩半。
每到夏天,樟樹潭便成了孩子們的樂園,跳進(jìn)清涼的河水里,恣意無束地潛、仰、甩,玩得不亦樂乎。
那時的三伏天特別熱,一日午后,熱浪襲身,娃娃們又成群結(jié)伴從蛤蟆背那條石砌路上走了下來,脫光了身上的所有羈絆,往小橋上一站,從木橋上一蹦而下,迫不及待地扎進(jìn)了樟樹潭里。河邊的孩子自小就練就一身好水性,只要一到河里個個都是浪里白條,百十米寬的河道,從南游到北,從上游到下,盡情戲鬧著。
這一天,娃娃們正在水中玩“捉特務(wù)”的游戲,“噠噠噠……噠噠噠達(dá)……”突然,從長崗引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槍聲。娃娃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所嚇倒了,慌忙從水里游到岸上,躲進(jìn)了岸邊的蘆葦下。
緊接著,便從長崗引上跑下來十幾個戴八角帽的軍人,有的荷著長槍,有的背著大刀,腿纏著綁帶,從雙壩塘門口順河岸小道向樟樹潭奔來。
“快!快!”一個背著大刀的八角帽揮著短槍對十幾個人高聲喝吆道:“同志們,快跟上!下面有座木橋,趕快過橋,快到對岸去!”
長崗引上另一支部隊正用機(jī)槍不停地掃射著,為首的歇斯底里地吶喊道:“別讓這股赤匪跑了,打死有賞!活捉升官!”
十幾個八角帽借著髙芒和小樹的遮擋,在河邊小路上急促地沿河而下,向新張屋小橋跑去。
就在他們快要到橋邊的時候,高個子八角帽發(fā)現(xiàn)了躲在蘆葦下打顫的幾個光著身子的小男孩,孩子們從沒聽過槍聲,更沒有見過持槍背刀的大兵,嚇得直往后躲。高個子停下來把手槍插進(jìn)腰間的槍匣子里,蹲下來對一群卷縮著身子的孩子們說道:“小朋友們,別怕,我們是紅軍戰(zhàn)士,咱老百姓的隊伍,不會傷害你們,我們遭到了敵人的襲擊,敵人正在后面追著我們,我們想到對岸去,擺脫他們的追襲,要翻過對面這座大山,你們能告訴我走哪條路最近?”
幾個小屁孩看著荷槍實(shí)彈的八角帽,早已戰(zhàn)戰(zhàn)兢兢語遲口結(jié)了,都用疑惑的眼神望著這群不速之客,躲在蘆葦下不敢出來,還是那個年長的小屁孩膽大點(diǎn),看著八角帽并無傷害之意,便鉆出了蘆葦,對高個子說:“叔叔,你們不會抓我們吧?”
高個子八角帽撫著年長的小屁孩的頭説:“不會的,怎么會抓你們呢,我們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和窮人是一家人,專打地主、惡霸的,今天和國民黨兵干上了,剛才在天子引上和他們交上火了,子彈已經(jīng)不多了?!?br />
小屁孩聽著說話似懂非懂地看著高個子,一臉的凝云。小屁孩雖分不清國民黨共產(chǎn)黨誰是誰非,但卻聽父親說過不少國民黨軍隊進(jìn)村抓壯丁的事,鄰村的姑丈就是在一個風(fēng)高月黑的夜里被國民黨兵抓丁捉走的,心頭掠過一絲悲覺。
許多亂雜的武裝組織被國民黨軍收編后,為擴(kuò)軍保銜自保實(shí)力,見丁便抓,弄得人心惶惶的,特別是后生壯年日不寧心夜不能寐。小屁孩心想共產(chǎn)黨為窮人打天下,是我們窮人的隊伍就該幫助他們,仰著頭對八角帽說:“你們趕快走過小橋,到了河對面,就往那個山窩凹一直往里走,里面有條隱蔽的小道通向大山后面,我爺爺說過,抓壯丁的來了,只要鉆進(jìn)那條山道就抓不著了,這是我們族人的秘密,為了保護(hù)族人不被抓去作壯丁,叫我們不要告訴外人?!?br />
“太謝謝你了,小朋友,那我們走了,你們要注意安全,躲到蘆葦里去暫時不要出來,要保護(hù)好自己,要是真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就說沒有看到過我們。”高個子八角帽說完快速直起身子飛也似地朝新張屋小木橋奔去。
這是一條山凹,新張屋人叫坑子里,深長幽遠(yuǎn),芒高荊密,只要從蛤蟆背翻下去溜進(jìn)去,沿山窩逆進(jìn)至竹山窩,便到祠堂后龍山上,再翻過此山脊梁就進(jìn)入茫茫林海難以找尋,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不敢冒然進(jìn)入。年長的小屁孩記得自己的一個叔輩——張丁楊,幾年前被國民黨政府迫任為本村保長,因不愿為國民黨效力,為了村中青壯年人不被抓丁,想出一個好的辦法,事先告訴大家,國民黨軍隊來抓丁時他就穿著木履,把石砌路踩得“咯咯”響,以此作為信號,聽到這木履聲青年人就要立即走出家門,從蛤蟆背翻入這條通往后山的徑道,鉆進(jìn)竹山窩大山里,就可以溜之大吉,在大山半腰找個合適的位置俯瞰林梅崠祠堂坪靜觀其變,待事過后再返回家中。正因有這條小路和綿綿大山,村中青年多能躲過遭劫,很少有人被抓去充軍。
經(jīng)過一陣急趕,十幾個人先后到達(dá)小橋頭,高個子八角帽指揮著十幾個人分兩組先后過橋,由于小木橋狹窄,木樁跨距大,中間幾駁水深超過人頭高。
急亂中,六七個大人同時奔跑上小橋,跑到橋中央,橋輕人重,被木橋彈得無所適從,幾個戰(zhàn)士險些落水。情況緊急,不容刻緩,稍微停下,又在橋上狂奔起來,當(dāng)最后面一名戰(zhàn)士剛剛邁出橋面,小橋因震蕩過激不堪重負(fù)突然坍塌了,隨著“轟隆”一聲,小橋塌蔫在水面上像一條長蛇,在水流沖擊下緩緩斷為南北兩半。這時,長崗引上不停地傳來猛烈的槍聲,子彈打在樟樹潭北岸石壁上發(fā)出“啪啪”的聲響。
危急之中,高個子八角帽命令戰(zhàn)士們游過河面,幾經(jīng)嘗試,都因河水深未能成功。
這時,躲在蘆葦中的年長的光屁孩聽到塌橋的聲響,慌忙爬出了蘆葦篷,想看個究竟,但見小木橋浮在水上南北各半,似兩條靠岸的木排停篙止楫貼在河岸兩邊。
小屁孩這時想起了三年前嫁到鄰村的姑姑,因國民黨捉壯丁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姑姑便帶著孩子回住在娘家,她那痛苦的神情,深深扎在小屁孩幼小的心靈深處,尋思著有朝一日能為姑姑報仇雪恨!
報仇的機(jī)會終于來了,小屁孩忘記了身后的槍聲和子彈,光著身子跑出了蘆葦叢,使出吃奶的力氣跑向橋頭,揮著手向試圖過河的八角帽大聲喊著。
“小朋友,趕快躲起來!小心有子彈打來!”高個子八角帽看見小屁孩朝他奔來急忙揮手喊到。
“叔叔!你們快跟我來,我?guī)銈冞^河!”小屁孩奔跑著高喊道:“離這上面有一個牛渡口,水流緩慢深不過膝,很容易過去的!”
牛渡口,位于新張屋樟樹潭上百米處,由于舊時稼穡耕作需要,小木橋無法承受耕蓄過往,族人在此尋找到一處水淺且緩慢的水道線路,專供耕牛南北過往。此處由于水流河道結(jié)構(gòu)特殊原因,無論洪水怎樣泛濫,坻洲高低異位無常,就是不曾更改其天然的深淺闊窄,成為常年人蓄過往的水里過道,許多村人在木橋被洪水沖垮沒有架通時都會擼起褲腿過河淌水。
七八個戰(zhàn)士聽到喊聲遲疑了片刻,接著趕快返回了河岸。
“快!快!你們快跟我來,上面不遠(yuǎn)處有一個牛經(jīng)常過的渡口,水流不深,一定能很快過去的!”小屁孩朝戰(zhàn)士們揮著手勢大聲喊道。
“在哪?小朋友,那快帶我們?nèi)グ桑瑪橙司鸵飞蟻砝?!”高個子八角帽率先跟了上來,急促地說道。
在小屁孩的帶領(lǐng)下往上游逆跑,七八個人很快就到了牛渡口。小屁孩一蹦就躍進(jìn)了河里,揮手喊道:“叔叔,快下河吧!你們跟著我走,不要走偏了!”高個子八角帽回答道:“我們跟著你,河里的卵石很滑的,你要小心??!”“不怕,我水里的功夫好著呢!”幾乎同時七八個人一起躍入河中。
在小屁孩的引領(lǐng)下,經(jīng)過幾分鐘的搶涉,終于登上了北岸,戰(zhàn)士們沖上胡子尾小碼頭牛道上,往樟樹潭河滣橫道西南方向奔出。這時,長崗引傳來的槍聲越來越急了,那股追軍已到了雙壩塘門口,向著對岸嘶喊道:“你們跑不了了,放下武器,饒你一死!”
原先過橋的戰(zhàn)士早埋伏在樟樹潭石角邊,等候接應(yīng)過河的戰(zhàn)士,過河的戰(zhàn)士在天然拱門下橫道上有大橝樹和綠竹篷的掩蔽下,飛快越過鯉魚石角,與接應(yīng)的戰(zhàn)士會合后直向坑子里方向奔去。
石角兀出河岸樹木稀少,追兵遠(yuǎn)遠(yuǎn)望見幾個綽動的人影,便架起機(jī)關(guān)槍瘋狂地掃射,子彈雨點(diǎn)般打在樟樹潭石角上和碼頭上,發(fā)出“嘣嘣”的聲響,但這時是戰(zhàn)士們已拐過了隈角,轉(zhuǎn)入到了坑子里門口。機(jī)靈的小屁孩帶著戰(zhàn)士們并沒有從坑子里門口進(jìn)入,而是踏上蛤蟆背石砌路,在打堂下登上蛤蟆背,再從蛤蟆背北面溜入窩凹,扒開荊刺藤蔓,走入那條秘密徑道,沿窩北進(jìn),迅速進(jìn)入竹山窩,在天然屏障下馬不停蹄地翻過新張屋祠堂后龍山豹烏頭艮,不久便消失在芒茫的大山之中……
河對岸小橋頭停著那支疲憊的追軍,隔岸朝北片的密林大山放著空槍,望著斷橋漫水如空獵的槍夫仰天氣嘆……
紅日西沉了,上赤河從東面群山深處奔涌而來,經(jīng)碓寮灘、劍洲潭、穿針眼激流狂瀉千回百轉(zhuǎn),出斜山下、百羅潭輕流慢淌悠悠西去,經(jīng)一番搗擾之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那個光腚的小屁孩,便是我的族叔——張淦福。
我的族叔那時才年僅十歲,他奮不顧身為紅軍游擊小分隊引路,躲過了追兵的追擊,順利地進(jìn)入到了大山之中。
這個具有傳奇色彩的故事,被上赤村人們傳為佳話,世世代代廣為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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