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良莠不齊(隨筆)
《紅樓夢》八十四回,賈政說:“姑娘也要好,第一要他自己學好;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誤了人家的女孩兒,豈不可惜!”《國語》說:“馬餼不過稂莠”,一般都解釋“稂莠”為“害苗之草”。唐人舒元輿《坊州按獄》詩有:“去惡猶農(nóng)夫,稂莠須耘耨”的句子。清人沈自南的《藝林匯考》引文說:“今俗鄙稱有‘不郎不秀’之語。有解曰:此祖《詩》語?!对姟吩啤伙惠趟谏[。’蓋不實之稱也。”可是《詩經(jīng)》又說:“既堅既好,不稂不莠”。禾粟僅生穂而無谷,則與稂莠差不了多少,所以《儒林外史》也說:“人生世上,難得是這碗現(xiàn)成飯,只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幾時?”
田藝蘅的《留青日札》說:“元時稱人以郎、官、秀為等第,至今人之鄙人曰‘不郎不秀’,是言不高不下也。”明人高士奇《天錄識余》說:“洪武初年,每縣分人為哥、畸、郎、官、秀五等,家給‘戶由’一紙,哥最下,秀最上;而每等之中又有分等,巨富謂之‘萬戶三秀’。如‘沈萬三秀’,即為秀之三者?!彼杂凇百u油郎”、“秦小官”一出場,就已經(jīng)顯示了不同的社會地位。《水滸》中人物鄆哥、武大郎、柴大官人等比比皆是,另一位明人湯沐在《公余日錄》中說:“明初,閭里稱呼有二等,一曰秀,一曰郎。”那是民間對于貧富人家的簡單分別。
錢偉疆《素絲堂晬語》說他看到舊家譜中,其始遷之祖別名為“萬十三秀”。從很多錢氏譜牒中知道了元明之間蘇浙地區(qū),多愛以“萬、千、伯、仲為行輩”。于是就有了萬三、千六、伯九之類,“明初猶沿其俗。尾加以秀者,尊稱也,猶后世之呼為公。”十三秀自然就更了不得了。而五等中的“畸”,是所謂“畸戶單丁”尚不屬最低一等,《紅樓夢》原本,就曾經(jīng)過“畸戶叟”之手?!靶《纭辈艑僮畹讓印?br />
《初刻拍案驚奇》有句話:“你這樣的人,種火又長,拄門又短,郎不郎秀不秀的。”顧張思《土風錄》載:“子弟無所事事,謂之郎不郎,秀不秀?!眾A在郎秀之間的是官。唐代的官戶屬于賤民,多為有罪籍沒入官的人及其家屬。宋朝的官戶是指官員之家,也可以通過封贈或者出錢、納粟買官取得資格。范文瀾的《中國通史》說:“官員家屬和他們的后代,都叫官戶”,他們享有免役的特權。這種人家,容易出現(xiàn)一些游手好閑之徒,所以“郎不郎,秀不秀”,大有現(xiàn)在說孩子:“既沒有特長,又不肯好好學習,將來只能當官了”那樣的揶揄意味。這種人與郎秀相比都不實在,但秀與官又有著密切關系。鄒應龍《劾嚴世蕃父子疏》說:“世蕃之門紛然如市。有刑部主事今告病,禮部祠祭司員外郎項治元者,本為富家,必欲得此,乃增至一萬三千金。世蕃家人嚴年為之遞送,競升吏部主事。人以所賄之數(shù),有符昔之富民沈萬三者,乃以‘沈官兒’呼之?!?br />
稂莠自身不齊,與禾粟也不齊?!安伙惠币蛔兌鵀椤帮积R”,二變而為“良莠不齊”,解釋起來也就有點令人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