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個女人的墮落(小說)
引
警車嗚嗚地呼嘯而過,在一幢離縣城高中不遠(yuǎn)的學(xué)區(qū)出租樓門口停下。一閃一閃的警燈,像一道道閃電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原本冷清的街面又熱鬧了起來,圍觀的人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瞬間擠了一圈又一圈。
從車上下來五六名警察徑直上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想一探究竟。樓上大約有七八戶租戶,都是陪孩子上學(xué)的婦女,也不知是哪家出了什么事?大家議論紛紛,一家一家地猜測著。
被警察帶下樓的是一對男女,男子赤裸著上半身,頭埋得很低,上了手銬的雙手遮擋在臉上。女的一臉漠然,任散了的頭發(fā)在眼前晃來晃去,身上隨意地裹了件外套,一副衣衫不整地樣子。人群霎時炸開了鍋似的,喧嘩了起來。
“我就猜是去抓王金蓮那賤人的!”
“那男的是誰呀,是她丈夫嗎?”
“呸,兩口子睡床上,警察會去抓嗎?那男的肯定是嫖客。”
“王金蓮每天穿新?lián)Q套,涂胭抺脂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對,對,她女兒跟我女兒是同學(xué),她女兒經(jīng)常炫耀說她母親一衣柜衣服件件都上千元的,你說,你一從農(nóng)村里來租房陪讀的,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肯定不是什么好人?!?br />
“哼,我怎么聽說你家男人跟她好像還有一腿呢?!?br />
“哎,別提了,我家那老不要臉的在她身上花了好幾千塊呢!不過,我聽說在學(xué)校門口開飯館的王老頭為她花了好幾萬呢!”
“真的假的?這女人可真夠有手段的!”
“啥手段?不就是勾引,賣淫唄,兩腿一張,黃金萬兩。要說這男人,還真沒一個好東西?!?br />
“你怎么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呢!我敢發(fā)誓說,我可從來沒去嫖過!”
“哎喲,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個沈藥罐子,你瞧你那病怏子身板兒,就是人家不要錢,你上了床也干不了啥事兒!”
人群中發(fā)出了一陣哄笑聲。
在人群最末端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一個男人,像一根木樁似的,一動不動,只有噙在眼里的淚水閃著微弱的光,突然,一滴從眼角滑落了下來。他轉(zhuǎn)過身,一瘸一拐地向遠(yuǎn)處走去。
一
二十年前。
石埡場場東頭肖家藥鋪來了一對看病的父女。父親叫王萬山,鄉(xiāng)下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女兒叫王金蓮,約摸十四歲的年紀(jì),已出脫成了一個很俊的大姑娘,只可惜害了一頭疥瘡。
店主肖冬如揭開金蓮頭上的包布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對王萬山說:“兄弟啊,你咋現(xiàn)在才來啊,你這可是耽誤了孩子的病情??!”
王萬山嘆了一口氣,說道:“肖大哥,不瞞你說,這家里孩子多,負(fù)擔(dān)大,沒有那個閑錢來看病啊,這不,眼看著女兒一頭頭發(fā)都脫光了,才著急來找您看看的嘛!”
肖冬如又仔細(xì)檢查了一番,對王萬山說:“兄弟啊,這女娃的病怕是不好治咧?!?br />
王萬山一聽,拉住肖冬如的手急切地說:“肖大哥,你想想法子吧,你不能眼看著這娃的一頭頭發(fā)都爛掉吧!她還是一個女娃嘛,你讓她日后怎么見人哪?”
肖冬如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把王萬山拉出了門外,對他說:“兄弟啊,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你說嘛,有啥不能說的!
“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
“說吧,說吧,賣什么關(guān)子,我不生氣?!蓖跞f山有些急了。
“那好,兄弟啊,你看這么行嗎?金蓮就留在我家里,我會盡力去治她的病,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我說,金蓮的病如果被我治好了,你得答應(yīng)把她嫁給我家兒子肖明。若是治不好,我還得讓我家肖明娶你家金蓮,這事怎么樣?”
王萬山一聽怔了,不過,他仔細(xì)一想,這肖家在石埡場鎮(zhèn)也算是大戶,這門親倒是一件好事,于是便爽快地答應(yīng)道:“好好好,就這么定了!”
二
王金蓮住進(jìn)肖家后,就再沒有笑過。這門親事,她打心里就不愿意。不過,這父命不可違啊,她得聽她父親的。
后來,通過一兩年時間的治療,金蓮的病好了,她臉上、頭上的疤全脫了,而且頭發(fā)重新長了出來,新發(fā)又密又黑,比過去長得還歡勢。
金蓮嫁給肖明時,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這也難怪,王金蓮長的那模樣兒,水靈水靈的,一頭長發(fā)就像黑鍛一樣披在身后,活脫脫一大美人兒,再看看肖明,一矮胖墩子,油亮的腦門禿了一片,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的。她心里難受,她莫名其妙就嫁給了這樣一個看著就惡心的男人。
肖明雖然長得丑了一點(diǎn),可對金蓮卻是百依百順,千般寵著。時間久了,王金蓮的心也被磨軟了。十七歲那年還懷上了肖明的骨肉。誰知道不久,肖家便出了大事。
肖東如老兩口去縣城辦貨,在返回途中遭遇車禍雙雙身亡。這對肖明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他整個人便垮了下來,臥床不起。王金蓮?fù)χ亲?,咬著牙忙里忙外為二老操持了后事?br />
肖東如行醫(yī)的手藝,肖明還未來得及學(xué),肖東如便撒手而去,留下倘大個藥房閑置起來。王金蓮索性將鋪面轉(zhuǎn)讓了出去,現(xiàn)成的藥房接手便可開鋪,自然談了個好價(jià)錢,今后每年還有房租也能幫襯一下家里開支。
王金蓮的確是個精明能干的女人,這一切,肖明看在眼里,他羞愧呀,自己一個大男人躺在床上躲懶,讓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忙這忙那。
那一夜,肖明想了很多。為了金蓮,為了還未出世的孩子,他決定振作起來。第二日,肖明早早地下了床,在廚房里忙活了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王金蓮已靠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肖明發(fā)現(xiàn)了她,滿懷愧意地說:“我吵著你了?”
王金蓮搖搖頭,不說話。
“金蓮,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你快去再睡會兒,我做好了早餐叫你!”
王金蓮心里一熱,所有的委屈在這一瞬都化作淚水涌了出來。肖明見狀,忙上前安慰,用手輕輕地為她擦去流淌在臉上的淚水,輕聲地說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br />
王金蓮哭得更厲害了。肖明沒有法子,便蹲下身子將耳朵貼在她隆起的肚皮上,換了一副小孩子的口氣:“媽媽,媽媽,別哭了,我才不要不漂亮的媽媽!”
王金蓮一聽,果然破涕為笑,抽泣著說:“你都快當(dāng)?shù)娜肆?,還不正經(jīng)!”
肖明傻傻地笑著,王金蓮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肖冬如老兩口去世后,肖明就斷了經(jīng)濟(jì)來源。眼看著金蓮的肚子一天天隆起,這生孩子、帶孩子可是個花錢的事兒。肖明思來想去決定去平昌務(wù)工。自己腿腳不方便,那地方兒,私人煤礦多,好碰碰運(yùn)氣。肖明找了一份下礦采煤的差事,雖說辛苦、危險(xiǎn),但為了金蓮,為了未出世的孩子,他什么苦都可以吃。
王金蓮雖然一開始看不上肖明,但肖明對她的好,她還是挺感激的。現(xiàn)在肖明又這么懂事,這么上進(jìn),她也想通了認(rèn)命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王金蓮現(xiàn)在惟一想的事情就是把孩子生下來,與肖明好好過日子。
年冬的時候,王金蓮為肖明生下一女兒,肖明從平昌趕了回來,也就五六小時車程,肖明感覺好像熬了五六天似的。不過他的心早插上翅膀飛回了石埡場。
肖明一下車便直奔醫(yī)院,他迫不及待地要見他剛出生的女兒。
王金蓮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旁邊的嬰兒懶懶地沉睡著。肖明輕輕地走上前去,握住金蓮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心疼地說道:“老婆,辛苦你了!”
王金蓮搖搖頭,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窗外的陽光暖暖地灑落進(jìn)來,肖明與王金蓮一起看著睡夢中的寶寶,心中蕩起無限的柔情蜜意。
三
時光如梭。
早上,王金蓮剛收拾完碗筷,隔壁的楊三姐就來串門了。
“金蓮妹子,金蓮妹子……”楊三姐叫得很甜。
“是三姐來了?。靠爝M(jìn)來坐!”王金蓮應(yīng)著,從屋里迎了出來。
楊三姐在屋內(nèi)四下瞅了瞅,問道:“你女兒維維呢?”
“剛吃完飯,背著書包上學(xué)去啦!”
“維維現(xiàn)在長得可隨你了,越來越漂亮!”
“哪有?只要長得不隨她爸,我就萬福了!”王金蓮有些不好意思。
“維維才不會隨她爸呢!”楊三姐邊說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王金蓮連忙遞了一杯茶過去,楊三姐接過茶,夸道:“我說金蓮妹子,你不僅人長得漂亮,為人處事還這么周到熱情,真是難得呀!”
“楊三姐,這哪里的話,鄰里鄰居的,這都應(yīng)該呀!”
“金蓮妹子,你真是人甜嘴也甜!”楊三姐繼續(xù)夸道。
王金蓮被楊三姐一番贊美,顯得有些難為情,臉上泛起了一圈紅暈,越發(fā)美麗動人。
王金蓮在楊三姐的對面坐了下來。兩個女人閑著沒事就拉起了家常。突然,楊三姐像記起了什么,把腦袋一拍,說:“瞧我這記性,今天我堂弟茶樓開業(yè),我要去捧捧場。金蓮,你跟我一塊兒去吧,反正你一個人呆在家里也閑著?!?br />
“我就不去了,三姐你也知道,我家肖明在煤礦掙那點(diǎn)錢哪能有閑錢玩牌!”王金蓮說這話有點(diǎn)無奈。
“金蓮妹子,你的情況三姐哪會不知道。去茶樓不一定非要玩牌,咱們可以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三姐今天請你!”
“那怎么能行,讓你破費(fèi)?!?br />
“行了行了,金蓮妹子你就別客氣了,我一個人去也挺無聊的,你就陪我解解悶好嗎?”
王金蓮不好再推托,便答應(yīng)了下來。
街西口“品味”茶樓好不熱鬧,五彩繽紛的花籃堆滿了門口兩邊,地上的鞭炮紙屑鋪了厚厚一層。有調(diào)皮的小孩趁人不注意,悄悄摘幾朵鮮花藏衣服里或直接跑開。
王金蓮跟著楊三姐進(jìn)了茶樓,將就著在僅剩的角落位置坐了下來,各點(diǎn)了一杯清茶。這時,從一間包廂里走出一名男子,瘦高的個子,有棱有角的五官,清秀中帶著一絲俊俏。他舉止優(yōu)雅,面帶笑容,徑直向她們走去。
“姐,你來了!”他對著楊三姐招呼道。
“我弟開業(yè),姐肯定要來捧場嘛!”
“這位美女是……?”他等著楊三姐的介紹。
“這是王金蓮,我家鄰居,肖明的老婆。”
“肖明的老婆?”他仔細(xì)打量了金蓮一番,臉上露出吃驚、不相信的神情。
楊三姐挪了挪位置,招呼他坐下來,向王金蓮介紹道:“這是我堂弟,小時候經(jīng)常住我家,跟你家肖明挺要好的。剛從外地回來,叫楊成文,還沒成親,挺帥的哈!”
王金蓮羞澀的笑了笑,偷偷地去看楊成文,剛好楊成文也正看著自己,她有些慌亂,忙低下了頭。這一切楊三姐都看在眼里,壞壞地笑了笑。
王金蓮從茶樓回來一直魂不守舍,滿腦子都是楊成文的樣子。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一個陌生的男人如此牽腸掛肚。王金蓮當(dāng)然不知道這就叫愛,因?yàn)樗龔臎]愛過。
第二日早上,王金蓮早早地為女兒做好早餐,肖維維跟平常一樣吃完飯背著書包去學(xué)校了。王金蓮收拾完碗筷,便進(jìn)了房間換了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在鏡子前精心地打扮起來。她時不時地看向門外,迫不及待地希望楊三姐出現(xiàn),好約她去茶樓。她真的好想再見到楊成文。
果然楊三姐又來串門了,老遠(yuǎn)就傳來了聲音:“金蓮妹子,金蓮妹子……”
王金蓮心里如愿地一樂,面帶笑容地迎了上去。楊三姐瞧見王金蓮這一身打扮,繞著金蓮轉(zhuǎn)了一圈,連連夸道:“金蓮妹子,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
王金蓮被楊三姐這一夸,不好意思了起來,臉上漾起了一圈紅暈。楊三姐似乎看穿了王金蓮的心思,直接約了王金蓮去茶樓。王金蓮想都沒想便答應(yīng)了。
在茶樓里,王金蓮又見到了楊成文,她的心如鹿撞。楊成文見金蓮來了忙上前招呼,他看王金蓮的眼神透著光。
楊三姐見有牌局,一時手癢玩牌去了。楊成文和王金蓮對坐了下來,楊成文很健談,天南地北,風(fēng)土人情,無所不談。王金蓮聽得津津有味,她覺得,這是肖明無法比的,肖明的龍門陣?yán)镉肋h(yuǎn)只有黑漆漆的煤碳。
這時,茶樓的服務(wù)員過來跟楊成文嘀咕了幾句。楊成文站了起來對金蓮說:“金蓮,玩會兒牌好嗎?三缺一,救個場吧!”
“我……我……”王金蓮有點(diǎn)為難,她沒有玩牌的閑錢。
“這樣吧,金蓮,玩牌的本錢我出,贏了錢算你的,輸了錢算我的,你幫幫忙好嗎?”楊成文說完便掏出五百元錢塞進(jìn)王金蓮的手里。
王金蓮不便推脫應(yīng)了牌局。
牌局散了后,王金蓮興高采烈地找到楊成文將一大疊錢交到他手里,楊成文一數(shù),足有八百多。楊成文留下五百,剩下三百多還給金蓮說:“我說過,贏的錢算你的!”
“這不行,這是你的錢!”
“這明明是你贏的嘛!怎么會是我的呢?我只借給你五百,可你已經(jīng)還了呀!”
王金蓮還是搖搖頭,連連說:“不行,不行!”
“這樣吧,你用贏的錢請我喝酒吧,晚上咱去吃夜宵!”
“好??!”王金蓮脫口而出,想了想又接著說:“可我晚上要帶孩子,走不開!”
楊成文有些失望,但他不想金蓮為難,笑著說:“我開玩笑的!”
王金蓮心里很過意不去,她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心一橫,低著頭對楊成文輕聲地說:“晚上我把孩子哄睡著,你來我家吧,我買好酒菜請你!”說完便紅著臉跑出了茶樓。
晚上,王金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