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今朝風日好(散文)
抓子兒:風日晴好,取豬羊拐為子兒,四枚,沙包一。丟沙包而抓子兒,接住沙包,分以拐面記,十百千萬。多少少女圍坐磨盤,嬉笑往來,拐落石而有聲。溯源明代,子兒多以“象木銀礫為之,競以輕捷”。與我村工具有別,而質(zhì)同。
善良者的命運總是有些悲慘,比如我們村里的羊們,輕易不得罪人,到最后還是免不了挨上一刀子,進入滾沸的鐵鍋,被煮成一種叫羊湯的美食,可供整個春節(jié)招待客人或者一家人享用。按說這也沒什么不好,一頭盛年的羊,見過老河灘上的花花草草,坐忘過風中的流云,與鄰家的黑花母羊有過耳鬢廝磨的美好時光,走就走了,看一眼臥在墻角咀嚼青草的羊羔,走得坦坦蕩蕩,美味飄蕩。
羊腿上的關(guān)節(jié)叫羊骨拐,像自己的母體,長得比較秀氣。豬腿上的骨節(jié)叫豬骨拐,長得歪瓜裂棗,一看就能想起豬走路時的模樣。抓子兒適合用羊骨拐,一只沙包,四個骨拐,等于擁有了抓子兒的全部密碼。這種游戲比較細膩,適合鄉(xiāng)間女孩兒玩耍,當然,大言不慚地說,我小時候也長得偏向于秀氣,所以總能跟女孩子湊在一起。跳猴筋不成,動作太笨,往往一個回合還沒下來就慘遭淘汰;抓子兒么,我從小手指較長,不算纖細也能靈巧掌握抓子兒的技術(shù)性動作。
今朝風日好,適合抓子兒。村口的石磨盤上是最適合抓子兒的地方。暑氣正盛,從小樹林里捉完知了,又悉數(shù)放飛到樹上,為的是過了幾年還有知了可捉,不像現(xiàn)在,一到知了猴出洞的季節(jié),小路上,河道里,村前村后,到處是密集的燈影人影,可憐的知了猴剛一出洞,正準備劉翔般跨欄式奔跑,就被捉進塑料瓶里,成為他人的腹中之物。
有關(guān)抓子兒的考證可追溯到史前時期,在烏克蘭基輔地區(qū)人類曾經(jīng)居住的洞穴里,有人發(fā)現(xiàn)抓子兒的物件。古希臘陶罐上也有抓子兒的圖案,可見,一種游戲的流傳史也是一部人類的發(fā)展史。那時居住在大地上的動物很兇猛,男人出門漁獵,怕老婆孩兒在家孤單,于是丟下幾只狼或其他動物的骨拐——肯定不是恐龍或猛犸象,它們的骨拐適合做舂搗藥物、食物的臼,放在洞口的空地上,月圓時分飄出清苦的艾草香。
我們村抓子兒的規(guī)矩是:骨拐的陽面朝上代表五分,朝下代表十分,立體的陽面代表百分,立體的陰面代表千分。如果誰有能力讓骨拐豎長立起,并且能再次抓起,基本上勝局已定。我玩抓子兒常常陷入分數(shù)的迷惑,就如后來上學,數(shù)學一直學不好,這輩子也做不了數(shù)學家。
在中國,抓子兒最早出現(xiàn)記載的是明代,《帝京景物略·春場》中記:“是月(正月)也,女婦閑,手五丸,且擲且拾且承,曰抓子兒。丸用象木銀礫為之,競以輕捷。”足見那時抓子兒的工具比我們村的要高級許多。鶯飛草長,女人們坐在樹蔭下,一邊嬉笑,一邊將手中的沙包高高拋起,抓起百千萬,嫁個好人家。
命運總歸是個很奇特的玩意兒,像游戲,讓人看不透結(jié)局。常與我抓子兒的兩個女孩一個叫紅,一個叫曼,紅有些笨拙,曼更乖巧。20世紀90年代,兩人十幾歲時,跟隨一輛拉貨的解放牌汽車一起去了東北。后紅返,嫁到鄰村,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孩兒,丈夫不滿意,半道撿回一個女人,形同夫妻住在一個屋檐下,直到生了一個兒子才放女人走,現(xiàn)在一家人其樂融融。曼的經(jīng)歷比較曲折,一開始找了一個國營單位的小領(lǐng)導,做地下夫妻,后嫁給一個大學生,現(xiàn)在某座國際化都市經(jīng)營娛樂城,返鄉(xiāng),環(huán)佩叮當,當年抓子兒的石磨盤也驚得打了一個激靈。
曹雪芹《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寫道:“寶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攜了芳官,進來看時,只見西邊炕上麝月、秋紋、碧痕、紫綃等正在那里抓子兒贏瓜子兒呢?!眳s原來世界就是一座大觀園,肥馬輕裘過,燕瘦環(huán)肥畢,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