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刊視界】聽周老師講故事
老家那邊有座風雨橋,在行政區(qū)劃上,一橋分兩個縣管轄。緊挨著橋的東西兩邊,各有一個村落,風俗不同。單單以吹喇叭為例,東邊娶親一定要吹喇叭,西邊呢,只有死了人才吹喇叭。
三十年代,在風雨橋的橋頭邊,住著一個女人,由于她屢屢不遵守橋兩邊的風俗,被視為一個不祥的女人。女人的老公姓周,是位民辦教師,文革中受迫害投河而死。女人當時在生產隊出工,幾次想死,但想到最小的三歲的兒子無人照顧,只好堅強地活了下來。
分田到戶以后,女人在橋邊開了一間南雜店,設法與鄉(xiāng)里的干部接觸,不惜以美色為代價,巴結各方面當官的或有地位的人,為的是給兒女謀一個好的前程。
后來,這個女人最小的兒子成為了我的老師。十多年過去了,周老師早已不在了,可他永遠活在我的心里。每年教師節(jié)來臨的時候,我一想到他生前還不曾過過一個教師節(jié),于是在心里黓黓地祝他節(jié)日快樂!
村里有個小偷
周牛是和我一同住在風雨橋東邊的村子里。
讀小學一年級時,有一天周牛的媽媽檢查周牛的書包,發(fā)現文具盒里多了一支漂亮的鉛筆,還有一個紅色的鉛筆刨。
周牛媽媽笑了,也沒問兒子,這兩樣東西是怎么來的。反正兒子沒有問她要錢買東西,就可以了。
有一天,周牛問媽媽要五塊錢,說是老師要交班費。周牛媽媽用十分氣憤的口氣罵了老師半小時,最后不了了之。周牛沒有辦法,只好等媽媽睡著了,從她的錢包里愉愉拿走了五塊錢。
從那以后,班里的同學經常丟東西。漸漸地,村里樹上結的果子、田里長的黃瓜、雞圈里的雞蛋、晾曬在室外的衣服或鞋子,總是像長了翅膀似的不翼而飛。
成人后,周牛父親上門收棉花,現金三元貳角一斤。周牛一聽,跑到另一個村里,打著父親的招牌,也收棉花,三元五角一斤,欠賬,說等賣了棉花后給錢。
村民中有人想占三毛錢一斤的小便宜,信了,紛紛把棉花賣給周牛。周牛收了滿滿的一卡車,拉到外縣的棉花收購站里,以每斤二元八角的價格,賣了,所得的錢用來打牌、下館子,不到三天便揮霍一空。當賣棉花給周牛的村民們圍在周牛家的門口,找周牛父親討要棉花錢的時候,周牛父親還如在夢中呢。
有一回,周牛從九江回湖口,沒錢買票坐班車,便打車。到了風雨橋街上,周牛讓司機停車,拉開車門便跑,專挑小巷子鉆。外地來的司機因路況不熟,只好自認倒霉。可有一回,周牛在前面跑,司機是個年輕人,腿腳比周牛還快,終于把周牛給抓住了!
司機要將周牛送往派出所。周牛對司機說,我和某某店的周老板人熟,我?guī)闳ィ欢〞o你錢的。
到了,周牛對老板說,行行好,借我一百塊錢,過兩天還你,不然,我就要坐牢的。
老板跟周牛的父親很熟,既然碰上了這件事,不忍心不幫忙,便把錢給出了。
幾個月后,老板找到周牛的父親,要他還錢。
周牛父親卻說,我是沒有錢給你的!誰讓你幫那個死東西墊付車費!以后他再找你,你千萬不要理他!我就算有萬貫家財,也要被他敗完的!
老板吃了一個啞巴虧,朝周牛父親的臉上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憤憤地走了!
遼東半島
那年秋天,我有幸從風雨橋的鄉(xiāng)下調到縣城一中,教高一的語文。
我在農村生活慣了,平時不注重打扮自己,就算喝酒走親戚,穿的也是普通的粗布衣裳。
九月一號開學,上午頭一節(jié)是語文課。我穿著平時在鄉(xiāng)下上課穿習慣了的一件卡尼中山裝,領口上還破了一個很明顯的口子。
我走進教室,放下教本和粉筆盒,師生互相問好后,我正準備開講,突然,有個戴副眼鏡的男學生把手高高地舉了起來。
這位同學,你有什么問題?
老師,請問遼東半島在哪里?
我放下手里正要在黑板上寫字的粉筆,走到這位男學生的面前,很有禮貌地請他站到教室門外去。
我臨時決定,把這堂語文課變成地理課。不然,這些城里的學生,還真不好對付呢。
……
下課的鈴聲響了,我扭頭想招呼那個提問的男同學進來,沒想到他不知什么時候跪在了地上。
當我笑容滿面地把他請進教室的時候,他怯怯地、誠懇地說對我:“老師,我錯了!”
我彎下了腰,雙手把他扶起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 />
沒想到,全班學生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以后我每次上課,課堂紀律在全校是最好的。
哥哥走了
退休以后,我在風雨橋的西邊開了一間化肥種子店。
有一天,一位經常光顧店里的中年女人來買東西。談話間,她與我說起她的親哥哥走了,她感到非常的痛心,不時地用看上去又臟又破的藍布褂的衣袖擦眼淚。
也怪我多嘴,隨口問她要送多少錢的禮?因為按風雨橋西邊村的規(guī)矩,至親的親人去世,香紙爆竹不算,光禮金最少要送五百塊的。
那女人說,我沒錢的!
沒錢,那四百塊總要送的吧?
沒有!
那你準備送多少?那可是你自己的親哥哥啊,父母一根藤上結的瓜,太少了,村子里幫忙收禮記帳的人那里,首先面子上就不好過呀。
死人已死??苫钊诉€要過日子。我就按東邊村的最低標準,就送二百塊吧。
那黃表紙要買多少?拿這種最好的吧,才三十五塊一捆,要幾捆?
旁邊這個短一些的呢?要便宜很多吧?
那個,是的,最便宜,只要二十五塊。
我有點不想賣東西給這個女人了。接著又說,你看著辦吧。我店里的東西,你看不中的,可以一樣都不買的。
那哪里行呢。你認為是無所謂,你現在不教書,是大老板了,每天分分鐘有客人上門來做生意??晌夷?,兩個孩子都在你跟前讀過書呢,不買東西,我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呀。
女人不知為什么,突然低著頭,假裝在看一旁那堆化肥袋子上的英文。那些英文,連我這個教了四十三年書的人,都認不全呢。
對了,女人突然大聲地說,還有一件事情很為難,我必須要請教周老師。我兒子在浙江打工,廠子里有事,不能趕回來送舅舅最后一程,我應該如何跟孩子的舅母去說呀!
按道理呢,除非你兒子是在國外,只要在國內,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送舅舅出殯的事大。如果他真的不能來的話,我建議你還是別說了。因為舅媽正在悲痛之中,你不說,她或許還記不得當天哪個親戚沒有來。你真要是說清楚了,那可就把她給得罪了!因為,因為我知道你們西邊村的葬禮風俗是很隆重的,還要吹喇叭,吹喇叭的錢按規(guī)定由外甥出的……
還是周老師說得對,想得周到。我那個嫂嫂,平時總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做外甥的不對,我若真的照實說了,她還不得要記恨我一輩子!
哎喲,我那可憐的哥喲!我那可憐的哥喟——
女人一邊哭著,一邊低著頭從店里走了出去,雙手很自然地低垂著,什么也沒有。
我手里當時正拿著蒼蠅拍子,使勁地朝柜臺上的一只蒼蠅拍了下去。
蒼蠅突然受到驚嚇,跌跌撞撞地在我面前拐了幾個彎,總算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