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生娃
想起生娃,心里感到很逗。想起生娃,心里泛起的滋味有酸有苦有辣有甜還有暖。
那是前些天,我到省城鄭州參加2011年國土資源系統(tǒng)的年鑒編纂工作動員會。我乘坐的遠程客車,是從前我在白馬鎮(zhèn)政府上班時一個同事的客車。我們都已經(jīng)很多年不在白馬鎮(zhèn)政府工作了,可我們都對那里很有感情,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關(guān)于白馬鎮(zhèn)政府過去的事情和聽說的現(xiàn)在的事情。其中,就有關(guān)于生娃的事情。
已經(jīng)回到君山縣這么多天了,生娃的故事仍然在我腦海中繚繞,使我頗不能寧靜。
怎么說呢?生娃沒有爹,只有一個要飯的娘。1947年,君山縣解放的時候,一個解放軍的政委,在路邊看到了躺在雪地上衣衫襤褸皮包骨頭奄奄一息的生娃娘倆。風(fēng)好大,沙石碰撞著他們身邊的地上的一條打狗棍和一個破爛碗,發(fā)出清脆而凄涼的聲音。
政委瞧了一眼生娃娘,問:“大嫂,你哪里人?”
出氣多回氣少的生娃娘答:“大,大,大槐樹。”
“你丈夫呢?”
“路上,死、死了?!?br />
“這孩子是你的嗎?”
“是?!?br />
“他叫啥名字?”
“生,生,生娃。求,求求您,收……留……了……他……”
政委和部隊的同志掩埋了生娃娘,帶走了生娃。路過白馬鎮(zhèn)時,政委把生娃交給了政府里的書記,又帶著部隊去攻打君山縣土匪盤踞的抱犢寨。
那年,生娃七歲。政府里的書記把生娃交給政府里的伙夫照看他的生活。政府里的人都很關(guān)心他,這個給他口吃的,那個給他身穿的,生娃成了大家兒,慢慢地長大了。他給政府掃地,給政府擔(dān)水,給政府劈柴,給政府砸煤。政府就給他了一份薪水,可他從來沒有用過。
生娃的手腳很干凈,他在政府里干部屋里轉(zhuǎn)悠,從不拿人家的東西,就連吃的,那個時候生活緊張,人家不說要他吃,不拿給他,他也不拿著吃。即是人家屋里無人,他也不拿著吃。
政府里收繳了一麻袋柿餅,有好有瞎,想找個人挑撿一下,好的上交縣政府??蛇@種吃食東西,交給誰來完成這個任務(wù)都不放心,于是就交給了生娃。生娃也怕人吃,把門拴上,連夜在屋里挑撿。
第二天,上秤一秤,分毫不差。
過秤人就說:“生娃,真實成?!?br />
生娃嘿嘿笑著,卟咂著嘴走了。
生娃雖然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可找媳婦的標準很高。
有人問:“生娃,給你說個媳婦吧?”
他嘴一咧,臉上兩個酒窩,說:“中?!?br />
“你要啥樣的?”
“劇團芙蓉那樣的,供銷社社會那樣的?!?br />
縣劇團芙蓉,鎮(zhèn)供銷社社會,一個長的沉魚落雁,一個長的閉月羞花。
“呦,標準低點中嗎?”
“那俺寧肯不要?!?br />
陰歷四月十八,是白馬鎮(zhèn)的青苗會,縣劇團來鎮(zhèn)上演出,芙蓉來了。有人就給芙蓉說了這件事兒。
芙蓉“呱呱”地一笑,說:“俺有主了。”
“念生娃對你有情,你見一面總中吧?”
“中!”芙蓉愉快地答應(yīng)了。
誰知芙蓉到生娃屋里見生娃,生娃的臉紅得像大寨田里迎風(fēng)飄揚的紅旗,面朝著墻壁,頭低得要夾到褲襠里。芙蓉笑得“呱呱”地離去,他也沒敢出那屋門半步。暮云合璧,燈火燦爛時,生娃才出了屋門,在井臺上打了一桶水,咕咕喝了個飽。
社會的丈夫是供銷社的主任,很小家子氣,他聽說生娃惦記社會,就常打社會,還不給社會吃的。社會就在風(fēng)高月黑夜偷偷跑到了生娃屋里。生娃給她饃吃,社會就要給生娃睡覺。
生娃說:“不中。你有主?!?br />
社會哭著在生娃臉上親了一口,就跑了。
第二天,生娃得知社會上吊死了。生娃心里很難過,就再沒有說過媳婦。
生娃四十五歲那年,在政府里,早早吃過早飯,就手里捧了個鼓鼓囊囊的東西出了政府大門。
大門口人很多,就有人問:“生娃,那是啥東西?”
“錢?!?br />
“呦,恁多呀!”
“這是俺發(fā)薪水到現(xiàn)在的。”
“你取恁多錢干啥?”
“上溝鐵山家的娃子考上大學(xué)了,沒錢上學(xué),俺讓他用?!?br />
“呦,你舍得呀?”
“有啥不舍得?政府管俺吃管俺穿管俺住,俺要錢干啥?俺沒文化,得讓這個娃有文化?!?br />
“嘻,生娃真中!”
生娃嘴一咧,臉上兩個酒窩,離開政府大門前的人群走了。
生娃的住室連著伙房院。夜里,靜靜的伙房院,除了伙夫在這里住,就是生娃。生娃晚上睡覺時愛赤條條的,他的理由是,晚上做夢,身子老燒,光著,就好多了。
半夜,生娃剛做完夢。聽到屋外邊,有隆隆的聲音。像過飛機,像過汽車。可半夜時分,哪來的飛機汽車呀?再說這是伙房院,也來不得那東西。他想想不是,又狠命地想。
“哎呀,是火炕著火了?!鄙揲镛A一下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一手拿了個洗臉盆,一手拿了雙筷子,開開屋門沖了出來?!鞍畎畎睢钡厍弥爸?,“救火呀——救火呀——”
原來,伙房飯?zhí)美诹藗€火炕,炕了許多木板。政府打算用這些木板,給剛建成的鎮(zhèn)幼兒園孩子們做些桌椅。在制作桌椅之前,這些木板必須得經(jīng)過火炕炕干才中。炕木板本來是要伙夫照看著的,結(jié)果,伙夫那夜喝了點酒睡得太死,火炕就著火了。
生娃的喊聲,驚動了政府院里居住的男男女女。他們有的拿著臉盆,有的拿著水桶,有的拿著水壺,匆匆忙忙地跑進了伙房院。在夜的火光里,女同事望了一眼生娃,尖叫著跑開了躲開了。
“生娃!你咋耍流氓?”有人嚴肅地質(zhì)問。
“哎呀,忘了?!鄙蘅戳搜圩约撼鄺l條的身子,身上更是像著了火似的,赤巴著腳“噔噔噔”地跑回了屋子,穿了一條褲頭,又沖了出來。
這時,火勢已經(jīng)很猛,火光沖天。政府里的人都不敢靠近。眼看一炕木板和房子都要在瞬間灰飛煙滅,生娃更急了,他再次沖回自己的屋子,抱出了自己的被子,摔在地上,提起一桶水潑在被子上,然后,他頂起被子,沖入了飯?zhí)茫岩粔K塊木板拋出飯?zhí)瞄T。
“生娃,危險,快出來!”
生娃像沒有聽到一樣,發(fā)瘋地仍然堅持著把一塊塊木板拋出飯?zhí)梦蓍T。
“轟”地一聲,飯?zhí)玫姆孔拥顾?,整個飯?zhí)贸闪艘黄鸷!I拊僖矝]有出來。
想到這些,我就再也睡不著覺,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