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家國天下】故鄉(xiāng)事(散文)
故鄉(xiāng)事,在眼里,記心里,能看到,忘不了,事事人間溫馨事。
——題記
◇棒槌聲聲夢里來◇
我老家門前有條小河,水流照例緩緩流動。只是當年機班船在河中冒著黑煙來往穿梭的景象,還有女人們在河埠漿衣淘米洗菜風姿,這些都已漸行漸遠了。尤其是洗衣漿裳的棒槌聲,如今也已消聲匿跡,只剩下河埠那幾塊光滑的青石條板還在,悄無聲息地注視著鮮有船只來往的河面,也不會再揚起有節(jié)奏的棒槌聲了。
小河曾經(jīng)歡快喧鬧過,尤其是在晨曦穿薄霧的清晨,乃是萬戶搗衣聲。一大早,村子里的姑娘媳婦們都會提著竹籃或端著木盆,到河邊的青石板埠頭上來洗衣。天剛蒙蒙亮,早早地去河岸邊搶占那些光滑的洗衣石。來晚了,那就沒位子了。因長年搓衣捶裳,受水洗禮,被棒槌捶打,河埠的青石板表面光滑锃亮,細膩如玉。那時每家都有一根面平背圓的厚實木棒槌,像個任勞任怨的直腸子家傭,在女人手里一根筋地起落捶打衣裳,固執(zhí)地跟堅硬的洗衣石較勁,發(fā)出“啪啪”的錚錚之聲。
我家離小河很近,媽媽在大清早拎著大籃臟衣服去河邊,總能占到位子。多數(shù)時候,媽媽是蹲著洗衣槌衣。如在夏天,干脆就坐在一大塊石頭上,任由棒槌落下后迸發(fā)出的水珠濺了一身,自是涼爽怡人。姑娘們干脆挽起褲腳,雙腳伸進河水里,任由一群小魚游來將腳掌啄得酥癢癢的適意。此時的姑娘們,哼起了喜歡的歌曲,儼然忘了揮槌搗衣,甚至于等衣服或棒槌滑入河水,飄出老遠后才如夢初醒,急忙大呼小叫的趕緊打撈。而剛剛結(jié)婚的小媳婦,那時也沒了羞澀,索性脫了鞋,將那嫩藕似的雙腳也浸入水中,咯咯咯地偷笑著邊戲水邊洗衣。而此時,媽媽幫著姑娘撈上衣槌后,便和小媳婦拉著家常,也不忘囑咐她:搗棒槌時,得看衣裳的厚薄疏密來分輕重,要用巧勁,不能使蠻力,否則就容易損衣服。媽媽邊嘮叨邊把臟衣服倒在青石板上,再一件件地在石板上揉搓,既而再掄起棒槌捶打。于是,“梆鐺,梆鐺,”和“叭嗒,叭嗒”的聲音,隨著四溢的臟水傳出很遠。這單調(diào)而有節(jié)奏的捶衣聲相繼稠密了起來,夾著歡聲笑語,此起彼伏,一聲蓋過一聲,聲聲入耳,儼然成了鄉(xiāng)村動人的晨曲。
農(nóng)忙時節(jié),勤勞持家的主婦們,會頂著皎潔月光到河埠,清洗一家人換下來的衣服。那滿衣滿褲都沾著的泥巴和汗?jié)n,只有用棒槌不斷捶打,不斷漂水,才能清洗干凈。清風明月,蛙聲數(shù)星星,螢火蟲飛來點燈。白天的勞作似乎沒有給女人們留下疲憊,她們手里的棒槌掄得有板有眼。那“啪啪”的捶衣聲蓋過男人們的呼嚕聲,彌漫在鄉(xiāng)村溫馨的夜空里。這個時候,還常常能看到不知是哪家的老婆婆,手里提著燈火,蹣跚在通往河埠的石板路上,嘴里嘟囔著叫兒媳婦快回家來休息之類的話。老人的暖心話摻雜在兒媳婦們洗衣的棒槌聲里,更是讓鄉(xiāng)村的夜空充滿了人性的溫暖。
隨著時代的變遷,如此棒槌聲聲的情景,現(xiàn)在已不復存在。棒槌這樣的老物件,也丟失在了時光深處。家鄉(xiāng)的小河依舊,只是棒槌聲聲已是夢里來了
◇合歡花◇
去市區(qū)一單位辦事,該單位院子里兩排合歡樹驚艷一片,讓人嘆為觀止。看那樹冠之上,如孔雀開屏,亦或如只只蝴蝶展翅,清清奇奇呈現(xiàn)片片絨花。這纖纖巧巧的花序,如一把把展開的小扇,細細花絲,嫩白如乳,繼而漸外漸紅。如此嬌艷的花朵,在陽光下一樹綻開,即使時時有墜落于地,也不改后繼花朵的次第招展。
家鄉(xiāng)不愧為山水絕佳的文明城市,能欣賞到這么惹人憐愛的合歡林。風,知趣地滑過,蜜蜂、蝴蝶也不再打擾,還不時有陣陣清香撲鼻。八月的陽光依然老辣,在撒向秀美、清瘦、輕柔的合歡一刻,似乎也不知所措了,一改過往的任性和咄咄逼人,相互安好,互不征服。合歡花以柔克剛,太陽心服口服。
其實,我也只是在前年的盛夏,才認識和了解合歡樹的。記得那時路過市區(qū)高靜園前的橋頭,第一次見到一棵高大的合歡樹矗立在那里,開滿了花,如黃山迎客松般,迎接著前來游園的人們。我當時覺得這青枝綠葉中盛開的花兒很奇特,也特好看,便不由自主地走近觀望,直至戀戀而不忍離去。此時,正巧有一老者不緊不慢地從我身邊經(jīng)過,他也抬頭望了望,微笑著自語:這合歡花越來越好看了!說者隨性,聽者有心,我記住了這極富喜慶色彩的“合歡”二字。后特意電話問訊一位從事園藝景觀設計建設工作的摯友,聽了他的一番講解,方知合歡樹是何方圣物。合歡樹屬亞熱帶喬木,每年5到10月開花,花葉均晨開暮合。原產(chǎn)澳大利亞,后遷徙來中國。至于它服不服中國水土,看它生機勃勃的姿色就不言而喻了。開開合合,聚別自在日月間,讓賞花的人不勝感慨。
曾有詩云:夜合枝頭別有春,坐含風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相照,斂盡芳心不向人。合歡花開在烈日之下,其他花草早已耷拉下來,而合歡花卻毫不畏懼,照例蓬勃爭姸。白天該開的時候,恣意招展;夜晚該合的時候,悄然而閉。這樣新奇的特征,給了人們很多的聯(lián)想和感懷。
已故著名知青作家史鐵生,當年雙腿癱瘓,無奈從知青點返城,處境潦倒自不必多言。在三十歲時發(fā)表第一篇文章,但母親已經(jīng)黯然去世。過七年后,他的一篇小說獲大獎,鮮花和贊聲紛至沓來,但母親已無法分享了。他幾次想將輪椅搖進曾經(jīng)居住的小院,看看母親栽的那棵合歡樹,卻沒有勇氣兌現(xiàn)。一年,老鄰居來告訴他:你媽種的那棵合歡今年開花了,快來小院看看吧。那天,沉重的輪椅已搖到了物是人非的小院門口,他仍然推說“手搖車進出太不易”,結(jié)果終究還是未進去。他害怕觸景生情,不愿面對合歡花的朝開暮合。合歡花這般的短暫聚合,乍然分離,讓始終企盼花好月圓、生死不離的人類情何以堪?人們稱合歡花又叫苦情花,在這樣的決別苦情中,身殘多情的史鐵生先生,給世界留下了一篇《合歡樹》。
陽光下,合歡花正艷,莫道不銷魂;夜幕中,合歡花萎縮,莫道離情正苦。人間摯情,鮮活了季節(jié),悲歡離合常在回眸之間。想起傳說中的牛郎織女、孟姜女千里尋夫;想起戲文里的梁祝、牡丹亭、紅樓夢……看似命里注定的分分合合,卻印證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維艱。合歡花被稱之為苦情花,自是一語成讖。好在天地有輪回,情到深處,終有花好月圓的節(jié)點。如此說來,合歡花依然是歡樂之花,這應該是我們的共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