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家國天下】爺爺?shù)墓照龋ㄉ⑽模?
小時候看見爺爺?shù)哪侵还照染褪且桓s木棒,直徑約為3公分,長約一米左右,那只拐杖一直跟著爺爺,爺爺除了睡覺外拐杖就沒離開過它,既或是吃飯爺爺也要把拐杖立在身旁,生怕別人會偷去一樣,爺爺說那是他爺爺?shù)臓敔攺睦仙嚼飺靵淼?,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年頭了,反正那拐杖手握處是一個半圓形且光滑锃亮,著地的拐杖頭箍了幾根鐵絲,我也不知道是誰箍的,讓我想不通的是這只拐杖怎么就不折呢?而且爺爺走路時基本就不用拐杖撐力,只是擺一個樣子罷了,那時爺爺?shù)哪挲g也就五十開外,那個年代爺爺?shù)耐庠谛蜗髤s早已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下巴上留著胡子,頭上已戴上了那個年代老人流行的帽子——瓜皮帽,但爺爺相對于同齡人來說,他的身體是最好的,有時我跟在他后面小跑才能和他并駕齊驅(qū),那拐杖輕飄飄的在爺爺?shù)挠彝扰噪S著爺爺?shù)哪_步行走,遇到堅硬的地面或是石子兒,它都會發(fā)出“鐺、鐺、鐺”的聲音,似乎在提醒著爺爺。爺爺給生產(chǎn)隊看園子,那塊園子有七八畝地,位于村莊的泉眼處,澆水極為方便,縱橫交錯的地埂旁載滿了杏樹、玫瑰等,種啥收啥,他對園子里的一切就似自己的生命一樣珍惜,什么樹、菜、花之類的都不許別人破壞,春天白色的杏花掛滿枝俏,那分明是樹梢兒鉤下的云朵,秋天紫紅色的玫瑰花驚艷綻放,香飄滿園,園子里的杏樹上綴滿了黃綠相間的杏子,雖然并未熟透,但也讓人看得兩腮寒顫抖出口水,恨不得爬到樹上吃一個痛快,爺爺為了看好生產(chǎn)隊的果實,他在園子西邊的山根里挖了一個深約5米、寬約4米、高約1.8米的窯洞,窯洞里鋪了一層厚厚的秸稈,秸稈上面還鋪了被褥,晚上他就住在這個窯洞里,當(dāng)然還有他那只不離身的拐杖。大伯和父親總是讓我們兄弟幾個輪流去陪爺爺,爺爺總給我們講他過去的那些故事。
爺爺說太爺在世時,最離不開的就是一把石鎖和一只拐杖,那石鎖足有八十斤,閑暇時常常提起那個石鎖舉上舉下,久而久之練就了一身的好力氣,但太爺去世得早,留下他們弟兄四個相依為命,而太爺用過的那只拐杖和石鎖也沒人理睬,爺爺說沒人要就自己留下了,也是對太爺?shù)囊粋€念想,這也算是太爺留給他的唯一“財產(chǎn)”了,打那以后爺爺也學(xué)著太爺?shù)臉幼?,練起了石鎖,那年國民黨抓壯丁,將他和我的小爺爺抓去當(dāng)兵,臨走時對倆兄弟只說了句“把那只拐杖和石鎖給我保存好”,兄弟倆分在一個連隊,他倆命大幾次戰(zhàn)役他們所在的國軍被解放軍打得慘敗,他們連一點兒傷都沒有,我們問為什么,他說他們本就不愿意打仗,只要開戰(zhàn)他就把小爺領(lǐng)上,一門心思地躲避,后來他倆瞅準機會要跑回家,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了,追兵在后面死命地追趕,而小爺卻又被抓了回去,爺爺一人跑了回來,三爺也將那只拐杖還給了爺爺,而那把石鎖始終就沒人動過,還在老院子的墻旮旯立著?;氐嚼霞液鬆敔斪吣亩紟е侵还照?,后來給大靖的一個財主家當(dāng)駱駝客,一次去外地運貨,在荒漠里遇到了十八個強盜,要搶他們的貨,爺爺從駱駝貨架上抽出那只拐杖,“歘歘歘”不一會把十八個強盜打得胳膊腿折的,頭破血流的,跪地求饒,爺爺放過了他們。后來人們都說爺爺是個“武把子”,可我從來就沒見過爺爺練過啥武術(shù),但常常舉石鎖的確是真的,爺爺無非就是力氣大而已,試想那一拐杖擱在人身上能受得了嗎?而爺爺從那時起常常和人諞得興奮時,就會提起自己用拐杖打了十八個駱駝客的事……
爺爺繪聲繪色的講述猶如“催眠曲”,一會兒我們便呼呼大睡了……
有一次我和幾個同伴一起玩耍,他們湊湊我一起去偷杏子吃,我想,他反正是我的爺爺,即使發(fā)現(xiàn)了也不要緊,邊和同伴們悄悄地摸進了園子,看看周圍也不見爺爺?shù)挠白?,同伴們趴在埂子下邊,我“蹭蹭蹭”爬上了一顆大杏樹連摘代吃,這時突然聽到一聲大嚇:
“下來……”,我一聽是爺爺?shù)内s忙住手,透過杏樹的枝葉看著爺爺,只見他立著一雙眼瞪著我,我慌忙下樹褲子被樹枝掛住,撕開了一道口子,爺爺站在樹下說:“慢慢下……”,聽著他緩和的語氣,我想不要緊,看來爺爺原諒了我,那知我剛落地,爺爺?shù)哪侵还照取芭尽钡囊幌鲁樵谖业钠ü缮?,打得我好疼啊,“再偷不偷了啊……”,爺爺又一次舉起拐杖,我趕忙說:“不偷了,不偷了……”,爺爺舉起的拐杖慢慢放下,一句話也沒說,我立馬跑出園子,我的那幾個同伴早跑到遠遠處等我呢,看我走到跟前,他們呵呵呵地笑著,“你爺爺藏在地里的水溝里……”,是啊,那水溝兩邊的冰草長得密密麻麻,藏個人根本看不見,我說:“你們看看我的屁股咋樣,還疼呢”,我抹下褲腰,“哎呀,一條紅路啊……”,同伴們又在大笑……
給同伴們分了杏子,我特意留了幾個,回到家里分給了弟妹,父親看見問我:
“你去園子了?”“嗯,偷杏子被爺爺打了一拐杖”,“打得對,那杏子熟了要分給社員們的,你偷不挨打才怪呢……”。
自從挨了爺爺?shù)拇颍铱匆娔侵还照纫彩恰皻獠淮蛞惶巵怼?,一次看見爺爺睡下后,我悄悄地將拐杖拿出門去想把它弄折,首先我將拐杖橫放在膝蓋上,兩首抓住拐杖的兩頭狠命地向內(nèi)使勁,那拐杖就是“巋然不折”,我心里想看你有多結(jié)實,我走到門外的那個石鎖前,抬起拐杖狠命地輪下,哪知拐杖被石鎖反彈,隨之掙脫弧口反向我彈來,打到我的額頭上,我自討苦吃挨了自己的“打”,折回屋里悄悄地將拐杖放回原處。
秋收的季節(jié)到了,山野里的麥子聽著秋風(fēng)的歌聲,擠出麥殼露出青紫色的臉兒東張西望,那些膽大裸露的麥粒兒卻被飛來的麻雀冷不防摘取吞進肚里,園子里的胡蘿卜、蔓菁等早已收獲分給農(nóng)家,已在飯菜里摻和上各自的味道蔓延村莊,只剩下那些綴滿樹枝的杏子,村里人早出晚歸上山收麥,路過那塊園子都會向杏樹上瞅瞅,看看杏子是否熟了,這季節(jié)爺爺拄著那只拐杖在園子里走得格外勤了,每顆杏樹下面都留下了爺爺拐杖斑駁的印跡,那拐杖堅硬的性格里也滲透了爺爺?shù)木髲姾晚g性,麥收剛完杏子就披上了黃蔥蔥的衣服炫耀著它晚秋成熟的顏色,這時爺爺便讓隊長派上四五個人,拿上一大塊帆布,四人扯住帆布的四角站在樹下,一人爬在杏樹的大丫杈上,抓住樹枝使勁搖晃,那杏子撲棱棱地往下掉在帆布上,偶爾有滾落地上的杏子卻被摔成稀巴爛,樹梢的杏子好像有些死皮賴臉不愿意掉下,爺爺邊將自己的拐杖遞給樹上的人,用它輕輕地敲擊樹枝,那些杏子才不情愿的掉下……
“分杏子啦……分杏子啦……”
村里的孩子們聽見隊長的喊叫,一個個往園子里跑,邊跑邊唱著歌謠:
早晨起來去摘杏,
來到樹下我吃一驚,
哎呀呀,
是誰夜里來偷杏?
掉在地上還沒撿凈。
我躲在墻后偷偷看,
突然吹過來一陣風(fēng),
哎呀呀,
原來風(fēng)兒是小偷,
搖落金色的小星星……
1981年我光榮參軍了,去公社集中的那天,爺爺執(zhí)意地要把我送村外的岔路口,我騎著生產(chǎn)隊的大紅馬,爺爺一直跟在后面送我,我扭頭看著爺爺,爺爺握著的那只拐杖輕飄飄的、無聲無息地在爺爺?shù)纳砼砸簧弦幌聞澲【€,到了岔路口我連說著:爺爺您快回去吧!爺爺?shù)哪侵还照群蜖敔斠粯诱驹谀抢镆粍硬粍拥乜粗疫h去的背影……
1982年包產(chǎn)到戶了,父親來信說園子里的土地分給了部分農(nóng)戶,那些生長了幾十年的杏樹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農(nóng)具,當(dāng)然也有變成“拐杖”的,握在了別人的手里,但爺爺還是閑不住,時不時住著拐杖到園子里走一走、看一看,那只拐杖總是走在爺爺?shù)那懊鎸⑺麛v扶。1990年83歲的爺爺終于閑在家里了,常常坐在那個石鎖上發(fā)呆,但那只拐杖還是不離手,偶爾舉起它嚇唬著那些圍觀他的公母雞,這年的春天我國邊境戰(zhàn)事未熄,時任鄉(xiāng)任武裝部長的我正在入村開展春季征兵工作,當(dāng)我從山大溝深的村子里回到鄉(xiāng)政府時,才知道父親在一個星期前就來了電話說爺爺不行了,那時沒有手機,爺爺病危的消息傳到鄉(xiāng)政府里就算“傳到家了”,等我回去時爺爺早已入土,我懷著沉痛的心情與兄弟們一起走進了家族的墳冢,爺爺?shù)膲烆^上插著的魂幡僅剩幾條白色的紙穗隨著春分搖曳,發(fā)出“吧嗒嗒嗒”的聲響,我跪在墳前點燃一卷燒紙,默默禱告在天國的爺爺原諒我遲來的送行……
爺爺?shù)哪侵还照热匀涣⒃跔敔數(shù)目活^,顯得孤單凄涼,我拿起拐杖用手掌來回的滑動感覺有點冰涼,但我的內(nèi)心已感覺到拐杖的骨子里滲透了爺爺體溫,傳送在我心靈里的仍是爺爺那種倔強堅韌的性格語言,光滑的拐杖上似乎滾動著那十八個強盜跪地求饒的身影,拐杖那些纖絲交錯的血管里流淌著山泉的水,偶有幾片花瓣點綴,哦,這不是那園中的玫瑰花嗎?細細端詳那拐杖的拐彎處影影約約顯現(xiàn)著那些高低起伏的群山,我想原來我的祖先們手握住的是那連綿不斷的群山,它是山河的橋梁,一頭踩著地,一頭撐著天,它才是大山的精靈,永遠穿行在黑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