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奔跑的時光，流年不易，沒有自渡，也無他助。
　　 秋季，微涼。在麒麟城讀大三時，我和以前一樣坐五路車，在麒麟花園下。走在街上一股蕭瑟襲面而來，不遠(yuǎn)處卻流露出與這秋瑟格格不入的熱鬧。隨著人潮走近一看，我愣住了。滄桑而陌生的面容，絕望而犀利的眼神，這種眼神好熟悉，熟悉得心疼。緣分使然，本是故人重逢，原該滿心歡喜地邀她們吃頓熱飯，小酌兩杯，可是不知為何？我跨不出那一步，或許她們已經(jīng)忘了我，因為在她們看來我也只算路人甲，事不關(guān)己的路人甲。
　　 那時，高考結(jié)束后，我做起了小攤販，賣著壽司，賺點零花錢。日子簡簡單單，小攤販也有小攤販之間的情誼，樸實無華。廣場周圍，平時人流量也不大，許多老大爺老奶奶會在那里跳跳廣場舞。有一天早晨，按照往常應(yīng)該還是冷清一片，奇怪的是，此時廣場上已經(jīng)匯聚了很多人，不約而同地圍了幾大圈，里三層外三層的。
　　 我費力擠向了前面，一個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臟兮兮的，頭發(fā)一股粘著一股，穿著一件黑里發(fā)亮的襯衣，透過粗糙的外表卻不難看出她五官很標(biāo)致。她手持一把長劍，那劍越舞越快，就像一條銀龍繞著她上下翻飛，左右盤繞。
　　 那劍舞得果然不錯，劍過處，習(xí)習(xí)生風(fēng)，廣場上大家掌聲不斷，歡笑不斷。
　　 我認(rèn)真端詳了她的面容，卻見她無動于衷，臉上沒有歡樂沒有憂傷，為了讓這里更熱鬧，她放下了劍，赤手空翻起來，在空中不停地旋轉(zhuǎn)，一直旋轉(zhuǎn)到廣場的另一頭，廣場歡呼聲更甚，我細(xì)細(xì)一看，她臉旁有液體，不知是淚還是汗！
　　 表演告一段落，有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姑娘抬著一個破碗前來收錢，她很瘦，臉上沒有一點肉，身體有點佝僂，乍一看我以為是書里的小蘿卜頭。熱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三層的圈子慢慢只剩下稀疏的一層，一塊兩塊，轉(zhuǎn)完一圈碗里只有稀稀疏疏的躺著一二十塊錢。
　　 小姑娘把錢交給姐姐，她開始站在了廣場中間，中間豎起一根鐵桿，鐵桿上面綁著一塊布團(tuán)，她費力的爬上鐵桿，用嘴緊緊的咬著布團(tuán)，用手一推，雙手一放，整個人就在半空中旋轉(zhuǎn)，像荊棘鳥一樣，隨風(fēng)飄蕩，沒有歸宿，不能落地……轉(zhuǎn)久了她嘴角流出了淡紅的血液，那是孩子特有的血液，那是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特有的血液。廣場又再度熱鬧起來……
　　 她轉(zhuǎn)了一會，突然背后有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過來，為這個小姑娘準(zhǔn)備了一個小鐵桶，剛才表演的錢也全部進(jìn)了他的口袋，小鐵桶要用來做什么呢？大家好奇心十足，小女孩木訥地站在小桶了，突然不見了，大家驚叫，小桶打翻了，真真切切看到了小女孩縮在了里面，我看不下去了，想上去阻止，可惜被同伴拉回去了，小氣的人們這次大氣了，錢灑了一地，那個老男人撿著錢一邊漏出了他的血盆大口。
　　 夜幕落下，人潮散去，我也準(zhǔn)備收攤，她倆才忙得點東西，買了兩個洋芋狼吞虎咽起來，這時場上沒有歡笑沒有掌聲，兩人卻是最歡樂的時光，終于自由一點，歇口氣了。
　　 我怯怯地走了上去，送了兩盒自己做的壽司，里面多加了肉松和米飯，又悄悄塞給那個小女孩20塊錢。那時我記得她們的眼神，蒼涼而有一絲感謝，她們抬起頭望望我，臉上依舊沒有微笑，沒有憂傷……
　　 那個男人又出現(xiàn)了，把她倆拉上了面包車，我不敢想她們的明天，沒有明天！只有周而復(fù)始地重復(fù)這樣的生活。幾天以后，她們走了永遠(yuǎn)的離開了我的家鄉(xiāng)，望著她們的背影我想可能永遠(yuǎn)不會再見面了，或許她們的父母會來接她們回老家，讓她們過點正常的生活，或許社會上的好心人會收養(yǎng)她們，讓她們有個家。
　　 再次相遇，一切沒變卻又變了。身邊依然有掌聲和歡笑，這一切的一切依舊跟她們沒有關(guān)系。而小妹妹的脊柱已經(jīng)嚴(yán)重變形，彎曲佝僂，身體也越發(fā)消瘦，眼圈周圍開始浮腫，如一個被人玩舊玩臟的洋娃娃，棄在了苦澀里，要是再這樣無休止的表演下去，她也許變成一根羽毛，朝著自己想去的方向飄去，朝著溫暖飄去，她沒有選擇的機會，甚至沒有反抗的機會！是那些黑心的老板，那些無知的掌聲和歡笑，那些麻木的眼神把她推下苦難的深淵。我走過去輕輕問了句；小妹妹還記得我嗎？她看著我沒有說話，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打亂了思緒，可能她已經(jīng)根本記不得了，因為她的世界我來過卻沒有為她改變什么。流年不易，流浪的孩子，沒有自渡，也無他助。
　　 表演散場了，一切如常，旁邊的一個年輕媽媽帶著一個小公主過來，小女孩任性地說著：“這個德克士的雞塊真難吃，以后我只吃麥當(dāng)勞的！”，媽媽柔和地答道：“來，德克士的媽媽吃，現(xiàn)在帶你去買麥當(dāng)勞的……”
　　 我頓時淚如泉涌，同樣的女孩，為什么差別如此大呢？
　　 仿佛在我眼前，血紅的夕陽打在兩個女孩的臉上，她們的淚水被染紅了，紅得如血。每一滴血紅的淚珠，似乎是一個悲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