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交鋒(小說·旗幟)
一
病房里,一陣喧鬧戛然而止。
瀟飛坐在床頭,一副無所謂的神態(tài)。此刻,如果不熟知,沒有人知道他是一名軍人。
護士長氣沖沖地離開了病房。
推開醫(yī)生辦公室的門,護士長沖著正在看醫(yī)案的文馨嚷道:“文醫(yī)生,那個瀟飛入咱們醫(yī)院兩天了,不吃,不喝,也不接受治療,再這樣下去他的傷口就會感染,還能進行二次手術嗎?”
文馨抬眼看了看護士長著急的樣子,她非常理解護士長的心情,溫和地安慰道:“他在維和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了生死考驗,回到祖國后會有一段過渡期,找個心理醫(yī)生給他做個心理輔導會好些?!?br />
“咱們醫(yī)院的心理醫(yī)生都用上了,他連門都沒讓人進,軟的硬的我們都用過了,我看他根本不想配合,是不是徹底放棄治療?”
“他是軍人,不會輕易放棄的,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br />
護士長微微地點了點頭,走近文醫(yī)生,還是有些擔心地說:“聽說這個瀟飛是副軍長的兒子,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人怎么能受得了戰(zhàn)場上的槍林彈雨,他要是真的被嚇破膽了,不想出院,就是找一百個心理醫(yī)生也沒用。”
“你可別小瞧這些戰(zhàn)士,他們流過血,經(jīng)歷過生死。我們要尊重他,也要理解他,還要想辦法治好他?!?br />
“文馨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可是他在我們面前表露出來的就是一個少爺兵啊,護士和醫(yī)生誰踏進他的病房他就趕誰,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你是醫(yī)院的協(xié)理員又是他的主治醫(yī)生,你去看看吧!”護士長無奈地說。
“好,我去看看?!?br />
文馨隨著護士長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瀟飛的病房。瀟飛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雙悲涼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手中緊緊地握著一張沾滿血跡的信紙。
文馨走到床前,眼睛盯著瀟飛,問道:“為什么不肯接受治療?”
“身體是我的,要怎樣我說了算?!睘t飛冷漠地瞥了一眼文馨說。
“身體是你的,命也掌握在你的手里,我不干涉你的權力。但是,我是你的主治醫(yī)生,治好你的身體,也是我的責任和權力。”
“那是你的事。”瀟飛不屑地回答。
文馨毫不客氣地說,“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看看,維和戰(zhàn)場上的官兵,哪一個沒有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哪一個會當縮頭烏龜?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竟然害怕治療?難道你是怕治療好了重回戰(zhàn)場嗎?你回答我!”
一連串的反問,瀟飛被問得半天無語……
片刻之后,文馨繼續(xù)追問,“你可以不回答我,如果還想重回戰(zhàn)場,那就好好地活著,好好地配合治療!”
她看到瀟飛欲言又止的樣子,抵觸的情緒有所緩和。
文馨看到了他眼神里的變化,知道剛才的嚴厲已經(jīng)起到了作用,也激發(fā)出了他的潛意識,心里暗想:僅有嚴厲,還是不行的,還要想辦法讓他感受到關愛……對,是關愛。
她不失時機地轉變了語氣,輕柔地說:“你這樣半生不死的樣子,就沒有想過你的父母嗎?他們可能時時刻刻在為你擔心?!?br />
瀟飛聽到這句話,眼里的淚意迅疾隱去,隨即不耐煩地接話,“我沒有母親,更沒有父親,我不過是一個戰(zhàn)士,一位將軍失去一個普通的戰(zhàn)士不會心痛的。”
文馨似乎看到了,一絲怨恨的眼神一閃而過。
為什么會這樣呢?文馨心里暗忖:他為何對家人如此冷漠?為什么如此說父母?難道父母是他心中的死結嗎?如果是,就得想辦法打開他的心結,打不開他的心結,后面的工作就沒辦法進行……他是部隊的干部子弟,一定是在部隊大院長大的。我們高院長就住在部隊大院里,年齡與瀟副軍長相仿,他會不會了解一些瀟飛的家事背景呢?
想到這里,文馨安慰了幾句瀟飛,轉身離開了病房。
二
文馨將瀟飛拒絕配合治療的情況簡單向院長進行了匯報。
高院長聽后,輕嘆了一聲說:“這孩子,心里還是有想不開的事。”
果然猜對了!院長應該了解瀟飛,也應該了解他的父母,只要知道他的心結,治療也就好辦了。于是,文馨問道:“您了解他嗎?”
“他在部隊大院長大,他的母親也曾是我的同事,我多少了解一點他的情況?!?br />
“那真是太好了,您知道他的情況,我們就好開展工作了?!蔽能靶睦镱D時開朗了許多。
“想知道什么就問我,我都告訴你們?!痹洪L和善地說。
“通過這兩天的接觸,我從瀟飛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難以說出的恨意,像是怨恨又像是悔恨。要想解除他心里的怨恨,就需要他的家人配合,最好先讓他的家人見見他。”
“這也是我犯愁的事情。他是副軍長的兒子,父子之間卻有著心理隔閡。副軍長為了不與他發(fā)生矛盾從來都不正面見他,就拿這次來說吧,他傷得這么重,首長也只是暗中默默地看著傷心,等他快蘇醒的時候就離開了?!?br />
“那就通知他的母親吧,母親是最慈愛的,他也許會聽他母親的話接受治療?!?br />
“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他就是因為母親的去世,副軍長沒有在場而開始恨他的?!?br />
原來他還有著這樣的故事。難道他的心結,就是這件事嗎?父子不相見,永遠都無法打開心結?。】捎秩绾尾拍茏屗麄兏缸酉嘁娔??想到這里,文馨問道:“您知道他最貼心的朋友嗎,與他無話不談的,或許他們能打開他的心結,讓他走出自己的世界?”
院長笑了笑說:“丫頭啊,你可問倒我了!那是人家的私事,我怎么會知道呢?”
父母雙親一個過世,一個見面像仇人,親戚朋友又沒有辦法聯(lián)系到……文馨自從進院以來接了不計其數(shù)的患者,從來也沒有碰到像瀟飛這樣的患者,瀟飛啊瀟飛,你真是我工作生涯中的一道坎啊。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备咴洪L似乎想起什么,忽然說道。
“什么辦法?”文馨著急地問。
“瀟飛和他的母親感情很好,他母親去世時他用口琴吹了一首《絨花》祭奠自己的母親,說不定這首歌對他有很深的意義。你找人給他吹一首曲子,也許這樣能打開他心里的那個死結?!?br />
文馨努力掩飾住心底的那層失望,看著高院長堅定地說,“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我去試試吧?!?br />
三
在文馨辦公桌上就有一支口琴。是她上學的時候買的,很長時間沒吹了。她拿著口琴就來到了瀟飛的病房。
見她走進病房,瀟飛不耐煩地說:“怎么又回來了,怕我死了不好向首長交代???又回來當說客!這不怪你,我的事與你們無關!”
文馨看也不看瀟飛一眼,自顧自地說:“你吧,是生是死,我沒有多少興趣,我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你是軍人,你應該知道,你有你的權力,我有我的責任。這就像任務面前,你是選擇自由的權力,還是選擇服從的責任?”
“你又是來說服我的!”
“我也是來告訴你一個軍人的責任和擔當?shù)?!?br />
“這些道理,我都懂!”
“你真的懂嗎?醫(yī)院里有多少病人?怎么偏偏就你這么難相處?難道只有你一個人上過戰(zhàn)場嗎?只有你一個人經(jīng)歷過生死嗎?還是你是功臣就可以鬧特殊?”
文馨的一番話深深地刺激著瀟飛,他慢慢地低下了頭……
瀟飛半天無語。文馨繼續(xù)說道:“我以為軍人都是熱血兒郎,沒有孬種!你說說,你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是什么?不敢坦然面對生死,不敢坦然面對父親!你的心里難道只有你自己嗎?難道只有怨恨嗎?你是誰?。磕愀赣H是軍首長沒錯,和你有什么關系?醫(yī)院又不是你家開的,醫(yī)生和護士又不是你家的丫鬟傭人。你以為可以按你的情緒來嗎?你開心就看病,不開心就將人拒之門外,你憑什么?”
看著文馨憤憤的樣子,瀟飛再也忍不住了,壓抑的情緒爆發(fā)了。
“你說得都對!我什么都不是!面對生死我只會逃避!連戰(zhàn)場上的應急措施都做不好。我現(xiàn)在能活著用的都是別人的命換來的!我不想用別人的命來換我!我誰也不連累,我想死怎么就這么難啊!”
說完了這番話,他一把扯過被子,把臉埋了起來。
看著瀟飛的樣子,文馨沒有安慰,她知道現(xiàn)在還需要加把火。于是,她大聲地說道:“哭能解決問題嗎?生命是你自己的,怎樣決定你說了算!你若是真的不想活了,誰也攔不住。你要知道你是一名軍人,你要是想當一個尋死的弱者,即使死,也毫無意義!”
她訓斥完瀟飛,“啪”地一下,把口琴放在瀟飛的床頭柜上,轉身離開了病房……
四
第二天晚上,文馨值班。她并沒有去瀟飛的病房。她知道,得給瀟飛冷靜的時間。查看了其他病房,就回到了辦公室。她倒了一杯水坐到電腦旁,開始書寫今天幾個手術的病例……突然,走廊里傳來了一陣口琴的聲音,打斷了文馨的工作,那曲子婉轉動聽透著一絲絲悲傷,讓人聽著心痛。
循著聲音,她知道那是瀟飛的病房,心里暗喜。這個瀟飛從入院以來就拒絕配合治療,為難醫(yī)生護士,現(xiàn)在總算有變化了!
站在病房門口,她也在猶豫,是否會打斷這琴聲?
口琴聲還在繼續(xù)。
她也看到了。此時瀟飛的臉上已經(jīng)涕泗縱橫,他強忍著吞下哽咽,盡量使吹出來的曲子不走音。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當兵的男兒更是不會輕易地流下眼淚,在這樣的晚上,一個鋼鐵鑄就的軍人卻哭得這樣傷心。
吹完曲子的瀟飛,看見文馨進來,好像是怕文馨看到他的悲傷。他趕緊背過臉擦拭了淚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的心情不好。剛才,見這有一把口琴就吹了一段?!闭f完瀟飛把口琴遞給文馨。
文馨微笑著說:“你吹得挺好的!先拿著吹吧。聽你吹的是一首有關戰(zhàn)友情的曲子,你一定很想你的戰(zhàn)友吧?”
“我是在擔心在異國他鄉(xiāng)執(zhí)行任務的戰(zhàn)友;也想念為我犧牲的戰(zhàn)友?!闭f著瀟飛拿起了那張染滿血跡的信紙。
“當兵就是為了打仗。上了戰(zhàn)場傷亡在所難免?!?br />
“可是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我親眼看著他被炸的血肉模糊,他才剛剛二十幾歲。就在他死的前一天他還對我說等維和結束就申請轉中士,他的申請報告還在我這,可是……人就這樣沒了。”瀟飛緊緊地握著血跡斑斑的信紙,陷入了極度的悲痛之中。
“你的戰(zhàn)友為了救你而死,你就更應該振作起來,將他的精神延續(xù)下去,而不應該消極地活著。每個人都會有悲傷絕望的時候,絕望不是絕路,你不能一直困在牛角尖里,你要走出來,前方還有活著的戰(zhàn)友,他們在等你和他們一道上戰(zhàn)場……”
“謝謝你,文醫(yī)生。是你讓我懂得了很多。我這兩天給醫(yī)生護士帶來了很多困擾,抱歉啊?!睘t飛歉意滿滿地說。
“昨天,我話也說重了,你不要介意?!蔽能坝行┣妇蔚卣f。
“你說得很對,我不該那樣的,作為軍人我應該做到該有的樣子?!?br />
“去國外執(zhí)行任務的官兵們,尤其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槍林彈雨的,回來的時候多少都會有一段心理適應期,我能理解你?!?br />
“你一個女子有這么強的心理素質(zhì),真讓我佩服!”瀟飛調(diào)侃道,也豎起大拇指稱贊。
“我是醫(yī)生啊。”文馨開朗地說。
五
時間很快,文馨像往常一樣去查房。走到瀟飛的病房前,她看見一位中年男人正和瀟飛在談話。只見他大約五十幾歲的年紀,雙眼充滿了懾人的力量,威嚴極了。他將一份報告遞到瀟飛的面前歉疚地說:“這份轉業(yè)報告我已經(jīng)簽字了,以后我不會再干涉你做任何事了?!?br />
如果是剛入伍的時候,見到這份轉業(yè)報告,瀟飛會毫不猶豫,想都不想地接受它,然后和他不喜歡的地方說拜拜,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現(xiàn)在的瀟飛已經(jīng)不是八年前的那個不聽話的叛逆少年了。八年的歲月將他從一個少年變成了青年,從一個新兵變成了老兵,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熱愛部隊,部隊和戰(zhàn)友已經(jīng)變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軍旅生活的點點滴滴,就像一幅幅畫面在瀟飛的腦海里閃動著……
安靜地沒有交流。兩個人也在刻意回避著彼此的眼神。
片刻之后,還是那位中年男人忍不住地開口說,“從你出生開始,我就為你規(guī)劃了人生的道路,從來沒有問過你喜不喜歡,也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高考過后你想考理想的大學我卻硬生生地讓你去考軍校,軍校畢業(yè)人家都被分配做了軍官,我卻讓你從一個士兵開始,你為此和我大鬧,我不得已和你簽了協(xié)議,并且承諾你,你做得好到一定期限我就會讓你轉業(yè),現(xiàn)在你做的很好了,甚至是我的驕傲,我不應該在綁架你的人生了,我還你自由?!?br />
文馨聽明白了,這位中年男人原來就是瀟飛的父親。瀟副軍長晚上著便裝來醫(yī)院,就是想跟兒子好好交流……
“這份自由太晚了!”瀟飛的話打斷了文馨的思考。
“這么些年你盼望的不就是我在這張紙上簽上字嗎?現(xiàn)在我簽了,你該高興,該喜悅才是!”
“我現(xiàn)在成了您瀟副軍長的無用之兵了?”瀟飛俏皮地轉移話題。
“我讓你當兵,你恨我。現(xiàn)在我放你走,你還恨我。我們就不能像平常父子那樣相處嗎?”父親有些惱怒又無奈的悲戚樣子。
“好啊,我們就說平常父子的事。作為父親,你了解我現(xiàn)在的心情嗎?在國外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我們的營區(qū)遭遇了恐怖襲擊。一輛裝滿炸藥的汽車沖破了營區(qū)外圍的防護鐵絲網(wǎng)瘋狂地向我們的崗哨沖來……車前燃起了大火,我和我的好戰(zhàn)友——馬飛距爆炸點距離最近,他一把將我推了出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沖過來的汽車就爆炸了,我被炸出幾米之外,幾秒后又‘嘣’的一聲,那聲音震耳欲聾,馬飛被炸的血肉模糊……”
希望繼續(xù)在八一展示您的才華!(^_^)
祝您生活愉快!佳作不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