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住院部一樓大廳的角落。
正是早飯時間,正月天冷得讓人直哆嗦,她坐在冰冷的長凳上,正把腳放在一個塑料袋里,邊上是一雙被雪水浸透了的黃膠鞋,她褲腳卷起,露出斷了線的毛褲,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上身是一件打著補丁的黑藍(lán)色老式斜襟棉襖,頭上包著一條大枕巾,額前散亂的頭發(fā),遮擋住了布滿溝壑的臉。
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我,她便微微抬起頭,松弛的眼簾,大大的眼袋,還有茫然的目光……
提著飯缸走出病房樓的大門,外面濃云低沉,寒風(fēng)逼人,房頂上的積雪偶爾墜下幾片,我一邊躲閃一邊想,那老人是誰?怎么獨自坐在那兒?是她的親屬在住院?還是她自己來看???她吃早飯了嗎?待回來了去問問她吧,怪可憐的……
我急匆匆地打好飯菜回到病房樓,一掀開厚厚的門簾,就朝著角落望去,她如雕塑一般坐在那里。哦!原來她是用塑料袋裝了熱水在泡腳啊,我正要上前,手機忽然響了,是老婆打來的。還是先給老婆送飯,一會兒再下來看她,順便給她捎個臉盆吧!我三步并作兩步趕到病房,與老婆說起此事,老婆說:“我自己能吃飯,你趕緊下去問問,看能不能幫幫她!”
我?guī)е樑柘聵?,又去開水房打了一盆熱水,直奔大廳的那個角落,還沒走到就見——
“來,我剛買的的包子,你先吃個?!币粋€中年婦女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個角落。那婦女四十多歲,穿一件棗紅色羽絨服,皮膚黝黑,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你看看你,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烤火,出來干啥?咋還洗頭?一身都是水!”她嘮叨著,伸手拂去老人肩頭和胸前的水珠。
老人并未理會婦女的話,仍舊用一條粗糙的毛巾沾著熱水擦頭發(fā)。婦女見老人不說話,便一把奪過毛巾,蹲下,在熱水中搓了幾把,使勁擰干,一手托著老人的頭,一手輕輕地擦拭老人稀疏花白的頭發(fā),一邊繼續(xù)埋怨著:“你說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一大早出來撿破爛,看把鞋濕成啥樣了,你泡泡腳也就算了,還要洗頭,這么冷的天,出去了還不把頭發(fā)凍成冰凌尖子?。俊?br />
我這才留意到,老人坐的凳子下有個編織袋,里面估計也沒幾個值錢的廢品。只聽那老人喃喃道:“娃兒們都出去做活了,過年也沒回來,我老婆子家啥也干不動了,出來拾個破爛換倆錢,能買個饃吃都中?!?br />
“是這樣啊,你鞋濕了,我這里還有些小錢,你先拿著,一會兒去買雙襪子吧!”那婦女上下口袋翻了個遍,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塞到老人手里,又拿起那個大枕巾,試圖把老人濕漉漉的頭發(fā)弄干。我忽然覺得,這原本陰暗的角落純凈而明亮起來。
“我得給俺老公公送飯了,外面冷,你先別出去!”那婦女掂起盛了飯的袋子轉(zhuǎn)身走了幾步,頓了一下又把袋子放下,把手伸進褲兜里摸索了一陣子,掏出一張嶄新的50元鈔票,拉起老人的手:“大娘,這些錢你先拿著,買點吃的回家去吧!”
老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口里仍喃喃著,直勾勾地盯著中年婦女,眼中忽然閃過一絲亮光。
我趕緊把手伸進口袋里也想拿出些錢給他,卻發(fā)現(xiàn)走得急,兜里只有幾塊零錢,不過倒是能夠買碗熱湯了,至少可以溫暖一下老人那冰涼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