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短文兩篇——（散文）
　　
　　 那年的冬至
　　
　　 文/辛淑英
　　
　　
　　 入冬后，晝短夜長，母親除了忙一日三餐，夜里還要在油燈下給我們做棉衣棉鞋。山芋、蘿卜、白菜怕凍，藏進(jìn)井窖了。剩余的白菜蘿卜洗凈，切成段或絲，淹一壇子過冬吃的泡菜。泡菜里加了去皮的花生仁杏仁，煮熟的黃豆。天氣太冷，吃在口里的泡菜，清脆爽口，冰得牙根發(fā)麻、牙齒打顫，還在吃。
　　 忙碌是大人的事，孩子們喜歡在村里瘋跑，唱那流傳了多年的歌謠：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河開、八九燕來，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就像村莊是個大舞臺，每天得上演開場戲一樣。凍得清鼻流水，耳朵紅腫、手腳貓撓狗抓得癢疼，不知覺中打發(fā)了一天的時光。
　　 一天，下起了雪。母親吩咐父親，趁著雪還沒下大，趕快去家后把蘿卜拔來，要冬至了，好包頓餃子吃。父親放下畫筆，搓著凍發(fā)麻的手，夾起口袋，叫上我，寒冷中冒著雪花去了菜園。
　　 父親彎腰斜肩，抽動著鼻子，將蘿卜櫻子上面的雪抖落，露出凍得挺索的青櫻子。他說：“下著雪還不是太冷，等過一陣子地凍裂了，蘿卜想拔也拔不出來了?！?br />　　 在一個孩子的想象中，我原以為父親會扯著蘿卜櫻子，口里發(fā)出“嗨喲——嗨喲”的聲響拔蘿卜，沒想他扒拉開蘿卜櫻子后，手像刀子一樣“捅”進(jìn)泥土里，劃開蘿卜周圍鼓裂的土縫，抓住蘿卜櫻子底部用力地晃動，接著沾著新鮮泥土的大白蘿卜被拔了出來，手上都是泥土。
　　 冬至的前夕，母親用凍裂的粘滿白膠布的手，把蘿卜洗凈，劃去上面的根須，切成薄片放鍋里煮。黃昏里，滿屋的熱氣中是濃濃的煮蘿卜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母親和好了面，把剁碎的蘿卜合肉加佐料一起攪拌。父親搟皮子，搟得又勻又圓。我學(xué)包餃子，不是放的餡多合不攏邊沿，就是撐破“肚子”。母親笑我，冬至吃餃子，不凍耳朵不凍手，你不會包等著挨凍罷。我才不呢，一定要學(xué)會！掌握母親包的訣竅，先合逢，再捏花邊。到底不如母親捏的花邊好看，母親的手像變戲法，給個個餃子都穿上了花邊裙子，圍著圓拍子中心轉(zhuǎn)圈跳舞，又像一大簇白色的花朵，盛開在圓拍子上。她說“要多包些，寧窮一年，不窮一節(jié)”讓我們吃個夠。
　　 吃過餃子，夜幕降臨，家家都閉了燈，聽不得雞鳴狗吠。夜空靜謐，大地沉寂，那是真正意義上的萬籟俱寂，濃厚而黑的夜晚，似一口碩大的鍋從天上扣下來。
　　 定格的是當(dāng)時的情景。多少年里把那日子溫習(xí)了一遍又一遍，止不住熱淚盈眶。想起西方畫家筆下的油畫——昏暗的光影中是農(nóng)民的一家。孩子們在自行玩耍，圍著粗布圍裙的主婦鍋前鍋后地忙碌，金黃色火苗燃燒正旺地舔著鍋底。父親外出歸來，擦著凍紅了的鼻子頭，擦了好多遍，那么執(zhí)著！又讓我想起當(dāng)年爺爺遺留下來的那把小銅酒壺，年月的熏染，時光的打磨，發(fā)著質(zhì)感細(xì)膩的光澤。
　　 諺語：吃過冬至飯，一天長一線。之后晝長夜短，新的時節(jié)在黑夜里開始醞釀。而今餃子已成了家常便飯，冬至，不過成了一種記憶，一種民俗符號。
　　 以古人：“令始于冬至?！庇帧瓣帢O之至，陽氣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钡牡览怼，F(xiàn)代人重養(yǎng)生，入冬后進(jìn)補(bǔ)是有必要的。冬天天寒地凍，萬木凋零之季，此時人體陽氣潛藏于體內(nèi)不外泄，因此，冬日養(yǎng)生頗應(yīng)自然閉藏的規(guī)律。精神上控制情緒，使體內(nèi)陰陽轉(zhuǎn)換自如，心情舒暢了，方可過雅致的生活。
　　
　　
　　
　　
　　 小雪
　　 文/辛淑英
　　 “下雪了！”
　　 我聽到驚呼，抬頭窗外一望，灰茫茫一片。那也叫雪？近似于無。印象中的雪潔凈光澤，雪花漫天飛舞，鋪天蓋地。而此時的雪，綿軟，似為趕節(jié)氣沒來得急裝扮，六角形一點(diǎn)也不明顯。
　　
　　 我打開窗子，索性讓那殘狀的雪花飛進(jìn)來，它落到頭發(fā)上、臉上。臉像被針輕刺了一下，激靈想逃開，瞬間化作了濕氣。我乜斜看頭發(fā)上的雪花，結(jié)了一層絨毛般輕盈的水霧了。不敢動，怕破壞了那自然的圣物給予我的撫慰和妝扮。當(dāng)我最終要關(guān)閉窗子時，感覺上半個身子都是冷的。原還是一股熱的情緒，太短暫，瞬間消融的雪，最終讓空氣歸于冷的感覺。這時如果出門走便道，說不定還要承受雪融后路的泥濘？！
　　
　　 既然雪應(yīng)節(jié)氣而來，多少承載著冬日的盛情，給人了驚喜，但早早融化，也是雪難擺脫的宿命。史料中得：古人對雪的情趣并不比現(xiàn)代人少，有取雪煮茶的雅興。認(rèn)為雪通體晶瑩，無瑕純美，凝聚了天地之靈氣，可謂煮茶的圣物。約上三五好友烤著火爐，臨窗賞雪中梅竹、賦詩填詞，取雪煮沸紫砂壺沏了，蘭花指把小盅、啜飲品茗，可謂意趣獨(dú)厚也！
　　
　　 《紅樓夢》里妙玉取花蕊上的雪，煮茶飲之。落雪有聲，而唯落于花間的有雅情，煮沸沏成茶水，定是清潤爽口，濃濃花香繚繞在氤氳水汽中罷？可見妙玉是冰清靈慧的女子，懂得借助天地間最美的素潔之物，來賦予茶的另一番清香。
　　
　　 現(xiàn)在人浮躁心意重，自然學(xué)不來古人取雪煮沸沏茶來啜飲，也效仿不得妙玉蕊上采雪的雅趣，今日看來，未免舌間閑強(qiáng)。現(xiàn)在大氣污染嚴(yán)重，霧霾恣肆，若取那樣的雪化水煮沸飲用，感覺不到水的清洌，說不定還遭來疾患。
　　
　　 不過，一到冬日，人們還是希望下幾場好雪的。深深的積雪，無疑是給大地蓋了層厚厚的暖被，雪融后浸潤泥土，可兆豐年。孩子的眼里，得到玩耍的情趣了。記得那時鄉(xiāng)下沒有取暖設(shè)施，夜間奇冷，水凍成冰坨，晚上裹著被褥蜷縮入睡。夜里忽然下了雪，一早醒來驚喜地趴窗子上看——呵！好一個白茫茫、銀裝素裹的世界！那樹枝、晾衣繩腫胖，柴草垛、老土墻、牲畜棚、雞窩，都矮了許多，狗雪地上撒歡，開了滿院子的“白梅朵”。趁大人打開的門縫，“哧溜”跑到雪地里去了。邀了伙伴們在雪地上奔跑、打滾、蹦跳、投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也樂乎！早忘了娘大聲囑咐的別踩濕了布棉鞋。瘋夠了回家轉(zhuǎn)，棉鞋浸濕，棉褲也濕了半截腿，凍得瑟縮，牙齒咯咯打顫。娘拿了濕棉鞋、棉褲，放到火上輪番烤，同時數(shù)落沒完，心怯地不敢聲張。
　　
　　 大雪融化后鄉(xiāng)間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或結(jié)冰，給人出行帶來諸多不便。不過，這都是小事。雪是冬天的產(chǎn)物，冬天無雪，就好像冬天沒有了情調(diào)?，F(xiàn)在，冬天生活在有暖氣的房子里，卻常常做夢踩著半腿深的雪玩耍，手凍得紅腫皴糙，仍滿心歡喜。近些年來，內(nèi)地再也下不了那么深厚的雪了，要看只能在網(wǎng)絡(luò)或電視上其他地方的看到。
　　
　　 像眼前，那看不清六角形的殘片雪花，一落地融化了。下了大半下午，才見背陰處草坪上薄薄一層，是那背陰處的雪對冷本身的感覺不太敏感嗎？但那里的雪和那些隨時融化的雪一樣，最終也會被融化，不可能有什么特殊意想，不過是遲一點(diǎn)結(jié)成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