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糕哇，發(fā)糕哇——”
　　 三十一年過去了，每當夜靜人深之時，我的耳畔常常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這聲音充滿了慈愛，更帶給了我溫暖。每當我在困境中一想起這聲音，就會在人生這條并不平坦的大道上奮然前行。
　　 直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連她姓什么也不清楚。但她當年在我們湖口縣城，幾乎比縣長還要出名，因為她是全城唯一一個流動賣發(fā)糕的女人。
　　 在我的記憶中，她總是上身穿一件半新半舊的暗紅色碎花布圍裙，肩上挑著一擔白色洋鐵桶，每天清晨出現(xiàn)在湖口縣城大嶺至湖口渡口一帶，走街串巷，風雨無阻地賣著發(fā)糕。
　　 一九八六年高考落榜以后，我有幸進到湖口中學辦在五七廠內(nèi)的高三補習班里復讀，一個人住在白菜凹我姐姐租來的一間民房里。這一年時間，是我學生時代最最刻苦的歲月，每天除了正常的睡覺之外，就是讀書，做習題。因為我深深知道，只要考不上大學，就得在鄉(xiāng)下種田?？晌疑脝伪?，手無縛雞之力，用我父親的話說，“孩子，怎么辦？你這身板，根本不是種田的料”。因此，擺在我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通過讀書才能鯉魚跳龍門。
　　 那年月，出租房里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所以干擾很少。一天三餐，也全靠自己解決。只要能吃飽，我從來不挑食。除了米飯，在湖口所有的粑俗品種里，我最愛吃的就是發(fā)粑，它既細嫩，又有韌勁，吃起來爽口，味道還微甜，并且容易消化。一年之中，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是遇到做壽走親戚時才能吃到。從我住進白菜凹的第一天清晨開始，我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又一聲悠長的叫賣聲“發(fā)糕哇，發(fā)糕哇——”
　　 我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套上一件外衣，直奔門外。
　　 “大姐，賣的是什么？”因為發(fā)糕這名字，我還當時還是第一次聽說。在我們鄉(xiāng)下，只有發(fā)粑。
　　 “發(fā)糕哇。你怎么住在這里，之前好像住的是一個女的?！?br />　　 “那是我姐。怎么賣？”
　　 “一塊錢四個?！?br />　　 “哇，這么便宜，我要一塊錢的。你每天都來么？”
　　 “當然。這里離五七廠近，附近沒有一間早餐店，卻住了好多學生娃?！?br />　　 “那好，我每天都吃。我最愛吃發(fā)（粑）糕了！”粑字剛一出口，我便改了。
　　 “你愛吃就行，趕快趁熱吃吧！”
　　 望著她走遠的背影，我頓時覺得她是多么的和藹可親，像極了我的姐姐。她的五官很端正，雖然衣著樸素，不愛打扮，可真要妝扮起來，一定會是一位大美人。論年齡，那年她最多二十七八歲吧，反正不超過三十歲，充其量只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因為，因為我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母性慈愛般的光芒。
　　 從此以后，每天清晨只要聽見她的叫賣聲，我會準時起床，買她的發(fā)糕吃，所以我上學從未遲到過。偶爾有一兩次因前夜讀書太晚而起床遲了，我就把發(fā)糕抓在手里，邊走邊吃，差不多走到學校時，發(fā)糕剛好吃完，上課的鈴聲也就響了。有一回，我身上的零花錢剛好用光了，要等到周末才能回家，我就準備不吃早餐了。可是，那天她好像知道我的窘?jīng)r似的，站在我的門口一連喊了五聲，仍不見我出門，便上前毃門。當她知道我沒有錢時，快速地從桶里拿出五個滾燙的發(fā)糕，用報紙包好，強行遞到我的手上，轉(zhuǎn)身就走了。我望著她挑著擔子歡快疾走的背影，眼角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因為我不到兩歲就沒有了母親，是靠祖母和父親一口一口地喂養(yǎng)長大成人的。我童年時代所缺失的母愛，似乎在那一瞬間已完完整整地找回來了。后來，我還錢給她，她堅決不收。別人一塊錢四個發(fā)糕，她每次總是給我五個。后來，我也曾在湖口的其他賣早點的攤位上買過發(fā)糕，可是那味道，干巴巴的，幾乎難以下咽，吃下一個都成問題，更別說一次吃四五個了。
　　 一九八七年高考，江西省是大專和中專分開考試的，報中專的不用考英語。為了穩(wěn)妥起見，我只好選報了中專，結(jié)果我順利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專學校。去南昌讀書的兩年時間里，我再也沒有吃過她親手做的發(fā)糕了。參加工作以后，我又多年一直在廣東打工，呆在湖口的時間極少。記得有一年冬天的清晨，我回到湖口縣城，特意站在白菜凹曾經(jīng)住過的那段公路上等著，希望能看見一個挑著白色洋鐵桶的女人出現(xiàn)，希望能再一次聽見那熟悉的“發(fā)糕哇，發(fā)糕哇——”的聲音?？墒?，她，并沒有出現(xiàn)。
　　 我四處找人打聽她的消息，可聽到的有三種不同的版本。有人說，她前幾年因為丈夫出軌離婚了，一個人帶著不滿一歲的小兒子離開了湖口，去外面打工去了；有人說，她已經(jīng)走了，那一年九江至湖口高速公路上發(fā)生過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她恰好就在那輛九江開往湖口的班車上……還有人說，曾在九江八里湖附近的公路上碰到過她，她打扮得很洋氣，人胖了，也發(fā)福了……
　　 于情于理，我更相信最后一個人說的是真的。在人生的道路上，如今我也已近知天命之年，在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風風雨雨，雖然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沒能飛黃騰達或大富大貴，但我心中始終堅守著一份正直和善良，我一直堅信：風雨過后必有彩虹，付出之后必能成功。在我所有熟悉的人群里，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一位曾經(jīng)陪伴我度過365個清晨、每天為我送來早餐的女人。無論她如今身在何方，都不影響我對她深切的想念和美好的祝福：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