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人間暖情”征文】老家那幾棵楸樹(散文)
聽母親說,剛從大雜院搬出來時新莊子周圍光禿禿的,沒有幾棵像樣的樹。那一年春天,在溝畔給隊里栽樹時,她撿來幾段楸樹根埋在場畔的虛土處,想不到全活了,且長得很歡實,條正葉旺。到了來年春天,那幾棵楸樹像出了弓的箭一樣,嗖嗖地往上竄。沒有幾年,樹身挺拔,樹冠有型了,仿佛一眨眼那些小苗苗就長成參天大樹了。
鄉(xiāng)下樹種很多,可像楸樹這樣好活耐長的還真不多見。
泡桐發(fā)木快,中間是空心,長不了幾年大枝小枝就開始枯萎、死亡了,最后只有伐掉看著用了。刺槐算是樹中的勵志青年,在任何貧瘠之處它都能掙扎著活下去,且能活得枝繁葉茂,可是它的枝干發(fā)育高度有限,長著長著就長出杈股來;成年后的刺槐,樹干不再筆直,像個身駝重任的男子,側(cè)向發(fā)展勢頭猛增,縱向發(fā)展異常緩慢,且老態(tài)畢現(xiàn)。
楸樹和它們不一樣。
它成活之后先長枝干,端溜溜地朝天鉆,一路往上猛沖,旁逸斜出的很少,即使出現(xiàn)了,用刀輕輕一砍,樹干還是端溜溜地朝天鉆,一股穿云沖霄的勁頭!
小時候我最喜歡站在楸樹旁邊看它努力朝上竄的樣子。
剛開始它還沒我高,站在它的跟前我很是自豪。沒過幾年,它很快就超過了我的身高,看它都要使勁地抬頭。后來它成了新莊子周圍最高的樹,在樹身下面很難看到它的頭了,只有離遠點才能看到它的梢部。
身子高了,筆直的特點一直沒變,就像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挺直的腰板,始終筆挺修長。
楸樹身子直溜板正,木質(zhì)細膩剛硬,葉子卻柔軟異常。每年暑假,指甲花開得繁盛之時,我常常摘來搗碎染指甲。包指甲花的首選非楸樹葉莫屬了,它的葉片包指甲花大小合適,且葉脈韌性強,不易折斷。
楸樹的另外一個特點是,根部特別容易分岔出幼苗來。如果不需要移栽的話,這些幼苗早早就被砍掉了,而母親喜歡栽樹,這些幼苗就留下了,長到一人多高時才移栽。
那幾年母親陸續(xù)在莊子周圍栽了十幾棵楸樹,看著它們一個個挺拔的軀干和大小適中的葉子,我心里特別高興。每天放學后,我都要走到楸樹們跟前圍著它們轉(zhuǎn)一轉(zhuǎn),對著它們仔細地看一看,看它壯了多少,看它高了多少。
待到它們長壯實了之后,就可以在兩棵楸樹之間綁秋千架玩了。
清明前幾天,我和妹妹嚷嚷著要打秋千,忙碌的父親總不能及時綁秋千架,實在被我們纏煩了,他就拿條長長的韁繩綁到略微粗壯的楸樹身上,底下再綁一個一尺來長的小木板或者廢舊牛軛頭。這樣,一個簡易秋千架就做成了。
我們的秋千架惹得鄰居小伙伴們眼饞,也嚷嚷著讓他們父親做,可是他們的家門前沒有高大粗壯的楸樹,就只能唉聲嘆氣了。
很長一段時間,架在楸樹之間的秋千架是我們放學后最愛玩的地方。瞪上秋千架左右輕輕晃悠著,那是最幸福、最快樂的事情!
楸樹在長著,我們也在長著。
待我們長大成人之后,它們也成了棟梁之才,只是成了棟梁之才的它們并沒有按照父母的意愿作成板枋,而是成了大弟家的門框。
母親當年給莊子周圍栽了那么多楸樹,也是有目的的,他們準備將來用這楸樹給自己做棺板。
第一次聽到這話,我心里酸酸的,母親卻說得風輕云淡。她沒有直說要用楸木做啥,只說誰誰的父母不知道早地早給自己栽楸樹,到老的時候睡了一副桐木枋,言外之意我心里清楚。
對于老人們來說,他們認為松木昂貴奢華,不適合自己的普通身,而桐木又太廉價單薄,做棺材板太寒傖了。在老家,鄉(xiāng)親們以睡一口楸木枋為榮,所以母親栽楸木也是為他們百年后做打算。
人生的事情誰也無法預(yù)料。
栽楸樹的時候,他們心里的想法他們能掌控,而最后的結(jié)局則不由他們做主了。
父親是腦溢血突發(fā)去世的,走得太突然了,馬上需要棺木,只能買現(xiàn)成的,也就沒辦法指望那些楸樹了,而那些沒有做成板枋的楸樹就多活了幾年。
父親去世后不久,大弟搬到了新房里,母親一個人還在老屋住了幾年。那幾年,每次回去,我都要在那些楸樹底下站站看看。
那時候的楸樹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除過高度變化之外,樹干更加粗壯了,樹皮越發(fā)粗糙了,甚至干裂了。那些干裂的老皮微微翹起,像龜背一樣,但是它們極具規(guī)律地排列在一起,悉心保護著里面的木質(zhì)。每次撫摸那些老皮,我就會想起臉上皺紋日益增多的母親。我想,那每道褶皺里都有歲月的印記。
每次走近它們,我的心里就暖暖的。站在它們身邊,仿佛進入了時光隧道,回到了那段快樂無限的童年時光……
后來母親跟著大弟住進了他家的新房,它們則長成了全莊子樹木之三最:最粗的,最壯的,最高大的。
進入了新時代,人們生活水平高了,都相繼搬進了新房里,老屋就被推成了平地,那幾棵高大的楸樹也跟著老屋一起倒下了。倒下的楸樹,被解成了木板,做成了家具,完成了使命。
回頭想想,感慨萬千:短短幾十年,起于平地的新莊子長成了老屋,又被夷為平地;楸樹由一棵棵幼苗長成了棟梁之才,被伐倒解開,做成了一件件家具。和楸樹同在一起待過的人,現(xiàn)如今只剩下母親和我們姐弟幾個了,這輩子再也沒有地方栽楸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