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舅名叫鄧孝山，今年78歲。他居住的地方隸屬于四川省宜賓市珙縣王家鎮(zhèn)和平村2組。我小時候在他家玩耍的時候，最喜歡爬到屋后的老槐樹上蕩秋千了。老槐樹是何人栽種，五舅也說不清楚，它枝繁葉茂、根深桿壯，樹冠覆蓋面積有半個院子大。
　　 最美是農(nóng)歷四五月間，槐樹開花了，嫩的綠葉，白的花朵，成群的蜜蜂在花間忙碌著，微風輕拂，大半個生產(chǎn)隊都能嗅到槐花那濃郁的氣味。
　　 在五舅家，我最好的玩伴是他的幺兒，他和我都是1974年生的小虎崽，我三月，他九月。那個時候，他說話、做事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們都學著五舅的叫法，叫他“槐子樹”。表弟起名之時，雖然沒有上過學堂，但腦袋并不笨的五舅是動了一番腦筋的，我曾經(jīng)聽見五舅得意洋洋地向我母親解釋道：“三姐，你看啊，我叫鄧孝山，山上得有樹才好吧，也是湊巧嘛，我這屋背后就有一棵老槐樹，我就給他取名鄧有槐，小名就叫槐子樹?！?br />　　 今年表弟槐子樹和我都是44歲的中年人了。幾天前他從北京打來電話，再次和我交流他的大女兒鄧夢垚的病情?！艾F(xiàn)在情況更惱火了，自己走二三十米就累得走不起了，我們這次是在北京安貞醫(yī)院做的手術，這次開支倒不是很大，所有費用將近5萬元，就是術后治療是個無底洞，每月要吃一萬元左右的進口藥?！北淼艿穆曇粲悬c哽咽，“老表，你有文化，幫我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嘛，她不想醫(yī)了?！彪S即，他在微信上給我發(fā)了一張照片，很娟秀的字跡：
　　 “爸，媽，放棄吧！你們把我?guī)У竭@個世界，我心臟有缺陷，我很努力地和命運抗爭，我想考大學，找份好工作，好好孝敬你們，如今看來這個夢想可能無法實現(xiàn)了。我給家庭帶來的負擔太大了，家里還有爺爺奶奶、弟弟妹妹，一大家子的壓力主要都在爸的肩上，家里可以沒有我，但是不能沒有您，爸，您就是家里的頂梁柱，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家里的天就塌了。我不能再那么自私了，做你們的女兒，我已經(jīng)滿足了，既然不能報恩，我更不愿做一個討債鬼。放手吧，下輩子我還做你們的女兒。我死后愿意捐獻身上正常的器官，你們想我的時候，就看看那個用了我器官的人吧，我的生命會在他或她的身上延續(xù)?！?br />　　 表弟說：“這封遺書是她去北京前就寫好了了。當時家里不見了夢垚，表弟發(fā)動身邊的親友緊急出動，才在金沙灣的鐵路上發(fā)現(xiàn)了她。她在鐵軌上盲目地走著，臉白得沒有血色。我忍住了淚，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說：跟爸回家吧，她沒有反抗，默默地跟著我回了家?！?br />　　 聽罷，我的鼻子酸酸的，電話那頭表弟已泣不成聲了，“她已經(jīng)17歲，我怎么忍心看著她活生生地去死?！?br />　　 表嫂姓左，是和表弟在老槐樹下玩耍起來的發(fā)小，他們一起放牛割草，一起步行讀書，一起在老槐樹的枝丫上蕩秋千，最后成為了一對夫妻。2001年，他們的愛情凝結(jié)出一個小生命。夢垚小時候就比同齡的孩子孱弱，走不快，跑不得，經(jīng)常喘粗氣，出虛汗。由于家庭貧窮就沒引起重視。2009年，在浙江打工的表弟接到妻子的電話，說夢垚的身體狀況很差，是否帶到大醫(yī)院進行檢查。這一檢查不打緊，她被確診為先天性心臟病，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論說：“房間隔和室間隔缺損，重度肺動脈高壓，心臟供氧供血嚴重不足，隨時可能猝死?！北淼墚敃r就蒙了，她把夢垚緊緊摟在懷里，淚水奪眶而出，他下定了決心，砸鍋賣鐵也要挽救孩子的生命！
　　 一個大山深處的農(nóng)民，為了挽救女兒，往返于各個城市，宜賓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成都陸軍總醫(yī)院、四川華西醫(yī)院均表示，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手術年齡，不具備手術條件。身著白大褂的主治醫(yī)生們摘下眼鏡，對他說：“一切都太遲了，我們回天無術，準備后事吧。如果條件允許，帶她到處走走，想吃啥好的穿啥好的，盡量滿足她吧?！?br />　　 表弟不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會這么快就離開自己，她才8歲呀，就好比一株沒有綻放的蓓蕾，她還有很長的路沒走。此后幾天，表弟發(fā)動親友向全國各大醫(yī)院發(fā)送求救信息，終于聯(lián)系到上海市兒童醫(yī)院，同意實施手術。那一次，光手術費就花了十余萬元，喜的是，孩子順利走下手術臺，她的命保住了，愁的是，孩子的肺動脈高壓已經(jīng)形成，必須長期進行藥物治療，一盒藥價格要3萬！
　　 為了給孩子保命，表弟只能拼命。他年輕時在老家山路上開過拖拉機，駕駛證也慢慢升級，后來考到了能夠駕駛大貨車的B照。在福建打工期間，他從給老板跑零單，到合伙買車經(jīng)營。他的收入明顯高于身邊的一般打工仔，但是他從不參與同事間的任何聚會，連肉也很少吃，他知道家里有個等藥續(xù)命的孩子。他常常加班，別人工作的時候，他在工作，別人喝酒打牌的時候，他還是在工作。
　　 夢垚自小懂事，她心里明白，為了延續(xù)自己的生命，父母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所以她讀書特別用功，她的理想是考好大學，做一個心血管醫(yī)生，專治心臟病，并好好回報父母的恩情。從小學到初中高中，因為病情的限制，她不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但她絕對是班上最努力的學生。
　　 2016年，表弟在珙縣縣城按揭了一套住房，妻子帶著父母和孩子們居住。他實在把握不住夢垚生命的長度，他想讓孩子享受享受小城市的生活。2017年冬，夢垚的病情再次惡化，那時表弟仍在福建打工，堅強的夢垚只身前往上海市兒童醫(yī)院，往返幾次，獨自完成體檢，最后在上海兒童醫(yī)學中心實施了重度肺動脈高壓手術。
　　 這一筆醫(yī)藥費再次榨干了表弟拼命積攢的油水，家庭經(jīng)濟捉襟見肘。2018年夏天特別熱，珙縣巡場的氣溫徘徊在38度左右，看著妻子發(fā)送的老人孩子大汗淋漓的視頻，表弟很想給家里裝空調(diào)，可是自己再掰著手指頭計算，最后還是放棄了。今年夏天為了增加家庭收入，保證孩子藥不斷，表弟東拼西湊又按揭了一輛大貨車，他曾經(jīng)給我算了一筆賬，“夢垚吃藥一個月一萬，還房貸3000，還車貸一萬二，加上人親來往、衣食住行各項開支，我這個家庭一個月沒三萬塊錢收入沒法運行。”
　　 我突然想到了五舅家背后的那棵老槐樹，有一年下雪了，樹冠上、枝丫上積滿了厚厚的雪，周遭的杉樹、茨竹早就不堪重負缺胳膊少腿了，但老槐樹依然挺立如初，它的枝丫一股也沒有折損。
　　 年近80的父母，身患絕癥的女兒，還有另外需要照顧的孩子，都是生活的弱者，他就像那棵老槐樹一樣張開自己的羽翼，用自己的力、用自己的愛，小心地呵護著、供養(yǎng)著、疼愛著。
　　 為了挽救和延續(xù)女兒的生命，他起早貪黑奮力打拼，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今年國慶過后，夢垚的病情再次惡化，這次孩子超過了17歲，無法再次入住上海兒童醫(yī)院，好在北京安貞醫(yī)院接納并已為夢垚實施了手術。又是5萬左右的開支，更困難的是，今后每個月藥物治療需要一萬多元，那些天價進口藥，新農(nóng)合根本不能報銷。更為擔心的是，專家所說的“今后”，到底是十天半月，還是三年五載，誰也說不清。
　　 12月11號早上，我看見朋友圈表弟發(fā)出了輕松籌的求助信息，撥通了電話，表弟很是慚愧，“唉，為了自己的事，給親朋好友和社會愛心人士添麻煩了，這種恩情只有今后慢慢回報了?！蔽艺f：“大家為你捐款，一方面是出于對夢垚的同情，另一方面更是為你偉大的父愛感動了，你就不要糾結(jié)了?！?br />　　 槐子樹是一棵樹，也是一個人。表弟，我們都力挺你！夢垚，加油！只要不放棄，就會有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