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我老老爺爺?shù)墓适拢ㄉ⑽模?
在山東省沾化縣一帶,人們把爺爺?shù)母赣H稱為老爺爺,把老爺爺?shù)母赣H稱呼為老老爺爺,我的老老爺爺活著的時候,是當?shù)睾苡忻纳倘恕?br />
我小時候是聽著老老爺爺?shù)墓适麻L大的,給我講故事的是我的爺爺。我爺爺總是不厭其煩地給我講他爺爺?shù)墓适隆N疑细咧械臅r候,我的爺爺還活著,他曾專門到老縣城找到我,領著我到殘存的老縣城城墻東門附近,指著一處民宅無比惋惜地說:“你老老爺爺就是在這兒開洋布店的,那個時候的生意真紅火啊!整個沾化縣沒人不知咱家的洋布店,可惜后來被我爹敗了家?!蔽覡敔斣谕聪Я艘魂嚭螅钟脩c幸的語氣說:“也多虧你老爺爺賭博玩錢輸?shù)袅思耶a,要不然我就被劃成地主了。”
我老老爺爺生在光緒初年。他小時候家里很窮,一大家人只有幾畝薄田,沒吃過幾頓飽飯。他長大后,到處給人打短工,盡管他長得虎背熊腰有一把子力氣,東家都喜歡雇用他,但是由于沾化縣土地貧瘠,蝗災干旱連連,地多的也不好過,仍舊食不果腹。一大家人多虧我老老爺爺每年春節(jié)去北京販來糖果賣,要不然連春節(jié)也吃不上一碗餃子。
光緒三十三年,沾化縣春季大旱,秋季大澇,黃河又在利津縣薄家莊決口,水侵入沾化縣境,民不聊生。我老老爺爺看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聽了他表哥的勸說,去周村找事干。
周村號稱天下第一村,絲綢文化源遠流長,歷史上曾經“桑植滿田園,戶戶皆養(yǎng)蠶,步步聞機聲,家家織綢緞”,有“絲綢之鄉(xiāng)”的美稱。清朝后期,"八大祥號"先后來這里營業(yè),遠近富商巨賈云集,大街逐漸成為布行、雜貨行匯聚的商貿中心。清光緒三十年后,周村辟為商埠,商貿范圍進一步擴大。近如青島、濟南,遠至北京、天津、上海、廣州的商號,都與這里有生意往來,大街發(fā)展進入了鼎盛時期。當?shù)赜兄V云:"大街不大,日進斗金"。
那個時候沒有汽車,我老老爺爺是徒步從沾化走到周村的。這天,他來到了周村絲市街,又累又餓,紅高粱餅子早啃完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幾枚可憐的銅板,走進了一家飯鋪。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面條,正想吃,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方板凳上有個布袋子,他也沒多加理會。他吃完了面條,又喝了一碗面湯,也不見有人來拿這個袋子,馬上疑惑起來,立刻想到這是有人把袋子忘到這兒了。他提了一下袋子,發(fā)現(xiàn)很沉,打開一看,立刻傻了,里面全是亮光光的銀元。
我老老爺爺?shù)男膿鋼渲碧?,他這輩子才見過幾塊銀元啊!這些銀元足夠一家人生活二三十年。他想到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想到了窮困潦倒的生活??墒?,我的老老爺爺是善良的,他從小就知道不義之財不能取,他想:這么一大筆錢,丟錢的人不知急成什么樣,說不定也有一大家人要養(yǎng),如果出了人命,我的罪過大了,他看周圍吃飯的人不像丟錢的,也就沒吱聲,把錢袋子收好還是等著失主吧。
到了傍黑天的時候,終于有兩個人進了飯鋪,其中一個人臉色煞白,這個人進來后直奔我老老爺爺坐的桌子。我老老爺爺看得出他就是失主,站起來問來人丟東西了嗎?臉色煞白的人眼里立刻放出一種驚喜的光芒,連連點頭說丟了錢袋。我老老爺爺對來人說等他很久了。來人說了袋子的顏色和里面的銀元數(shù),全對上了,果然是他丟的。這個人哭著給我老老爺爺跪下了……
原來,來人叫宋元福,是臨近的鄒平縣人,在周村他親舅舅的布匹店里當伙計。今天是他舅舅店里回收欠款的日子,上午,他舅舅讓他到周圍的散戶手里收欠款,清欠很順利,剛過中午就把三百零六塊銀元收齊。宋元福走了很多店,說了很多話,既累又餓,走到飯鋪要了一盤豬頭肉喝了半斤酒,酒量不大的他有點醉意,結果回去時把錢袋子忘到了方凳子上,也多虧他前腳走,我老老爺爺后腳就進來了,要不然被別人發(fā)現(xiàn),說不定就不給了。
宋元福暈乎乎地回到店里,他舅舅和他要收的銀元,他才知道錢丟了。他要順原路回來找,他舅媽不讓,和他舅舅說錢肯定讓他貪了,他出去溜了肯定不回來了。他舅舅覺得舅媽說得有道理,就把他綁起來逼問,宋元福委屈得直哭,一番折騰后,宋元福的酒醒了,肯定地和他舅說錢忘到街東頭的飯鋪了。他舅舅派了一個人,監(jiān)視著宋元福出來找錢,結果碰到了我老老爺爺。
宋元福把我老老爺爺帶到了他舅舅的店里。原來,他舅舅是周村數(shù)得著的布匹批發(fā)商。他舅舅聽了事情的經過后,嘖嘖稱奇,要拿出錢數(shù)的一成答謝我老老爺爺。我老老爺爺嚴詞拒絕。后來,宋元福的舅舅聽說我老老爺爺是來找活干的,忙不迭地請我老老爺爺在他店里干,工錢比我老老爺爺一家人種地的收入高許多,真應了那句話,好人有好報。
我老老爺爺在周村干了三年多,做生意兢兢業(yè)業(yè),博得了東家的青睞。家里靠他掙的錢總算吃上了飽飯。后來外國布匹大量涌進,東家讓我老老爺爺在我們老家縣城東大門附近開了一家洋布店,賒東家的貨來買。由于民國后,縣里大力發(fā)展工商業(yè),再加上我老老爺爺實實在在,我老老爺爺把生意做得興旺發(fā)達,成了聞名全縣的商人。城南甜水井村的陌生人李老漢來縣城買布欠了兩元錢,我老老爺爺把一片碎瓦摔成兩半,他和李老漢一人一半,下一個趕集的日子,李老漢的兒子拿著另一半碎瓦對上后把錢還了,我老老爺爺就把兩片碎瓦都扔了,表示李老漢沒欠帳了。這件事在沾化縣傳為佳話。
我老老爺爺有五個女兒一個兒子。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老爺爺)最小,由于是獨子而嬌生慣養(yǎng)。我的老爺爺和我老老爺爺比起來,那真是戴著斗笠親嘴——差遠了。我老爺爺打魚摸蝦賭博玩錢不務正業(yè),再加上縣里土匪漢奸猖獗,只能關店賣地,終于在我老老爺爺去世一年后,把一份大家業(yè)敗光。到了一九四七年,全家又淪落到窮人的行列。我們家倒是應當感謝我老爺爺,要不是他敗光了家,就成地主了。
我高中畢業(yè)后回村當了民辦教師,由于一心撲在教學上,責任田經常草苗不分,村里人說我隨老爺爺,不務正業(yè)。后來,我進城做了商人,買了車買了房,村里人又說我隨老老爺爺會做生意。呵呵!我想村里人后面的議論應當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