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春風還帶著它刺骨的冷，任性的耍著無賴，街上的彩旗和紅燈籠被它卷走，甩在道路兩旁的枯枝上！路上僅有的行人裹緊了棉襖加快腳步，只剩下一個胯下騎著木棍的男人，迎著呼嘯風癲狂的奔跑，一邊拍打著自己的屁股，一邊大聲喊著“駕，駕駕?！笨吹剿娜艘呀?jīng)習慣了他的蓬頭垢面，只有少數(shù)調(diào)皮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模仿他大聲吆喝著起哄。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五婆都心如刀絞……
　　 這個瘋子是五婆的女婿于速，孩子們喊他于叔。他是被八路軍俘虜過來的國民黨的兵。解放后，他回到了家鄉(xiāng)娶妻生子，雖然日子過的清貧，但沒有影響到他們夫唱婦隨的恩愛，小日子也到是美滿。可就在妻子生二娃的時候染上了傷寒。由于家庭條件差，沒錢給她治病，所以還沒等二娃滿月妻子就撒手人寰了。
　　 于叔看著四歲的大妮和襁褓中的二娃放聲痛哭，他恨老天爺，安穩(wěn)的日子才過幾天，就這樣對他！聽著二娃饑餓的嚎啕聲，給孩子找奶媽的念頭在腦海一閃，他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一貧如洗的光景那還拿的出分文？再看看蜷縮在墻角的女兒那呆滯的目光，他又流下淚來，抱著孩子怎么去掙工分？怎么養(yǎng)大他們？他心亂如麻的親吻著二娃稚嫩的小臉，一句句對不起，他下了決心，不能讓二娃餓死在自己手中……
　　 他抱著二娃踉蹌著來到村口王嬸家，求人家?guī)兔o孩子找個好人家。王嬸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的生活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娃，給誰呀，誰又養(yǎng)的起？”他撲通一聲跪下“求求你嬸子，救救孩子吧！我――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他媽生他一次――不容易，讓――一定要他活著――活著……”王嬸聽著他語無倫次的請求，看著他懷中的孩子，用襖袖子擦了一把眼淚“你先把孩子抱回去喂點米湯，我給你想辦法！”
　　 于叔抱著二娃恍恍惚惚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沒注意到前面來人，對方和他說話他才回過神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二娃的姥姥他的岳母五婆。五婆眼里噙滿了淚水，有著憤怒更多的是悲傷，她看著于叔聲音沙啞的問“你真的舍得？”于叔看著岳母像個女人似的放聲大哭“娘，我沒有辦法，我一個大男人去那里給孩子弄奶水吃，大妮還那么小，還需要照顧……”五婆咬緊的嘴唇滲出了血絲，久久才開口“倆孩子交給我，去弄只奶羊來！”于叔看著岳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顫抖著把孩子抱給她，雙膝跪下嘣嘣的磕起了響頭……
　　 好日子苦日子都是日子。倆孩子雖然比同齡孩子瘦弱了些，但是他們也在貧窮中一天天長大。于叔每次來看二娃和大妮，他們都會嚷嚷著讓他抱抱，讓他當馬給他們騎。于叔趴在地上，馱著她倆滿院子亂跑。五婆看著他們父子間的笑鬧，也嘆息著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于叔來看他們的時候，總會給岳母留幾十塊錢。五婆也認真的囑咐他，自己一個人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有合適的人再找個伴！于叔聽著岳母每次臨別時同樣的叮嚀，一股暖流觸動了心底的酸澀。他三歲沒了母親，十五歲父親又被日本人殺害，他沒有感受過親人們太多的溫暖，在他心里早就把五婆當做自己的親生母親了！
　　 就在這個苦難的家充滿生機的時候，命運又一次和他們開了個玩笑。
　　 記得那年的正月十六風和日麗，按照當?shù)氐娘L俗，孩子大人都要出去取百病的（也就是把病痛扔在野外，預(yù)示著一年健健康康的）他給孩子們買了風箏，父子三人一路吃著棗和梨（預(yù)示病痛早早離開）跑去了野外，看著孩子們天真爛漫的笑容，他想起了他們的娘，不由自主的向墳頭走去?？粗鴫烆^一尺多高的枯草，他情不自禁的蹲下來，一棵一棵的拔起，仿佛是在給妻子打掃她的院落。他記得，妻子臨走時的樣子，枯瘦如柴的手拉著大妮的小手，叮囑他“如果給孩子娶了后娘后，別讓柳絮棉襖穿在孩子身上！”他還記得，妻子親吻著二娃自言自“再來投胎，別找生的病娘――出了啥事，也別怨恨你爹……”想到這里于叔的眼淚撲簌簌的滴落在黃土上?！昂⒆铀?，我沒把二娃怎樣，你看他活的好好的，還有――還有大妮，他們長大了，都是咱娘――是咱娘……”就在他淚不成聲嘮叨的時候，于叔恍惚間聽到了大妮哭喊二娃的聲音，他心里咯噔一下，抬頭看見大妮一邊哭一邊跑向水庫的冰。他大吼一聲奔了過去，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只見大妮那小小的身影噗通一聲掉進了冰窟窿，離二娃掉下去的那個冰窟窿也就一步之遙。
　　 看著不遠處的風箏在冰上抖動著翅膀，于叔狂笑著拍打著自己的屁股，“駕，駕駕”爹帶你們騎馬去嘍……
　　 于叔瘋了，他瘋的記不住二娃，記不住大妮，可是他能記住五婆，十六年如一日的騎著木棍，喊著“駕，駕駕”聲給五婆“送錢?！蹦切╁X都是他在路上撕扯的樹葉，他把它們一片一片的摞起來，小心翼翼的揣在懷里，見到五婆一片不剩的掏給她。他告訴五婆他發(fā)財了，一邊拍打著自己的屁股，一邊傻笑著說他騎的是白龍馬，有好多好多的錢，要給五婆買大房子，要給五婆養(yǎng)老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