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何】我不是喪門星(小說)
一
古老的楊樹莊籠罩在疾風暴雨中,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村中央那棵鉆天楊在風雨中不停地搖擺著。
破敗的村街上,污水橫流,一片泥濘。
風雨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光著玉體在村街上狂奔著,她那早已淋濕的頭發(fā)散貼在頸肩上,她那身上唯一能遮羞的破褲頭被雨水淋得緊貼在身上,她的腿上、臉上滿是污泥濁水,她渾身被無情的雨水吞噬著,
當她快沖到村中央那棵鉆天楊樹下時,一聲驚雷將那棵鉆天楊攔腰擊斷,那被擊斷的樹干唰地一下橫臥在村街上,擋住了女子的去路。
這女子愣了一愣,準備往回跑時,突然耳邊響起了她母親的責罵聲:王朵朵,你個喪門星,你滾,你滾!
這個叫王朵朵的女子便奮不顧身地跳過橫在地上的那粗大樹干,頭也不回地直往前跑著,跑著……
正當她跑出村外時,風停了,雨也住了。
她茫然地走到洛河大渠的便橋上。這破敗陳舊的木質便橋早已危機四伏,她望著橋下那洶涌的渠水,不禁打了個寒顫。此刻,她好象清醒了許多。她在捫心自問,難道這就是我的生命盡頭嗎?難道這就是我的命?想到這里,倔犟的王朵朵用盡平生的力氣,歇斯底里地喊道:“不,我不是喪門星!”由于用力過度,加之饑寒交迫,她昏倒在了便橋上。
不一會兒,一群從菌種場下工的農家女孩子沿著田間小路,朝便橋上說說笑笑地走來。
走在前面的一小個子女孩朝大個子女孩道:“萬花姐,咱們菌種場洗瓶子的王朵朵怎么不見來了?”
那個叫萬花的女孩道:“聽說老板為了降低裝瓶子的成本,叫她去給場里撿避孕套上面那個圈兒,她不去,就被老板辭退了!”
小個子女孩道:“老板也太摳門了!這種活竟叫一個女孩子去干,多買些皮筋兒不就對了!”
萬花道:“避孕套圈比皮筋質量高!”
萬花的話音未落地,一個女孩驚呼道:“橋上有死人!”
萬花不在乎地道:“別一驚一乍的,讓我看看!”她上前一看驚呼道:“這不是王朵朵嗎?怎么會光著身子呢?”
其余幾個女孩也跑過來驚呼道:“就是王朵朵!”
萬花向大家招呼道:“誰有多余衣服,快拿出來!”
一個背著挎包的女孩道:“萬花大姐,我這里有套破舊的軍用服,不知行不?”說著便從挎包里取出那套舊軍服遞給了萬花。
萬花接過舊軍服道:“都這會兒了,只要能遮羞擋寒就行!”說著將朵朵扶起來抱在懷里給她穿著上衣,其余幾個女孩也圍上來給朵朵穿著褲子。
大家一邊給朵朵穿衣裳,一邊呼喚著:“朵朵,你醒醒!”
王朵朵醒來了。她望著眾姐妹圍在她的周圍,再看看身上穿著的衣服,她抱住萬花嚎啕大哭道;“我的好大姐,我沒活路了呀!”
萬花問朵朵道:“朵朵,你怎么能沒活路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朵朵哽咽著道:“大姐,我的命苦啊……”
王朵朵向姐妹們訴說了她的遭遇。那一天,胡老板把我叫到場長辦公室,問我昨天撿了多少避孕套?我說昨天沒撿著。胡老板便走到我跟前道,聽說你從小就愛玩避孕套?我當即回應道,那是壞蛋對我的污蔑!胡老板盯著我道,你撿不來避孕套,那你怎么向會計交代?我一下不知所措了。這時,胡老板從抽斗里拿出一包避孕套,色迷迷地道,這是一百個避孕套,你拿著去交差吧!我伸手拿過避孕套就走。突然,胡老板上去便抱住了我,我拼命地掙扎著,他就是不松手,于是我咬破了他的手,他這才松開,我便奪門而逃。我逃回家去,向媽媽訴說了逃回家的情由,媽媽不僅不同情我,反而罵我是個小妖精,喪門星,上學被開除,去菌種場又被解雇。逼著我立馬滾出家門。我跪著求她挽留我,她卻只信巫婆子的歪理邪說和外人的惡言穢語,指著我鼻子罵我是馬日生的,是個喪門星。還說什么都怨我大姨多管閑事,當初我生下來就被扔在村后的荒坡上,我大姨不該把我從坡上又撿了回來,正因為又撿回了我這個喪門星,才頂?shù)冒职痔焯煊胁。數(shù)萌译u犬不寧!狠心愚昧的媽媽越罵越生氣,立馬逼著我脫下所有的衣裳滾出家門。我無奈就脫光了衣服,跑了出來……
王朵朵說到這里又昏了過去。
萬花道:“咱們趕緊把她送醫(yī)院去!”
幾個女孩一邊應聲,一邊把朵朵扶起來放在了萬花的背上,大家扶著朵朵的腿,一路瘋跑著朝縣醫(yī)院奔去。
二
縣醫(yī)院病房內,王朵朵睡在病床上打著吊針。
萬花坐在旁邊守候著。
王朵朵感激地道:“萬花大姐,不是姐妹們救我,我早都沒命了!”
萬花道:“朵朵呀,你一定要堅強起來!別信你媽那一套!愚昧!”
就在這時,一個30多歲的農村婦女提著個小籃子走了進來,沒走到朵朵跟前,就哭鼻子灑淚地道:“我的苦命的朵朵呀,你媽太狠心了,你太可憐了!”
朵朵一見是大姨媽來看她了,又是她住院以來唯一一個親人來看她,期待地望著大姨媽,哭著道:“大姨,你救救我呀!你從小就待我最親!”
大姨媽靠近床前給朵朵邊擦淚邊說:“我的朵朵,好好養(yǎng)病,病好了到姨媽家住,姨媽管你!”
朵朵出院后,就一直住在大姨媽家。
有一天,朵朵和大姨媽、姨夫正在堂屋桌前吃飯。
門外傳來了朵朵媽的吆喝聲:“王朵朵,你這個喪門星,你給我出來!你禍害咱家不夠,又來禍害你姨!我饒不了你!”
大姨媽立即對朵朵道:“朵朵,你回屋躲一下!我來應付你媽!”
朵朵放下碗,慌忙躲進了屋內。
朵朵媽沖進來道:“大姐,朵朵呢?”
大姨媽道:“朵朵出去找工作去了?!?br />
朵朵媽指責道:“姐,你不要再裝好人了!當初生下來這個喪門星我就說不要這個孽種,我把她扔出去,你卻又把她撿回來!結果怎么樣?在家里頂?shù)盟痔焯煊胁?,上學不正干,讓學校開除,去菌種場干活,不受歡迎,叫廠長解雇!你說她不是喪門星又是啥?你不能再收留她,否則,我跟你沒完!”說著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大姨夫道:“當初我就不讓你管人家這家務事,你不聽!現(xiàn)在這不是狗咬呂洞賓嗎?”
大姨媽道:“我們總不能不給孩子留條活路哇!”
大姨夫道:“可她媽三天兩頭來跟咱們鬧,咱們能受了嗎?”
這時朵朵走出來道:“姨夫,姨媽,你們也別吵了!我走!”說著就往外走。
大姨媽吆喝道:“回來!你去哪兒呀?”
朵朵道:“我出外打工!”
大姨媽心痛地道:“你等等,等姨媽給你湊夠路費,姨媽送你去!”
朵朵上去撲在大姨媽的懷里哭著道:“姨媽,我聽你的!”
聽話的朵朵在大姨媽家終于熬到了出頭的日子。
臨行前,大姨媽為她湊集打工路費的那一幕終生難忘。大姨媽坐在床邊,拿著一個她攢錢的洗衣粉袋子,從里邊掏出一把錢放在床上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她數(shù)了數(shù)遍還差兩角錢不夠拾元,她翻箱倒柜地找,找遍了所有衣服的口袋,最后終于在院子里晾著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張潮濕的、而且還缺一個小角兒的貳角錢。姨媽像找到金元寶一般激動:“朵朵,你來看!你總算有救啦!”
朵朵望著姨媽手里那張缺一個小角兒的貳角錢,緊緊地抱住姨媽道;“姨媽,我的親媽!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你!”
姨媽把那張缺一小角的貳角錢夾到錢里面,裝進那個洗衣粉袋子,又把袋子包好交給朵朵:“朵朵啊,你一定拿好!這是你的保命錢!我再給你烙幾個饃拿上,你明天就走,逃命去吧,愿菩薩保佑你一路平安!”
三
一輛大巴車艱難地爬行在崎曲的盤山路上。車內的乘客大都是出外謀生的農民工,他們大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漢,唯獨坐在靠車門窗下的王朵朵是年僅十五歲的弱女子,她頭上扎著一個馬尾辮,身上穿著同學們送給她的那身寬大的舊軍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車里的人們不禁把探尋的目光全投向了王朵朵。
一位坐在王朵朵旁邊的中年農民好奇地問:“閨女,你也是去西安打工的?
王朵朵毫不示弱地道:“怎么?不像嗎?”
中年農民搖著頭道:“不像,我看你倒是像上學去的。”
王朵朵哭笑不得地道:“可惜俺就沒有那上學的命!”
中年農民嘆息道:“唉,太可惜啦!你這么小小年紀就出來打工,難道就不想家?”
中年農民的這一問竟把倔犟的王朵朵憋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雙唇緊閉,牙關緊咬,兩只大眼直盯著窗外,把滿肚子的委屈往下咽著。
車廂里,好奇的人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這么小就出外打工,真是……"
“這閨女的家人也太放心啦!”
“難道這閨女的爹是殘廢?”
“可能這閨女的娘是后娘!”
王朵朵聽著人們的這些議論和猜測,心里的委屈和怨恨再也壓抑不住了,她扭頭朝著人們歇斯底里地喊道:“別說啦!我沒有家!你們滿意了吧?!”
王朵朵這一異常的舉動使車上的人們驚呆了,沒一個人敢吱聲,車內靜得讓人窒息,唯有那如泣如訴的馬達聲在沖擊著人們的心扉。這沉悶的僵局一直持續(xù)到大巴車開出縣境時才被售票員的聲音所打破:“鄉(xiāng)親們,請注意!現(xiàn)在客車正在駛出縣境,請大家再回頭看看咱們的家鄉(xiāng)吧!”
售票員的話音未落地,人們便唰地一聲全站了起來。幾十雙眼睛全都投向那車后漸漸遠去的界牌上,人們心里仿佛都在默默地念道著什么……
此刻,王朵朵卻突然像宣誓一般望著界牌默默地喊著:“再見,我的故鄉(xiāng)!”
四
繁華的西安火車站出口。王朵朵挎著一個破舊的軍用包隨著出站的人流走出了車站。
南來北往的人們絡繹不絕。
王朵朵望著洶涌的人流,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聰明的王朵朵向四周望了望,立刻決定先在車站附近尋找自己的棲身之地,于是她在廣場上邊走邊審視著每一家旅社和飯店的牌子。
突然,一個“朵朵香面館”的牌子映入她的眼簾。
王朵朵心里想:這個飯館的名字怎么與我的名字一樣呢?緣分!
王朵朵像找到了知音一樣朝那個面館走去。
朵朵香面館內坐著不少正在吃撈面條的人。
一個女青年服務員正在收著吃飯人的錢和糧票。
王朵朵走上去用熟練的普通話問道:“大姐,請問,這飯店的名字怎么叫朵朵香面館呢?”
服務員用西安話道:“哦(我)這飯店之所以叫朵朵香,就是說哦這飯店像一朵朵鮮花那樣,又好又香!”
王朵朵醒悟地學著西安話道:“哦還以為開飯店的姑娘也叫朵朵呢!”
服務員驚異地問:“難道你也叫朵朵?”
王朵朵點頭道:“就是,哦還以為找到同名的姐姐了!”
服務員道:“你誤會了。小女子,來西安你不嘗嘗哦這朵朵香面?”
王朵朵不好意思地道:“哦沒有糧票?!闭f著走到桌前坐下,從挎包里取出大姨媽給她烙的又干又硬的玉米面饃吃了起來。
服務員看朵朵如此窘迫,就問:“姑娘,你來西安做啥?”
王朵朵道:“我來西安找活干?!?br />
服務員問道:“你幾歲了?”
王朵朵道:“十五了?!?br />
服務員驚嘆道:“才十五歲呀?是童工,沒人敢要你的!”
王朵朵道:“大姐,我個頭大,沒人知道的。讓我給你洗碗吧!”
服務員道:“哦不敢,被勞動局查著會罰哦的!”
王朵朵不語了,低頭吃著難于下咽的玉米面饃。
服務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走到廚房打了一碗下面的湯,端到朵朵面前道:“小女子,你喝碗湯吧!這湯不要糧票也不要錢。”
王朵朵感激得熱淚盈眶:“謝謝大姐!”
服務員勸王朵朵道:“喝完湯快回去吧!長大了再來西安!”
王朵朵喝完湯,見夜幕降臨街燈亮起,便朝火車站候車室走去。此刻,候車室內凳子早已擠滿了人,有的坐著,有的睡著。
王朵朵背著挎包走進去,在一個沒人的長條凳子前停了下來,她把挎包放在凳子上,頭枕著挎包睡了上去。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當候車室墻上的掛表敲響早晨六點的鐘聲時,王朵朵醒來了,睜眼一看,挎包不見了。她焦急地哭叫著:“我的挎包呢!誰見我的挎包了!沒有挎包我吃什么呀!”
一位好心的中年旅客走過來問道:“閨女,第一次出門吧?挎包里裝的什么呀?”
王朵朵道:“裝的全是干糧。大叔,我可怎么活呀!”
那中年旅客從提包里掏出一個火燒饃道:“拿著吃吧!別在這里睡覺,這里有小偷,不安全!”
王朵朵接過火燒饃感激地道:“謝謝大叔!”
五
正午時分,烈日似火,街道上行人寥寥。
王朵朵渴得難忍,她望著叫賣冰糕的小販,巴不得去吃一塊冰糕解解渴,然而她身無分文,只好用舌頭舔舔嘴唇與之擦肩而過。
王朵朵在大街上邊走邊尋找著水源,突然,一個露天水龍頭進入她的視線。她疾步朝那水龍頭走去。
王朵朵走到水龍頭前仔細一看,水龍頭用一個自制的鐵盒子鎖著。她怎么撥弄也弄不開。慶幸的是水龍頭在滴答滴答地滴著水。王朵朵便彎下腰,仰著頭,張著嘴,接著水龍頭漏下的水滴來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