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shí)光】臘月八,米糝糝啪撻撻(散文)
天水的臘月八,是個非同尋常的日子。
臘月八,即臘八節(jié),俗稱“臘八”。據(jù)史書記載,過臘八節(jié)最早源于先秦時(shí)的“臘祭”。此后,每年農(nóng)歷十二月初八,古人有祭祀祖先和神靈、祈求豐收吉祥的傳統(tǒng),也有喝臘八粥的習(xí)俗。民間流傳一首歌謠: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瀝瀝拉拉二十三……而在天水這塊古老的、秦人的發(fā)祥地上,老百姓是不喝臘八粥的,也根本不知道啥是臘八粥,他們吃的是一種做起來啪撻撻響的、名叫“米糝糝”(方言音caca)的怪食。
不止聽起來怪,連孩子們唱的歌謠也怪得很。在鄉(xiāng)村小巷或居家院落,常見有人隨口問幾個憨娃娃:“喂噯,娃兒,心疼的!給咱來首臘月八的歌兒嘛,我給你糖吃!”這里的民風(fēng)淳樸,娃也單純,一聽有糖吃,就會毫不猶豫地唱道:“臘月八,米糝糝啪撻撻。有米飯的吃臘八,沒米飯的打娃娃?!?br />
我打記事起,村子里人每年臘月八都要吃米糝糝。
一到臘月初七,天水的西北風(fēng)似乎就大了許多,黃土也干得發(fā)白。個個中老年人,不是戴著火車頭帽子,就是身裹著軍綠色的大棉襖。人們走在巷子里,見了面,總先要套個近乎:哎呦,今兒的天氣真冷!對方順口回一句熱情過火的話:老天爺,真?zhèn)€冷!明兒曹(我們,天水方言)吃米糝糝。
母親的廚藝很不錯,做的一手好米糝糝。起初,我拒絕吃米糝糝。一見熱氣騰騰的米糝糝,就一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邊抱怨母親又胡日鬼了些吃的來湊合事。因?yàn)槲姨羰?,最怕吃玉米面,一看,米糝糝明明就是米湯里放了些玉米面做成的馓飯嘛,越加倒胃口。其實(shí),還有一個壓在心底兒不愿說出的原因:我當(dāng)時(shí)一吃玉米面,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村子里那些戴小帽子、留長胡須的老漢。他們一吃起馓飯來,碗里是胡子,胡子上是馓飯,吃完了用手一抹嘴,再捋一捊胡子,滿手的馓飯,黃噠噠的,特別像那種令人惡心的東西。一惡心,自然沒了胃口。后來,母親強(qiáng)要我吃,說哪怕吃一點(diǎn)點(diǎn)也行,吃了就不害頭疼感冒了,晚上走在大路上就沒有死鬼糾纏了,一家人就可以吉吉利利地過新年了。
“啊,鬼?”一想起大人們傳說得神乎其神的鬼,那些披頭散發(fā)、舌頭吊得長長的、走路不著地的陰森黑影子,仿佛就在眼前了。著實(shí)害怕,我就勉強(qiáng)吃起來了。
第一口,不錯;第二口,香;第三口,還香……再來一碗,竟吃了個精光。頓時(shí),心里、身子上有股熱流在竄,像生了盆火在烤,真夠爽!
不吃不知道,這一吃卻上了癮。但,癮再大,也得壓著,壓到臘月八。每到這天一大早,我就眼巴巴地瞅著母親在廚房里忙活。
母親先把備好的瘦肉切成細(xì)小的丁兒,再切了些蔥花和蒜苗,待鐵鍋里盛的一勺子胡麻油隱隱冒煙時(shí),遂放了幾個干辣椒角去炸。接著,她將肉丁兒全部倒進(jìn)去,翻炒。熟時(shí),倒入蔥花、蒜苗。略炒后,加了些適量的鹽、花椒粉和醬油,攪勻再炒。約莫兩三分鐘后,香噴噴的臊子就出鍋了。趁鍋還熱,母親忙用木馬勺往鍋里舀水。第一馬勺水倒進(jìn)去,只聽得“刺啦”一聲響,鍋口上方就忽地升起了一團(tuán)云,像秦腔戲里大仙的出場。舀啊舀啊,三下五除二,就舀了多半鍋涼水。母親把淘干凈的一碗大米和小米倒進(jìn)鍋里,捂上麥草鍋蓋。
五姐坐在鍋臺前的木凳子上,身子前傾著,一會兒往灶火門里煨柴火,一會兒手拿燒火棍搗灰,還時(shí)不時(shí)地把口貼近灶火門,朝柴火噗噗地吹氣。母親性子急,閑不住,又涼調(diào)了一大盤子蘿卜絲,還在靠近煙道的小鍋里炒了一粗瓷大碗麻菜(天水人用白菜做的一種腌菜)。大概過了四十來分鐘,母親揭開了鍋蓋。我早等不及了,一個箭步前去,一瞧,水有些發(fā)白了,松軟的米粒蹦噠個不停。母親便說:“快了,快了!”還叫我站遠(yuǎn)些,小心濺出來的水會燙人的。我瓷立在一旁,看她最后的絕活兒。她竟將出了鍋的臊子倒入米湯里,撒了一撮鹽,用鐵勺子攪了又?jǐn)?。然后,左手抓了一把玉米面,緩緩地、均勻地撒入米湯里,右手拿著一雙長竹筷子在鍋里攪了一會兒,又換成長勺子,一直不停地在鍋里攪。嫻熟的動作重復(fù)了十來分鐘,鍋里就和地核里的巖漿一樣稠,徐徐飄來“啪撻——啪撻撻”的聲音,爆發(fā)著力量。
我瓷呆呆地看著黃里透白、肉丁兒鼓鼓、綠星兒點(diǎn)點(diǎn)、稠得和馓飯一樣的米糝糝,口水直打轉(zhuǎn)轉(zhuǎn),咽了又咽。
“啪撻——啪撻撻……”
火漸漸小了,聲音也漸漸小了。最后,啪撻聲不見了,偶爾聽得一絲絲嗤嗤的動靜,米糝糝終于熟了。
什么“孔融讓梨”,什么“長者先,幼者后”,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先給自己舀一碗吃。天水人常說: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我的腦子簡單,只好吃!幸好,母親不但不責(zé)怪我的無禮,相反,她看我的眼神都直了。然后,便是一聲憨笑:“哎,瓜子!你先不要動筷子嘛,等我給上房里的神、灶花婆,還有門神爺獻(xiàn)一下了,你再吃。噢,聽話!”我翻著白眼仁,等母親一轉(zhuǎn)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噗噗地吹了吹,美美吃了幾口。
“哇,香!”我心里暗暗欣喜著。
母親的祭祀很簡單,只是在上房正中間的柜子上、灶爺前和大門口各擺一小盅米糝糝,再點(diǎn)些香燭,磕三個頭,作個揖,前后用不了兩三分鐘的工夫。
祭祀完,一家人踡腿坐在熱炕上,各自端著一碗米糝糝,圍著炕桌上的蘿卜和麻菜,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搶著下米糝糝吃。
父親吃米糝糝時(shí)還要抹辣子油,吃得嘴里吱吱響。我眼看紅了,也抹了兩小勺子。一筷頭子米糝糝,嚼在嘴里,有肉,有面,有米,也有菜,各有各的口感,各有各的味道,往下一咽,肉兒面兒米兒菜兒雜在一起,千滋百味統(tǒng)統(tǒng)歸于一種味道。一碗光了,再連一碗,吃得嘴角冒油、額頭流汗、脊背里熱騰騰的。吃完,“哐”地一聲,飯碗就桌一放,伸個懶腰,“嗝——嗝——”幾聲,滿鼻子里的香味兒往出竄。按老家人土得掉渣的話說:啊,才吃美了,一下子把人給吃通活了!按城里人的洋話就是:滋潤,爽!
說著說著,舌頭就探到嘴唇上了,“吧唧吧唧”,一聲價(jià)兒地響,仿佛剛下肚的兩碗米糝糝在啪撻啪撻作響呢。笑著,說著,響著,臘月八就熱火火地過了。而年,也一天天地臨近了。
按很貼心。歡迎你來天水,品嘗俺的風(fēng)味名吃:米糝糝,我們叫米caca。當(dāng)然還有玉米面做的馓飯、鍋鯫和攪團(tuán)。呵呵!
那,米糝糝,來一碗唄!
要過年了,口福沒飽,飽個眼福,看美了!
遠(yuǎn)握,預(yù)祝新春快樂!
很欣喜,又見老鄉(xiāng)美文!讀你的文字,倍感親切,老鄉(xiāng),新年快樂!
童年的味道,越想越有味,的確!
敬茶問好,遠(yuǎn)握!
2015年,我剛學(xué)寫,寫了《年味》;2017年,寫了《十五的燈籠,抹不去的記憶》《山村絕唱》《消失的玉米面燈盞》,從那時(shí)我有個想法,把咱天水的民俗節(jié)俗用散文呈現(xiàn)出來,我想這是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所以,過臘八想起了寫臘八。以后,碰個節(jié)日,寫個節(jié)日。
祝你旅途愉快!
又是一篇地方味很濃的佳作。
不能光看哦,不知何時(shí)才能嘗一嘗。
呵呵,問候薛兄,新春愉快!
這幾天忙,很少上網(wǎng),才看見,感謝李子姐賞析留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