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時候，家在農(nóng)村，村里沒有多少文化活動。
　　 那時家家戶戶的正屋墻上都掛著一個小廣播，每天可以準點聽到新聞聯(lián)播和天氣預報。鄰居們也常在晚上休閑時，聚在一起收聽收音機里劉蘭芳演播的評書。有時也會遇到文藝下鄉(xiāng)，幾個盲人走村串鄉(xiāng)地打鼓唱曲，一間屋子足夠容納下所有的觀眾。逢年過節(jié)遇到唱戲的，小孩子雖然聽不懂，還是前呼后擁地追著看戲……
　　 偶爾看場電影，那便是幸福時光了。
　　 要說最喜歡看什么電影？那時候放映的電影還是比較少的，但不管放什么都喜歡看。最喜歡的，還是八一電影制片廠的戰(zhàn)爭影片?；蛟S是男孩子的原因，也或許是崇拜英雄吧！其中，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地道戰(zhàn)》《地雷站》《奇襲》《英雄兒女》《打擊侵略者》?？催^電影以后，還會趁著過年走親戚時，拿著手里的壓歲錢去公社的商店里買幾本打仗的小人書。后來，《少林寺》風靡一時，又跟小伙伴們練起了武。看過不少非戰(zhàn)爭影片，卻沒有幾部影片有印象。要說還能記住的也就《劉三姐》，因為那山歌唱得真美……
　　 看電影的機會，并不多。如果周邊的村子有電影，消息就會很快傳開了?，F(xiàn)在也想不明白，那時沒有電話和手機，為何消息傳播得如此快呢？無法解釋。一傳十，十傳百，得知消息后，不少人就開始約伴，晚上早早吃飯。晚飯后，在通往鄰村的路上，總能見到一幫又一幫趕路去看電影的同村人。
　　 去鄰村看電影，來回走夜路是常事。有月光時還好一點，沒有月光的夜晚只能摸黑走路。漆黑的夜，看不到一絲亮光。村里也沒有幾把手電筒，鄉(xiāng)間的路沒有平整的，大家就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路。那時的眼神真好，再黑的夜也很少有人會摔倒。這可能是從小養(yǎng)成了摸黑走路的習慣。
　　 到鄰村去，沒有自行車，主要是靠步行。鄉(xiāng)間都是土路，高低不平，有河無橋。有時還要幾次穿過河流，水量少時還好，可以踩著石頭一跳一跳地過河；雨季時，就不得不脫下鞋趟著河水慢慢去了……
　　 走進村子里，彎彎曲曲的小路，坑坑洼洼的路面，還時不時竄出一條狗來。那種個頭小的土狗，還不嚇人。可怕的是那些兇猛的狼狗，“汪汪汪”地叫幾聲，讓人很有些發(fā)怵。好在同行的人多，壯著膽子，什么也不說，只管照直走路。
　　 去鄰村看一場電影，可真不容易！
　　
　　 二
　　 在本村里看電影，就方便多了。
　　 得知村里要放電影的消息后，大家就會忙著打聽放什么片子。很多時候是打聽不到的，只有傍晚時放映人員到村里了，有人才會想辦法看清裝電影片的鐵盒上的標記，那便是當晚的影片。常到村里放映電影的是位大高個瞇瞇眼的中年男人，我們都很羨慕他！至今印象仍然很深。后來才知道，他的家距我村有十多里，也在農(nóng)村。當有放映任務時，公社才會安排他輪流到附近的各村放映。
　　 以前村里放電影的地方，是不固定的。自我記事起，至少有五六處放過電影。放映最多的地方，是大隊的戲臺子。不知哪一年拆散了戲臺子，大隊周圍的幾處地方都放映過電影。至于選在什么地方，全由放映員說了算。直到有一年，大隊周圍的老房拆除后興建了一個略微平整一點的籃球場，從此村里放電影才有了固定的地方。
　　 每當村里來放電影時，總有幾個先知人物，他們很快便知道在什么地方放電影，到了半下午時，就有人開始占場地了。那些家在電影場附近的人搬出家里的太師椅、長條椅、小方凳、小馬扎等，擺在自己認為合適的地方，有的人圖省事干脆就用石塊先圈起來，待晚上時再搬來座位。那時的座位，還是老人、婦女、兒童和客人坐得多，大部分青壯年很自覺地站在后邊看電影。好的位置，一般都在電影機的前邊，那里往往圍著一大圈各種各樣的椅子。爭搶好的位置，先入為主，幾乎沒有人會因為爭位置而吵架。
　　 待到天黑下來了，村里人稀稀拉拉地來到了電影場，找尋到自家的椅子或地盤。那些來得晚的家人，也會朝著人群里喊一聲，很快就會找到座位了。
　　 我家從沒有搬過椅子占地方，不是不想占地方，是家里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椅子。那些搬出來的椅子或多或少地顯露出一些情況，椅子好，椅子多，就給人家境殷實的感覺。農(nóng)村人也好面子，坐著看跟站著看，那感覺一下子就有差別了。
　　 那些離電影場較遠的，無法搬著椅子去，最方便的還是帶著小馬扎。坐在前面看的，銀幕顯得有點大，甚至看不過來，但能坐總比不坐舒服。如果是夏季，有的男人或小孩直接席地而坐……
　　 如果正面沒有合適的地方又不想斜著看電影時，有人就會到電影幕的后面去看。這樣看電影的人并不多。電影幕的后面，盡管場地不少，往往也就幾個人。寧愿斜著看，也不反著看，許是心理原因，至少看著電影里的人物動作不會覺得別扭。
　　
　　 三
　　 電影還沒開場，孩子們的嬉笑打鬧就早早開場了。
　　 男孩子喜歡調(diào)皮搗亂，這是天性。他們這一幫，那一簇的，有的手里拿著木質(zhì)的“武器”，有的干脆赤手空拳比劃著當武器，幾個人便可瘋鬧起來。村里年齡相當?shù)暮⒆雍芏啵『⒆油约宜趨^(qū)域自然成幫，主要有東墰的、西疆的、前街和中街的。一般都是各玩各的，互不沖突?？赡軕?zhàn)斗影片看多了，你爭我搶地把自己扮成大家熟知的英雄人物，嘴里還會喊著不知從哪部電影里學來的幾句臺詞。你追我趕，沒有由頭，也沒有事先約定，打鬧到最后就是過了一把打仗的癮。相比而言，小女孩就斯文多了，她們或是圍坐在自家大人的身邊，或是三三兩兩地悄聲低語，或是用眼神搜尋著周圍的熱鬧，偶爾會露出不被人注意的笑容。
　　 要說關(guān)注，最為矚目的當屬大嗓門的嬸嬸大媽們。她們東家長西家短的，總有很多熱鬧的話題，時常會惹得鄰座的人笑個不停。相反，那些成家的老爺們倒顯得安靜多了，或是嘴里叼著煙一口一口地過著煙癮，或是站在一邊看著熱鬧，時不時地插上一句話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偶爾還有幾個人聚在一個角落里抬杠。喜歡抬杠的，往往都是那幾個熟悉的人。他們抬杠沒有由頭，只要聚在一起，似乎不抬不痛快，大家也樂見他們臉紅脖子粗地沒完沒了。
　　 每當夜幕降臨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電影場靠邊的角落里，就會看到一位老大爺?shù)纳磉厙蝗汉⒆?。那是老大爺獨家小買賣的吸引力。也不知大爺從哪里學的，或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這個商機，沒有人在意這些。初時，大家覺得稀奇，又有點稀罕，后來就漸漸適應了存在。許是別人沒有這樣的耐心，許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好意思搶買賣，總之，這小買賣持續(xù)了很多年，一直沒有人跟大爺競爭。
　　 大爺?shù)男≠I賣就是看電影前賣波螺（又名吸波螺）。這波螺，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也算海貨，那時在農(nóng)村的商店里常見，也有外鄉(xiāng)人到村里來賣的。波螺是尖頭的，炒好的。按當時的行情，花二分錢就可以買到一小酒杯波螺。老大爺確實也是用小酒杯來度量的。那時的小孩子沒有零花錢，要想吃波螺，大人就會掏出幾分錢或幾毛錢，讓小孩子去買。所以，大爺?shù)纳磉厙亩嗍切『⒆印ＹI好了波螺，就會隨手裝進衣兜里。波螺一般有點濕呼呼的，但不會流湯。吃的時候就一個一個地拿出來，用手握住大頭，用牙使勁咬一下尖頭，就聽“咯吱”一聲，吐出尖頭，再調(diào)過方向用嘴吸，波螺的肉就到嘴里了。如果是在家吃時，就會用針把肉挑出來。波螺的肉就一點點，其實喳撒（品嘗的意思）的就是那股海鮮味道。閑的時候，村里的男女老少也都喜歡買點過過嘴癮。吃波螺時，如果運氣不好，吃到空殼波螺，就會吸到一嘴沙子。一股惡心的海腥味，趕緊“呸——”地幾口吐出來。后來，村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有人效仿大爺?shù)男≠I賣，有賣炒瓜子的，有賣爆米花的……
　　 滿場的喧鬧聲，會隨著放映機燈光的關(guān)閉戛然而止。
　　
　　 四
　　 后來回老家時，也想再吃一次波螺，以解多年記憶里的饞。家里人告訴我，現(xiàn)在大家更喜歡吃蝦爬子、毛蜆子、海蠣子和蟶子、螃蟹等新鮮的海產(chǎn)品，如今農(nóng)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已經(jīng)極少見到耳勺都填不滿肉的波螺了。
　　 除了這種海鮮味，那時還有一種氣味，只有看電影時才有機會感受，那便是電影的發(fā)電機所散發(fā)的汽油味?；蛟S是喜歡看電影，才喜歡聞汽油的氣味，也算是愛屋及烏吧。每當放映前試機時，小孩子們就會圍著發(fā)電機，邊看熱鬧邊使勁往鼻子里吸著那種汽油味。那個年代，聞慣也厭煩了煤油的氣味，汽油很少，氣味入鼻有時也覺得賽神仙。不少小伙伴都有這樣的感覺。多年以后，汽油的氣味隨處可聞，可再也沒有了年少時的那種感覺。有些美好的東西，或許只存在于記憶里，即使物還是從前那個物，卻早已沒有了曾經(jīng)熟悉的感覺和味道了。
　　 喜歡看電影，這不僅在于影片本身的樂趣，更有電影之外的樂趣。
　　 那時最大的樂趣莫過于偷西瓜吃。去鄰村看完電影回來的路上，幾個年輕人突然來了興致，就會悄悄地摸到村里的西瓜地。不敢去偷外村的，萬一被人抓住了，可就慘了。去偷西瓜，也是由熟悉瓜地的人帶路，趁著月光躡手躡腳地，摸到感覺熟的西瓜，就抱著瓜跑到地堰下，開始了狼吞虎咽，恨不得幾口就吃完。要問西瓜什么滋味，根本沒有時間品嘗，就是解饞。如果有人招呼一聲，或者咳嗽一聲，這些“偷瓜賊”便如同驚弓之鳥一樣，很快四散而逃，唯恐被看瓜人抓到。后來看瓜人懂了，只要上村下夼放電影，夜里都得加倍小心了。
　　 其實這偷瓜，就像偷鄰居家樹上的杏子和偷村里山上的蘋果一樣，大都是半大孩子的樂趣。真長大后，沒有人愿去偷東西吃。那個年代沒有多少好吃的，能吃到瓜果，那真是美味極了！
　　 趣事不少，囧事也有。
　　 印象里那時的冬天，每年的雪都很大，積雪往往要到來年的春天才能融化。記得那一次是在大隊旁邊的大槐樹下看電影的。因為家境很一般，往往是一雙單鞋就能過個冬。這也沒什么稀奇的。男孩子火力旺，即使感覺到冷，也不在乎。平時穿著棉衣棉褲倒也沒覺得有多冷。只不過，那是一個滴水成冰的夜晚。電影開始后不久，站著就感覺不對勁了。耳朵冷啊，忙著用手捂捂耳朵。腳底也有反應了，又是不停地跺跺腳。再過一會兒，腳板就開始麻木，即使跺腳也感覺不到一點熱勁。凍得刺骨，何止是透心涼。然而，寧愿繼續(xù)挨凍，也執(zhí)意堅持看完電影。原本手腳已有凍瘡，那一晚上無疑是雪上加霜，也是今生凍得最慘的一次。
　　 電影的名字早就記不住了，而挨凍看電影的滋味卻是刻骨銘心。
　　 那時，真能吃苦！時至今日，依然嘆服！
　　 在那個電視遠未普及的艱苦年代，電影給并不富有的鄉(xiāng)村帶來無盡快樂，而那些充滿英雄主義理想的影片也深深地影響著我。一路走來，濃縮在時光里的年少往事，宛如一幅幅電影畫面還在心間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