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炸麻花(散文)
在我們家鄉(xiāng)晉南一帶,有一種風(fēng)俗——講究過年炸麻花。
這種風(fēng)俗源于何時,無從查考。但是,在我們那里所有鄉(xiāng)下人幼小的記憶中,一進臘月,一群群衣著艷麗的大姑娘小娘們,東家進西家出,合伙起來搓麻花,笑語歡聲,和著大街小巷家家戶戶油炸的香味兒,到處飄散著一股新年的氣息。
正月里,來親戚了,一盤麻花,配上瓜子、柿餅水果什么的,即使不動煙火,也是一桌豐盛的佳肴。
然而,過年炸麻花,在我們童年的時候,也曾經(jīng)是痛苦的記憶,就像一塊抹不去的傷疤,永遠(yuǎn)留在我們心上。
時間倒退到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那時還在大集體時代,加之剛剛經(jīng)歷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浩劫,全國人民都在餓肚子,種糧食的也在吃糠咽菜,我們那里也不例外,即使過年也難得有頓白饅頭,那還有支起油鍋吃炸麻花的口福。每到臘月里,最讓大人犯愁的不是為孩子添新衣,割肉買菜,而是炸麻花。試想,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再窮再難也得炸幾根麻花過年??!風(fēng)俗就到了那里了啊!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油沒有白面,如何支油鍋,如何炸麻花,而千百年來老祖先留下的這個風(fēng)俗誰也不想違規(guī)破例,卻又難以維持。那些年,歡聲笑語沒有了,幫忙搓麻花的沒有了,夜深人靜,孩子們睡著了,父母悄悄起來,像做賊一樣,和一點面,用小鍋象征性的炸一點麻花,然后拿繩子吊在大樑上或者紅薯窖里面,只有等正月里,親戚來了,大人才變戲法的端出幾根麻花,親戚剛走,又趕緊把親戚吃剩下的麻花藏起來,招待下一撥親戚。一直到元宵節(jié)過了,估計沒有親戚來了,才敢把僅有的幾根麻花讓給孩子們分享。記得有一年年前,我們哥幾個醒來時,發(fā)現(xiàn)桌子上放著四根麻花,母親說是父親去公社開會回來買的,那時大哥年齡大點,知道其中奧秘,吃完了還纏著母親要,其結(jié)果招來母親一頓無情毒打,哥哥大聲哭著,母親也流著淚,我們?nèi)齻€小的握著手里的麻花都不敢吃了,又默默放在桌子上……
那時,為了能在過年時炸幾根麻花,有很多人家便想方?jīng)]法,有的在白面里面摻上一些粗糧面,比如高粱面,綠豆面,還有些人家,沒有油炸麻花,竟然在油鍋下面倒上水,因為油輕,飄在上面,鍋開以后,就勉勉強強地那樣炸麻花。
唉!那也叫麻花?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的農(nóng)民苦啊!讓人淚水止不住就流了下來……
………
責(zé)任制以后,尤其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到零零年之交,農(nóng)民翻身了,溫飽問題徹底解決了,每家每年平均都收割幾千斤麥子,種植棉花的每戶能榨好幾百斤油,所以每當(dāng)過年時,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炸麻花。
陰歷十一月剛過,有時未進臘月,大姑娘小媳婦就成了炙手可熱的競爭者,趙錢孫李周吳張王家排著號預(yù)約,以前是小籃子小筐偷偷摸摸炸,現(xiàn)在是大箱子大缸大張旗鼓的煮。再后來,許多家戶干脆組織起來,找一個更大的場合,比如舞臺、場院、大隊部,駕一個沖天旋風(fēng)爐、一口殺豬鐵鍋,一家炸了又一家,夜以繼日。很長一段時間里,那些搓麻花的女人被使的渾身酥軟,骨頭像散了架;時至今日,在我們家鄉(xiāng),凡是經(jīng)歷過搓麻花的女人們,每到過年就像遇到人生大劫,心有余悸。
發(fā)展到后來,炸麻花,這種流傳亙古的民間風(fēng)俗,開始演變成了一種形式,一種競爭、一種攀比,比如臘月里人們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家炸麻花了嗎?炸了多少?好像誰家炸的越多越風(fēng)光、越有面子、誰家就富足。
問題來了,每年炸那么多麻花,找人搓麻花成了問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從剛最初的新奇、踴躍,變得厭煩懶惰起來,開始推三阻四、乃至躲藏。于是,有不少人家在炸麻花的時候,為了找人搓麻花,大肆鋪張,割肉買菜,甚至擺上幾桌管飯請人幫忙,忙的不亦樂乎。結(jié)果呢?閑暇之際,開始環(huán)顧炸麻花的前后過程,忙累不說,而整個炸麻花的費用已經(jīng)物超所值。
更大的問題來了,每年炸那么多麻花怎么吃?。啃『⒆釉绯詨蛄?,現(xiàn)在物質(zhì)豐富了,滿大街新鮮水果,營養(yǎng)食品、奶類,誰還稀罕這個?所以每年炸下麻花后,便開始送人:城里的親戚,上班的朋友,而剩下的大部分只能留給自己吃,早上吃,晚上吃,從臘月開始一直吃到二月二、乃至清明節(jié),麻花開始變味,一股子油生味道,最后發(fā)霉,忍痛喂了家禽。
時至今日,在我們家鄉(xiāng)一帶,過年炸麻花的人家也已經(jīng)很少了,拋開諸多客觀原因不說,最主要的一點是,如今社會進步了,人民的生活確實提高了,平常的飯桌上也少不了大魚大肉,更沒有誰會稀罕大過年時貪吃幾根麻花,倒是有些年齡大點的,不知是戀舊還是出于什么原因,想吃的時候,隨時便支起油鍋炸幾根解饞,吃著、聊著、感慨著……
又回家過年了。
村里的大街上再也看不到那些幫忙搓麻花的衣著艷麗的女人們出出進進的身影了,喜氣洋洋的年節(jié)里好象缺少了什么。今天,在鎮(zhèn)上,我偶爾看到一家專門的麻花鋪子,年關(guān)將近生意仍很蕭條,這讓我想起了那些過年炸麻花的往事,記憶中的琴弦忽然被撥響了,酸甜苦辣一起涌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