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快來看啊，奶奶家門口蹲著個瘋子，好可怕??！”兒子天昊快步跑回了奶奶家，小臉嚇得煞白煞白的，用手捂著心口，氣喘吁吁的?！笆前。瞎?，門口的那個瘋女人太可憐了，衣服破破爛爛的，神情呆滯。她先前也不知在那里弄得滿頭是草，嘴里也叼著一根草，喃喃自語，真的好可憐！老公，把我的衣服拿給她吧，也許能替她遮點風(fēng)，擋點雨啥的。”說著妻子就開始進里屋翻找自己的衣物了。
　　 正在拉家常的明玉和媽媽對視了一眼，媽媽嘆了口氣，朝里屋看了看，悄悄地說：“可憐這孩子了，自從在南方打工回來后，就變得這樣瘋瘋癲癲的了。幸虧咱們當(dāng)時沒娶她，要不可遭罪了！”母親帶著僥幸的心理說著。不及媽媽說完，明玉已經(jīng)來到了門口，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頭上沾著野草，身上破破爛爛的瘋女人。這那里還是當(dāng)初那個機靈、活潑、充滿青春的月兒呀？
　　 “明玉哥，別跑，等等我……”一個扎著兩個朝天的羊角辮的小女孩出呈現(xiàn)在明玉的眼前。她長得很水靈，兩顆黑寶石般的眼睛閃著光芒，也討人喜歡。即使哭起來也是惹人憐愛的。這就是月兒——小時記憶中的月兒。在很小的時候，月兒最喜歡跟著明玉，總像跟屁蟲似的粘著明玉，不論他走到那里，月兒都屁顛屁顛的。他們在一起玩捉迷藏，過家家的游戲。好多時候，月兒找不到明玉，就會急哭了。然后他會一下子蹦出來，手里拿著月兒喜歡的一束小野花，逗笑她。月兒也特喜歡明玉，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總是第一個想的就是明玉，連她的親哥哥都屈居第二。難怪她哥總是嫉妒地說：“明玉，我妹妹簡直成了你的了！”有時他們扮演過家家，也總是明玉扮演新郎，月兒扮演新娘，演的可像了。大家都起哄似的說：“明玉，娶了月兒吧?！彪m然他們這個年紀還不知道娶媳婦的含義，可是小小的月兒居然也知道害羞了，總是紅著臉跑開了。身后總是響起一連串的打趣聲：嫁給他，嫁給他……
　　 “爸爸，她會不會打人啊？我好怕！”不知何時，兒子已經(jīng)站在明玉的旁邊，拉著他的手，可是身子還是緊緊地貼在明玉身上?！皠e怕，兒子，這位阿姨不打人的，她以前可好了！”明玉的眼睛模糊了，他仿佛又看到自己跟月兒上學(xué)的情景。
　　 當(dāng)時他們在自己村上小學(xué)。于是每天早上明玉都去月兒家門口，等著月兒一起上學(xué)；晚上兩個人再一起作伴回家。就這樣風(fēng)雨無阻，他們堅持了四年。惹得村里其他的孩子簡直是羨慕，嫉妒和恨。后來上了初中，他們需要到外村上學(xué)了，幸運的是明玉又跟月兒分在了同一個班級。這樣每天早上，明玉總是用自行車帶著月兒，天天如是。有時遇上刮風(fēng)，騎不動，月兒就跟他并肩而行，說說笑笑；有時猝不及防下雨了，明玉就會拼命地蹬車，月兒則用一只手摟著明玉的腰，另外一只手舉著書包，給明玉撐開一片無雨的天空。
　　 轉(zhuǎn)眼之間，初中三年的生活結(jié)束了，值得慶幸的是，明玉跟月兒又同時考上了縣城的高中。這對于當(dāng)時的那個小山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有好事的人就攛掇著兩家大人：“明玉媽，這肯定是上天的安排，你看明玉跟月兒從小在一起，多好的一對啊。再說，咱村難得出現(xiàn)兩個高中生，不如你趕緊給他們定下來，省的上了高中，月兒被別人給搶走了?！泵饔駤屪焐想m說：兒女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吧！可是也想在月兒媽面前探探虛實：“老嫂子，鄰居都說明玉跟月兒最般配了，你看他們從小玩在一起，在我家我也拿月兒當(dāng)親閨女一樣，要不咱給孩子們定下？”月兒媽也笑著說：“只要兒女們喜歡，我們當(dāng)老人的，不管。只是現(xiàn)在還在學(xué)習(xí)，等孩子們高考完了再說吧。別著急，是你的媳婦，她跑不了！”這一探，明玉媽也敞亮了，他們看著這對青梅竹馬也就默許了他們的相愛。記得當(dāng)時在學(xué)校后面有一片槐樹林，四月的傍晚，林中散發(fā)著幽幽槐花的清香。明玉跟月兒復(fù)習(xí)累了，就會來到這樹林里，享受大自然饋贈的美好。這天，他們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這片樹林，明玉看著在槐樹下因為興奮而翩翩起舞的月兒，他有點呆了：她是那樣美，那舞動的身姿恰似一只蝴蝶，又如風(fēng)中的一束花，隨著風(fēng)的節(jié)奏，綻放自己的光彩。那甜甜的笑容洋溢在臉上，淡雅如夏日的荷花。嫵媚動人。長長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凌亂，明玉簡直懷疑是嫦娥下凡了。明玉的眼都直了，他看得如醉如癡，直到月兒來到他面前，用手輕輕地拍拍他：“想什么呢？這么入迷？”他才清醒過來。“沒想什么?！闭f著他的臉紅了，這時他看到月兒的一縷黑發(fā)掉了下來，不自覺地就用手替她別在了耳后。雖說兩個人心心相印，可是這么親昵的動作從來也沒有過。明玉的這一個動作，卻把彼此的距離進一步拉近了。明玉的心很是激動，月兒的心也好緊張，他們彼此就這樣對望著，眼里的激情在慢慢地擴散。忽然，明玉伸出雙臂，顫抖地摟住了月兒，緊緊地，緊緊地……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四周一片靜寂。明玉親吻著她的秀發(fā)，跟她說：“月兒，我好喜歡你，你喜歡我嗎？”月兒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把頭緊緊地貼在了明玉的胸膛上，耳根子都紅了。她不敢抬頭，可是偏偏又想看看明玉，一抬頭，正好對上了明玉火辣辣的雙眼……
　　 “老公，衣服我找到了，快給她披上吧，也許會暖和一點！哎，真的很可憐的！”妻子滿帶同情的語氣讓明玉的心更加不安了，其實當(dāng)初更可憐的不是他明玉嗎？如果沒有當(dāng)初發(fā)生的那一幕，也許一切都改變了。
　　 當(dāng)初就在明玉感到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他爹竟然因為一次意外，撇下了他們娘倆，早早地故去了。這對于明玉來說，就如同天塌了一樣。他不知道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了。對于他來說，爸爸就是一棵大樹，永遠為他擋風(fēng)遮雨，可是他從來沒想過，這棵大樹會有倒下的一天?？粗詼I洗面的媽媽，明玉都快崩潰了。親戚們看著這孤兒寡母的，只是搖頭，可是家家都不富裕，誰又能幫得了什么呢？這時有人勸明玉的媽媽：“嫂子，別讓明玉讀書了，你看你一個女人家，撐不起這個家的。還是讓孩子回家?guī)蛶湍惆?。再說，讀書這一筆開支也不少啊！”媽媽只是流淚，什么話也不說?？吹郊抑羞@樣的情景，明玉知道自己的大學(xué)夢結(jié)束了。就在這緊急的關(guān)頭，月兒出現(xiàn)了。她來到了明玉的家中，對明玉媽說：“大媽，明玉不能退學(xué)啊，退學(xué)就會毀了明玉一輩子的！大媽我求你了！”明玉媽拉著月兒的手：“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明玉喜歡讀書，可是他爸爸沒了，我一個人想讓他讀，也沒這個能力了！只能怨明玉這孩子太命苦了！”“大媽，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可千萬讓明玉哥讀下去??！”月兒也流淚了，為明玉哥。這時明玉從外面走了進來，聽到了月兒的話。他拉起月兒走出了家門?！霸聝?，你現(xiàn)在看到我家的情況了，我不想拖累你，我們分手吧！你在學(xué)校好好讀書，珍惜學(xué)校的美好時光，我祝福你一生幸福！”“明玉哥，你這說的啥話??！我喜歡的是你的人，無論貧窮還是富裕。再說你學(xué)習(xí)這么好，退學(xué)就可惜了，我會想到辦法的，我不會讓你退學(xué)的，你是我永遠愛的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千萬別自己放棄了學(xué)業(yè)！”說完，她慢慢消失在路的盡頭。
　　 明玉家里的情況沒有改觀，月兒家里可是鬧翻了天。這不月兒媽來找門子了?！懊饔?，你快去勸勸月兒吧，這死妮子，也不知咋的了，就是不念書了，非得到南方打工去，說什么讀書沒有用，要掙錢去。你說，我們家也不缺她讀書的錢啊。我跟她爸，她哥怎么勸都不聽。好孩子，月兒最聽你的話了，你幫幫嬸子，去勸勸她啊，算嬸子求你了！”明玉沒有說什么，可是他知道月兒這樣做的目的。一路上，明玉都感覺沒臉見這善良的一家人，在爸爸死后的這段日子里，月兒爸爸，哥哥，媽媽可以說幫了自己家很多的忙。如果她的家人知道月兒這樣鬧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明玉不知道將要怎么去面對。來到月兒家里，可是月兒沒有給明玉規(guī)勸自己的機會：“明玉，啥也別說了，讀書沒意思，我就是不想讀書了，我就喜歡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你這死妮子，你看人家明玉，家里這么困難，都沒放棄，你倒好，你這存心不讓我跟你爸好過啊！”月兒媽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月兒爸雖然沒有說什么，可是也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氣勢。看到這里，明玉感到前所未有的壓抑，他跑了出去。身后跟來了一個人，不用回頭明玉也知道是月兒，月兒的腳步，月兒的一顰一笑，甚至月兒的呼吸，他都非常地熟悉?！懊饔瘢愕鹊?！”“月兒，這就是你想的好方法，你想自己打工成全我，這樣的施舍我不要！”明玉沒有回頭，只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懊饔瘢沐e了，我不是施舍你，你的成績那樣好，如果不讀書了，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我的成績沒有你的好，我學(xué)的也有點吃力，倒不如我去打工，供你讀書，這樣豈不兩全其美。再說你考上了，將來風(fēng)光了，我不是也一樣跟你風(fēng)光嗎？”眼淚在眼圈里打轉(zhuǎn)，明玉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回轉(zhuǎn)身，他摟緊了心愛的人。
　　 明玉要去上學(xué)了，月兒要去打工了，這一晚，“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明玉跟月兒來到了一片樹林里。一彎新月懸掛在高空，給靜謐的大地灑下了一片銀光。明玉用雙臂擁著新月，下巴抵在月兒頭發(fā)上，嗅著月兒的發(fā)香說：“月兒，我愛你，永遠愛你！”月兒是多么地舍不得離開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了下來，打濕明玉的衣衫。她抽抽噎噎地說：“明玉，外面的世界太復(fù)雜了，我怕你考上大學(xué)后，將來有一天會變心的?！薄安粫模焐系拿髟?，地下的樹林都可以作證，我發(fā)誓，我會永遠愛你，到地老，到天荒的！你永遠是我明玉一輩子的知心愛人！如果我變了心，我就……”話未說完，就被月兒溫柔的小手給捂住了?！拔蚁嘈拍?，別說了！”“月兒，要不，我們先訂婚吧？”他們就這樣緊緊地相擁著，彼此聆聽著對方的心跳，久久的，久久的……
　　 “兒子，想啥呢？也許這就是命啊！誰能想到月兒這孩子一時想不開，就變成這樣了？”母親的話打斷了明玉的遐思。他沒想到，因為他的自私，卻生生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在訂完婚之后，兩個相愛的人就各奔東西了。后來，明玉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藟裘乱郧蟮拇髮W(xué)，幾乎一切的費用都是月兒辛苦打工賺來的。他不知道打工的辛苦，他只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他知道了肯德基，知道了互聯(lián)網(wǎng)，知道了更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生活在他的面前展開了另一幅畫卷。時間就這樣在月兒的奉獻中，在明玉的欣喜中悄悄地溜走了。就在大四的那年暑假，明玉在回家的時候，母親卻意外地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聽說月兒在南方干不正當(dāng)?shù)穆殬I(yè)。明玉的心一沉，可是他沒有說什么。母親接著又征詢似的說：“兒啊，要不咱退婚吧，要這樣的媳婦咱可是丟死人了！再說你現(xiàn)在是大學(xué)生，還找不到比月兒更好的嗎？”明玉沒有說話，他沉思著。吃過飯，他去拜訪所謂的老丈人，在路上，他感覺眾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種嘲諷。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跟他們打招呼，看到大爺就給他們點一支煙，看到大娘就問一聲好。鄰人們都夸贊明玉出息了，他就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往月兒家走去。身后傳來輕輕地談?wù)撀暎骸鞍?，可惜了這個好孩子了！”“是啊，誰知道月兒走上了那條路?？蓱z當(dāng)初這一對金童玉女了！”議論的還在議論著，對于閉塞的小山村，莫說這等丑事，就是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也是滿城風(fēng)雨的。來到了月兒家，明玉就察覺到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悲涼氣氛：岳母在地下低著頭燒火，岳父在炕上吸著煙，煙火一星一星的亮著。一屋子的煙味?？隙ㄋ麄円仓懒嗽聝旱氖虑榱耍饔裥睦锵?。明玉喊了聲：“叔，嬸，這是咋了？”看到明玉，岳父的臉更陰沉了：“孩子，叔對不起你了，叔沒教育好月兒，誰能想到她走了那條路啊!”說著說著，這個年過半百的男子漢竟然流下了眼淚，月兒媽更是在地下泣不成聲了?！笆澹蚁嘈旁聝?，她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哎，再怎么有苦衷，也不能走那條路啊，以后還怎么見人呢？還讓你怎么有臉呢？明玉，就算叔對不起你，我們之間的親事算了吧！叔不能讓月兒拖累了你！”就這樣在外的月兒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家里人自作主張退婚了。
　　 月兒瘋了，可是她卻能記著明玉的家，只是卻再也不是曾經(jīng)那個聰穎，溫柔，嫻淑的女子了。而明玉也有了現(xiàn)在的妻子，并且在岳父的幫助下，他如愿以償?shù)亓粼诹俗x書的大學(xué)，成為了村里人敬仰的大學(xué)老師?？墒敲饔駞s很少回老家了，因為他怕看到那雙幽怨的眼睛，這樣他的良心會不安的。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明玉也只是把母親接去城里團圓。要不是今年兒子在學(xué)校聽老師說，山區(qū)怎么美麗，吵著要回奶奶家，妻子也在一邊幫腔說兒子都這么大了還沒有去過奶奶家，明玉還不準備回來?，F(xiàn)在驀然再次見到月兒，看著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明玉的良心受到了譴責(zé)：當(dāng)初明明是自己不想再回到這個貧窮的山村，忘恩負義，可是卻怕背上陳世美的罵名，就趁回家的時候，散布了一個消息，說月兒在廣州走那條路。他只想甩掉月兒，沒想到卻害得月兒瘋了?？蓱z的月兒在瘋了的時候還不忘表白自己：明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