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吳敏樹關(guān)于文學(xué)派別的意見(賞析)
在晚清文學(xué)家吳敏樹生活的時代,人們就把吳敏樹劃入桐城派文學(xué)大軍行列,這種說法相沿成習(xí),以至于今天,人們還這么說,也有人說,吳敏樹自成一派,他創(chuàng)立了柈湖文派。
對于這兩種說法,吳敏樹若活著的話,他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吳敏樹年輕時從私塾課本上看到幾篇歸有光文章,讀過之后發(fā)現(xiàn)很好,就到長沙書市上尋找歸文買,沒找著,就托人在江蘇那邊買來一冊歸有光文集,然后自己抄了兩本,1844年,吳敏樹進京參加會試,帶去了歸有光文集的抄本和自己寫的一篇序言,這抄本很快就在朋友間傳開了,人們回過頭來看吳敏樹自己寫的詩文,發(fā)現(xiàn)其風(fēng)格很像歸有光文風(fēng),而歸有光就是被人們尊為桐城派的鼻祖,所以,人們就傳開了,說吳敏樹是桐城派一員大將。
1845年,吳敏樹寫了一篇《記鈔本震川文后》,吳敏樹在文章里說:余既別鈔震川之文而序之,后三年甲辰攜之京師。同年友武陵楊彝珍性農(nóng),從余借去,閱數(shù)日。瑞安項孝廉傅霖來訪余,蓋從性農(nóng)所見此書,袖以來,而乞鈔其序目云。因為余言京師名能古文者,有江南梅郎中曾亮其人也。又?jǐn)?shù)日,余往答項君,而梅先生適來,因相見于其座,余自是始識梅先生。梅先生既見余此書,因以語朱御史琦,邵舍人懿辰,王戶部錫振,皆京師治古文學(xué)者。諸君皆來識余,皆以此書故,蓋觀古人之文章,而錄出其尤可喜者,時手而讀之,此學(xué)者恒事也。
吳敏樹說他帶著歸有光抄文和自己寫的那篇序言進京,因為這緣故,在京城認(rèn)識了很多文界大人物并結(jié)為朋友。
吳敏樹在看過梅伯言文章后認(rèn)為,梅伯言這個出自姚鼐門下的弟子,文學(xué)成就超出乃師,他師從的是古文,和歸有光、方苞一樣,從古文那里吸取營養(yǎng)。
歸有光被后人尊為桐城派首領(lǐng),這篇文章告訴人們,吳敏樹被人劃入桐城派的由來。
1847年,吳敏樹在《再與性農(nóng)書》里說過這樣一段話:而甲辰赴選之日,攜有所鈔選歸文之本,項君幾山,浙士喜學(xué),見之兄所,首來乞錄此書。余因于彼處見梅翁伯言,與語意合,遂相往來。朱伯韓聞風(fēng)好事,亟來相就。邵舍人王戶部輩,自以類牽引耳。然而當(dāng)時儕伍之間,已有疑余皆緣我兄,以獵取時名者矣。世風(fēng)衰薄,士率千百人無一二能自樹立者,大都仰人氣息,以壯容顏而已耳,固宜或者之指及我也。
他再次講清楚人們把他歸位桐城派的由來。
這情況也引起了一些誤會,吳敏樹說,當(dāng)時同列之間,已有人懷疑我都攀緣我兄,用來獵取當(dāng)時的聲望。世風(fēng)道德衰敗澆薄,讀書人大概千百人中沒有一二個能自樹立的,大都是仰人氣息,用來光大自己的臉面罷了。
1853年,吳敏樹在答何龍臣那首詩里說“文章古一家,奚事別宗派??喑址邱R辨,欲縮三尺喙”。
吳敏樹說,好文章自古以來只一家,別什么事都扯上流派。不要苦學(xué)公孫龍白馬非馬的詭辯,要想著把你能言善辯的嘴巴縮回來。
1856年,吳敏樹給歐陽小岑寫去一信《與筿岑論文派書》,可以看作吳敏樹關(guān)于文派的綱領(lǐng)性意見,他在信里說:
文章藝術(shù)之有流派,此風(fēng)氣大略之云爾。其間實不必皆相師效,或甚有不同,而往往自無能之人,假是名以私立門戶,震動流俗,反為世所詬厲,而以病其所宗主之人。如江西詩派,始稱山谷后山,而為之圖列,號傳嗣者,則呂居仁,居仁非山谷后山之流也。
今之所稱桐城文派者,始自乾隆間姚郎中姬傳,稱私淑于其鄉(xiāng)先輩望溪方先生之門人劉海峰。又以望溪接續(xù)明人歸震川,而為《古文詞類簒》一書,直以歸、方續(xù)八家,劉氏嗣之,其意蓋以古今文章之傳系之已也。如老弟所見,乃大不然,姚氏特呂居仁之比爾。劉氏更無所置之,其文之深淺美惡,人自知之,不可以口舌爭也。自來古文之家,必皆得力于古書。蓋文體壞而后古文興,唐之韓、柳,承八代之衰而挽之于古,始有此名,柳不師韓而與之并起。宋以后,則皆以韓為大宗,而其為文所以自成就者,亦非直取之韓也。韓尚不可為派,況后人乎?烏有建一先生之言,以為門戶涂轍,而可自達于古人者哉!
為什么會有文學(xué)流派?吳敏樹認(rèn)為,樹立流派的人往往自己是無能之人,假借流派之名用來私立門戶,震動世俗,反為世人所譏評辱罵,就這樣把污點澆到他們所宗奉的流派首領(lǐng)頭上。
吳敏樹又以桐城派來說明自己的觀點。姚鼐是桐城派的創(chuàng)立者,他所崇拜的人是歸有光、方苞和劉海峰。但是,吳敏樹認(rèn)為,姚鼐的水平只相當(dāng)于呂居仁,劉海峰呢,則什么也不是。
吳敏樹進一步闡述自己的觀點,從來的古文家只崇奉古書,柳宗元就不崇奉韓愈,卻和韓愈并立為唐宋八大家。
吳敏樹說,韓愈都沒流派,后人誰還配談流派!
吳敏樹在這封信里又說:
弟生居窮鄉(xiāng),少師友見聞之益,亦幸不遭聲習(xí)濡染之害。自年二十時,輒喜學(xué)為古文,經(jīng)、子、《史》、《漢》外,惟見有八家之書,以為文章盡于此爾。八股文獨高歸氏,已乃于村塾古文選本中。見歸氏一二作,心獨異之,求訪其集于長沙書肆中,則無有。因托書賈購之吳中,既得其書,別鈔兩卷。甲辰入都,攜之行篋,不意都中稱文者,方相與尊尚歸文,以此弟亦妄有名字,與在時流之末,此兄之所宿知也。又見《望溪文集》,亦欲鈔之而竟未暇。蓋歸氏之文,高者在神境,而稍病虛聲幾欲下;望溪之文,厚于理,深于法,而或未工于言。然此二家者,皆斷然為一代之文,而莫能尚焉者也。其所以能爾者,皆自其心得之于古??梢园l(fā)人,而非發(fā)于人者。
這一段話是用來說清楚人們把他劃入桐城派的由來,他認(rèn)為,歸有光和方苞的文章確實寫得好,之所以寫得好,不因為他們成為了什么派,而是來自于古書,是他們古書讀的好,而吳敏樹自己從年輕時起就是讀古書崇奉古書的。
明確地把吳敏樹歸入桐城派的人是曾國藩,曾國藩在《歐陽生文集序》里說:昔者,國藩嘗怪姚先生典試湖南,而吾鄉(xiāng)出其門者,未聞相從以學(xué)文為事。既而得巴陵吳敏樹南屏,稱述其術(shù),篤好而不厭。而武陵楊彝珍性農(nóng)、善化孫鼎臣芝房、湘陰郭嵩煮伯深、淑浦舒素伯魯,亦以姚氏文家正軌,違此則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歐陽生。生,吾友歐陽兆熊小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吳君、湘陰郭君,亦師事新城二陳。其漸染者多,其志趨嗜好,舉天下之美,無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
曾國藩這篇序言當(dāng)時流傳很廣,序言里許多觀點,吳敏樹又不贊同,比如,曾國藩在序言里就很尊崇姚鼐,而吳敏樹則認(rèn)為姚鼐不怎么樣,頂多就是呂居仁的水平,二人的認(rèn)知距離一天大,所以,吳敏樹這封信其實也是寫給曾國藩看的。
歐陽功甫是歐陽小岑的兒子,他喜愛文學(xué),極有才華卻早夭。曾國藩就是為歐陽功甫文集寫序的,吳敏樹給歐陽小岑寫信也在說,歐陽功甫過去受了曾國藩和陳廣尃兄弟的蒙蔽,在文學(xué)流派一事上受他們影響,自己還來不及和歐陽功甫辯論清楚,歐陽功甫就去世了。
亞里士多德說過,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吳敏樹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這封信不光會得罪曾國藩和歐陽小岑,還會得罪一大批人,他們都參與了劃分文派的議論,都在心里將吳敏樹劃為了桐城派。他們特別不能同意的是吳敏樹對待姚鼐和劉海峰的態(tài)度。但是,吳敏樹就是吳敏樹,不管得罪誰,他都堅持己見!
1869年,事隔二十四年之后,吳敏樹在編輯《記鈔本震川文后》這篇文章時,在后面又補寫了兩大段話,第一段講他愛歸有光文的由來,第二段講學(xué)習(xí)歸文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大家都學(xué)歸文,不少人取媚態(tài),這不是正途,有的人讀《史記》也取媚態(tài),為糾正錯誤,吳敏樹就寫了《史記別鈔》。
文學(xué)流派是指文學(xué)發(fā)展過程中,一定歷史時期內(nèi)出現(xiàn)的一批作家,由于審美觀點一致和創(chuàng)作風(fēng)格類似,自覺或不自覺地形成的文學(xué)集團和派別,通常是有一定數(shù)量和代表人物的作家群。
根據(jù)這個定義,吳敏樹并不屬于任何一個派別,他很反感別人把他歸入任何一個流派,他也沒有自己的派別。
網(wǎng)上說他創(chuàng)立了一個柈湖文派,吳敏樹要是還活著,他是不會同意這說法的,柈湖文派總不能只一個吳敏樹作家吧,總不能只有《吳敏樹集》一本著作吧。
吳敏樹是個詩人,散文家,我認(rèn)為他的定位應(yīng)該是晚清文學(xu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