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那夜那盞燈(散文)
七歲之前我是跟著爺爺奶奶住在鄉(xiāng)下的。
鄉(xiāng)下的院子很大,但對于有著四子兩女的家庭來說,房子卻并不寬敞。面對面六間廂房,四間住人,一間廚房,一間在兩個姑姑出嫁之后存放雜物。兩列廂房之間一棵必須兩個小小的我方才可以抵指環(huán)抱的椿樹,偶有喜鵲歇息其上,奶奶總會說今兒誰誰誰會來呢!我對這個倒不怎么關(guān)心,不過這棵椿樹卻實實在在是我心情不好時踢倆腳,心情特好時也踢倆腳的一個受氣包。
我們家獨門獨戶,距熱熱鬧鬧的村子雖不太遠,卻終究還有那么一段路程,但也立了電桿,拉了電線,在別人家夜間燈火通明的時候我們也裝了電燈。對于小時候家里的電燈之所以還有些印象,卻也并不是夜里在明亮的電燈光下奶奶可以搖她的紡車,可以做那總也做不完的針線活;爺爺可以做一些田地之外的農(nóng)活,而我呢自然應(yīng)該可以延續(xù)一下白日余興未盡的快樂。
我甚至已經(jīng)忘卻了家中曾經(jīng)的電燈它具體裝于各個屋子的什么地方,是將底座釘于墻壁之上么?對,現(xiàn)在稱之為壁燈;又或者從房頂?shù)哪敬洗瓜乱桓€來,懸一個圓圓的燈泡?或許那也可算吊燈的雛形吧!即使當時所用燈泡的瓦數(shù)小得可憐,但也終究是現(xiàn)代化的家用設(shè)施了,我竟沒有了一絲印象。
我的記憶里老家夜晚房間內(nèi)燈亮之后的光線永遠都是昏暗的,不均勻、不穩(wěn)定,偶有人從旁邊走過,因一絲風地驚擾便會飄忽不定。從爺爺奶奶房間被小木條分割成均等的眾多方格的窗戶,從四爸四嬸同樣的木格窗戶中投射出的那一抹淡淡的油燈光暈,它是稱不上明亮的。至于在外工作的三爸三嬸以及我爸媽的房間幾乎很少有亮燈的時候,自然更談不上明亮了。
但是我卻記得那時家中確確實實是通了電的,有一次不知何故檐下的電線短路起了火,當時我就是站在院子里仰頭看著。那么,在七歲之前,在我故鄉(xiāng)的小院,在爺爺奶奶房間,在四爸四嬸房間,在一切夜晚需要照明的地方都可能亮起一盞圓圓的嬌小可愛卻可夸張地形容其為光芒萬丈的電燈泡了,可是我卻不知何故對其竟沒有了印象。我想,那應(yīng)該是因為我小小的心海已被那淡淡的卻又溫暖的油燈光影所占據(jù)乃至充盈,已無法再盛下其它可以發(fā)光的物體的緣故吧!
每至夜晚,這淡淡的從關(guān)著的窗戶的縫隙中,從矮矮的門檻與門扇的接合處悄悄滲出的絲絲光影,或者因為夏夜的炎熱,因為秋夜的忙碌,因為冬夜我忽然好奇于飄飛在夜空中的白雪,因為春夜門外磚縫中小蟲的輕唱;那木質(zhì)對開的窗扇,同樣對開的門扇它們還未關(guān)上或者又打開了,那一團光影便多情地掠過走動于地上的誰誰的肩頭,將自個溫柔地灑在被夜色所籠罩著的院子里的地上。
爺爺奶奶房間的油燈從最初緊挨著炕以土坯搭就的平臺最終擺在了刷了黑漆的木質(zhì)條桌之上,從此便不曾動過地方,直至我們徹底地搬離那所院子。油燈的樣式非常特別,仿若一個小盤子般的底座,中間向上豎起一根細細的柱子,柱子的頂端挑著一個小碗,小碗之內(nèi)又有著一個襯碗,將菜油倒在襯碗里,用純棉線搓根燈捻,對,就是清油燈,夜黑之后燃起,著實是一豆燈火,太小、太暗。清油燈其實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被淘汰了,不過燈臺依然在用,襯碗中自然也不再盛放菜油了,直接放上了一個玻璃瓶做的煤油燈,高燈低亮,比當初的清油燈要明亮得多。
這樣的油燈我們家似乎也只有爺爺奶奶房間有一盞,爸媽房間則是那種帶著玻璃燈罩,可以扭動下面的開關(guān)隨意調(diào)節(jié)亮度的馬燈,這可就高級多了,也方便多了。同樣作為爺爺愛子的伯父、三爸、四爸房里我想也應(yīng)該有類似燈盞吧!除此之外其它地方乃至井臺之上均是或大或小的玻璃瓶,頂著一個小小的圓鐵片,鐵片中間卡著根鐵皮卷制的細管,細管中伸出一截或自個手工搓制的棉捻子,亦或口罩掛繩的簡易油燈。
如此不管簡易也好,高級也好的油燈天剛擦黑卻也是從不急著點的。下地回來的爺爺、四爸他們在院中打水洗過之后,飯桌早已擺在了當院,借著夜初淡淡的天光吃飯,即就是真的回來晚了,天光也借不著了,實在太暗非得點燈不可,也會將捻子壓得低低的,任一豆孤單的火苗在鄉(xiāng)間的夜色中忽明忽暗地跳躍。
農(nóng)家的晚飯也特別的簡單:吃倆饃饃,喝碗開水,或者直接將饃掰碎了泡在開水中,邊吃邊喝。菜是不用趕集上縣買的,自個地里就有,況且挺大個院子,空地也多,找一個僻靜點的地方開出那么一塊,撒了種子自然便有收獲。或蔥或青椒,亦或黃瓜、西紅柿,切點,鹽、醋、蒜汁拌上;或者干脆省了“切”這道手續(xù),蔥、黃瓜洗洗直接下口,若是青椒卻要“隆重”些了,端出帶蓋的粗瓷鹽盒,蘸著鹽巴,一口青椒一口饃。如此的晚飯卻已好多年不曾吃過了,忽然想起,竟有些懷念。當然饃饃或許被奶奶切成片在鍋里熘熱了,那么我便要和四爸搶著吃饃饃圓圓的頂端部分,四爸將其稱為“饃蓋蓋”,每每因自個搶的沒四爸的多而心中憤憤不平。這一切似乎發(fā)生于昨日,四爸卻已故去將近十年,留給我的只有難忘的回憶了。
吃過了飯,依然是奶奶與小姑刷鍋洗碗,爺爺拿出他兩尺長的銅煙桿,在煙盞里瓷瓷實實地壓滿了旱煙沫子,用小碳锨從灶膛內(nèi)挑出那么點仍帶著火星的灰燼,湊近煙盞,緊吸幾口,或者是口中或者是鼻孔緩緩地流出一團團白色的煙氣。四爸的口袋總裝著些從廢報紙或者舊本子,亦或掛墻上的那種撕歷上裁下的兩三指寬的紙條。這時也會抽出一張,靠一側(cè)縱折出一條印兒,倒上旱煙沫子,卷成圓筒,一手捏著一端,另一只手的拇指與四指將其環(huán)擁在內(nèi),緩緩地旋轉(zhuǎn),漸漸地捻轉(zhuǎn)成一個圓錐形的喇叭筒,牙齒咬去粗的一頭頂上細細的部分,“呸”一聲吐在地上,叼起細的一頭,燃起粗的一端。
大人們雖說忙碌了一天,卻也不會立馬拉被子睡覺,吃過飯一切收拾停當,這時方才點起油燈,掐了燈花,以銀針將燈捻挑起些許,本是黑乎乎的房間瞬間明亮起來,我想那時的我正處在淘氣好動的年齡,點燈這事自然是要搶著去做的,如今雖已事過多年,許多事已淡忘于記憶的死角,油燈燃起那裊裊升起的黑煙卻似乎還在眼前;油燈燃起時那淡淡的煤油味似乎還飄蕩在鼻端。
這實際上并不怎么明亮的燈光,這曾經(jīng)陪伴著人們度過無數(shù)黑夜的油燈,不知起于何年,亦不知在此燈光之下因著額外的勞動而收獲了多少喜悅,也不知在那淡淡的煙氣繚繞之下熏傷了多少雙眼睛??墒窃谝鼓唤蹬R之后,在黑夜殘忍地想去捂住人們的雙眼之時,這一豆燈火卻又顯得那么珍貴,那么地使人不愿舍棄,那么地令人為之神往。
燈火在忽明忽暗地跳動著,偶有執(zhí)拗的飛蟲舍身撲落其上,騰起一絲淡淡的青煙,奏起一二輕微的畢啵之聲。奶奶的紡車或許這時就會在燈下“吱扭、吱扭”地搖起,或許又“咝咝”地拽著線繩,一針針地錐著鞋底;爺爺收集了楊樹新發(fā)的柔嫩枝條,拿著他那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魚兒刀”開始編一只新?lián)\,當然也可能會將一束脫了糧食的高粱穗縛成一把笤帚來……自然大人們在不同的季節(jié)總會有不同的忙碌。
爺爺?shù)纳碛氨粺艄馔渡湓谝股械脑鹤永铮兜美祥L,忽左忽右地擺動;奶奶的身影潑灑在身后的地上,緊附著她的身子,團為不怎么安分的一團,一下一下在地上跳著;我自然是最靠近油燈了,那一籃子爸爸同事贈予的連環(huán)畫又可能被我尋了出來,在靠著油燈的土炕一角倒了一堆,卻又在抹得平平整整的土墻上,借著油燈燈光練習(xí)著剛剛學(xué)會的幾個手影。
那只頗具特色的油燈早已不知失落何處,爸媽房間那盞帶玻璃罩的馬燈也已不在,從我們徹底地搬離那所獨建于村外的院子而融入熱鬧喧囂的村落時起,似乎便已不見了它們的蹤跡,或許遺失于那早已被綠瑩瑩的莊稼所覆蓋的老宅子了吧,又或許剛搬進新家的時候還留著,還舍不得扔,但因為更加先進的光明替代了它,它已沒有了用處,漸漸地也就被我們淡忘了,最終不知匿于何處。當然夜還是保持著它“黑”的特點,大人們依然希望在這黑色的夜里忙碌一陣,小孩子也要守著光亮聽長輩口中那古老的故事,即就是真的實在無事可做,已適應(yīng)了整整一天的光明的人們在閉上眼睛之前仍會渴望著那一絲光明。
光明卻已與油膩的燈盞無關(guān),當夜的黑蠻橫地塞滿了屋子,只需輕輕一扯從半墻上垂下的燈繩,或者手指隨意地一摁壁上的開關(guān),“吧嗒”一聲便會將那一屋子的黑撕得粉碎。新蓋的房子沒有了那木質(zhì)對開若縮小版的房門般的窗扇,燈光無拘束地透過玻璃,肆意地灑在窗外的地上并意猶未盡地擴散開來,將自己懶懶地掛在窗戶對面的土墻上;即使沒電的時候也已不再用那油膩的燈盞,徹底地被蠟燭所取代了。
那有著六間廂房的老屋,那有著喜鵲常落的椿樹,那逢著周末一大家人便有可能熱熱鬧鬧地歡聚一堂的院落,我有些懷念了,懷念它白日的鳥鳴,懷念它夜晚的小蟲低唱,懷念那昏暗溫馨的燈光,懷念那墻上、地上拉長的影子,那影子與現(xiàn)在的影子真的不同……
卻都已不在……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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