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曾國藩的湘軍克復(fù)金陵城，消息傳到湖南，晚清文學(xué)家吳敏樹一蹦三尺高，賦詩十二首以示慶賀，然后給好友曾國藩寫信，表示要去游歷中國的東南地區(qū)，主要是游歷古吳越地區(qū)。這個心愿，吳敏樹年輕時就有，因為各種各樣原因，一直未能成行。
　　 既然把話說出去了，吳敏樹心里也就有了打算，但是，他沒立刻成行，而是又拖了四年，直到1868年正月，他大姐去世，心里很不好受，埋掉大姐后，他在就動身了，從洞庭湖乘船，下長江，順著滔滔江水，往東進發(fā)。
　　
　　 1、順流而下
　　 (吳敏樹語)戊辰春將往游江南，三月十二日至黃州，風便徑泊武昌樊口宿焉。明晨走尋寒溪寺，遂造西山靈泉，問九曲亭，僅遺址觀覽，慨然東坡雪堂諸跡，兵后皆荒沒矣，待回舟訪之。賦詩二首，詩曰:（１）西山只為東坡好，九曲曾無一字留。徑放扁舟趨白下，卻須歸路踏黃州。（２）開懷放眼一帆前，三月鶯花上小船。忽見山頭吹白紙，又將老淚落江邊。
　　 吳敏樹說，西山靈泉只為蘇東坡時代噴好，九曲亭上曾無一字留存。徑直放了扁舟直趨白下，卻須得在回來的路上再踏黃州。
　　 開懷放眼一望船帆前，三月里鶯花開滿了小船。忽然看見山頭吹起了白紙，又將老淚流落在江邊。
　　 戰(zhàn)爭雖說過去了四年，但是，戰(zhàn)爭的遺跡猶存。
　　 途徑湖口，游覽石鐘山，賦詩《石鐘山》，詩曰：血戰(zhàn)悲湖口，勛名上石鐘。將軍名士氣，山色大姑容。老眼看江逝，殘年得酒濃。休嘲李渤陋，敲戛亦琤琮。
　　 吳敏樹說，石鐘山一場血戰(zhàn)，悲音充滿了湖口，烈士的勛名鐫刻在石鐘山上。將軍具有名士之氣，山色大為姑息寬容。一雙老眼看著長江水向東流去，晚年喝著濃濃的醇酒。不要嘲笑唐朝李渤的輕視，敲擊山石也琤琮作響。
　　 湘軍和太平軍在石鐘山打了十年，18857年前，太平軍是守方，湘軍是攻方，1857年，湘軍攻占石鐘山，攻守易勢，此后，石鐘山一直掌握在湘軍手里，成為遏制太平軍的堅強巨石。
　　
　　 2、游歷金陵
　　 四月初二日，吳敏樹來到金陵，拜見曾國藩相國，賦詩《江寧上曾相國二首》，詩曰：（１）依然上相回翔地，仍見南疆宅佃民。日月已扶皇極道，江山仍到客游春。古來勛業(yè)誰爭色，近代文章并洗塵。我向度遼門舊熟，轅前未敢更逡巡。（2）懷古金陵客漫芳，眼中多感首頻搔。歌樓洗去秦淮碧，戰(zhàn)壘留看幕府高。人事悲涼隨厄會，風流起發(fā)盡奇豪。岳陽湖畔登舟淚，猶向春江涌暮濤。
　　 吳敏樹說，金陵依然是本朝重臣盤旋飛翔之地，仍然看見南疆那些住在低矮房子里的佃民。日月已經(jīng)將您扶上大中至正之道，這里的江山仍然等到旅客來游春景。自古以來勛業(yè)由誰來增添顏色，近代文章和設(shè)宴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連在一起。我對著度遼將軍的門是個老熟人，轅門前未敢造次更逡巡不前。
　　 在金陵城追念古代的事情，客滿芳庭，眼中所見頗多感慨頻頻抓頭。歌姬樓上洗去秦淮碧色，戰(zhàn)爭中用以防守的堡壘留著去看幕府的高低。人世間事悲涼在于隨了厄運，風流啟發(fā)盡是奇豪之士。在岳陽湖畔登舟流淚，如同向春江涌去傍晚的波濤。
　　 金陵城素有“六朝古都”、“十朝都會”美譽，虎踞龍盤，湘軍克復(fù)金陵，將曾國藩相國扶上大中至正之道，滿眼芳庭，秦淮碧色，游人又可以欣賞這江南美景了。
　　 吳敏樹遠道而來，送給曾國藩的禮物就是這兩首詩以及兩本自己寫的學(xué)術(shù)著作《詩國風原指》、《春秋三傳義求》，文人氣十足。
　　 曾國藩賦詩《喜吳南屏至》，以“春霖颯沓天如簁，大麥菸邑小麥摧”聯(lián)語開頭，以“努力且謀千日醉，高談巢燧及有邰”聯(lián)語作結(jié)。這就是有名的金陵“邰韻”詩唱和的開始，這樣的和詩是很難作的，吳敏樹這次東游，一口氣作了好幾首，第一首是以“浮埃宇宙風中簁,飄落何用力與摧”聯(lián)語開頭，以“風詩正變十又五，請平周召終豳邰”聯(lián)語作結(jié)。（參看拙作《蒼天可補河可塞，惟有好懷不易開》）
　　 四月十一日，曾國藩陪同吳敏樹游覽昭忠祠。
　　
　　 3、東游出發(fā)
　　 曾國藩請示朝廷獲批，出巡?？冢ㄉ虾＃妳敲魳溆麞|游，遂邀請吳敏樹一同前往。四月二十九日出發(fā)那天，吳敏樹賦詩二首呈曾國藩，詩曰：（１）樓船曉日擁麾幢，側(cè)岸魚龍氣盡降。罷戰(zhàn)風煙清遠海，留春花鳥弄晴江。蘭橈競發(fā)軍齊伍，蓮幕從游士有雙。不是瑯琊朝儛意，相公侯度在安邦。（２）江南佳麗古游鄉(xiāng)，猶見青山繞建康。以我扁舟無近遠，隨公巡節(jié)遍蘇揚。陪棋謝傅情原淡，賞詠袁生趣更長。聞道西湖風景在，可能跬步不分疆。
　　 吳敏樹說，樓船一清早就簇擁著官員出行時儀仗中的旗幟，側(cè)岸魚龍氣數(shù)已盡只好投降。停止戰(zhàn)爭遠海的風煙終于清靜下來，為了留住春天花鳥打扮著晴江。小船楊帆競發(fā)軍伍整齊，儉府跟從游歷趙惠甫黎莼齋這兩個文人成雙。不是志在瑯琊朝儛山之意，相公為君的法度在于安邦。
　　 江南美好的景物自古就是旅游勝地，仍然見到青山環(huán)繞著金陵城。用我的小船無所謂近遠，隨您巡節(jié)走遍蘇揚大地。謝安陪棋的意興不是太濃，賞詠王羲之寫給謝尚書信的情趣更高一些。聞聽西湖風景實在美好，可能一舉步就不分疆界了。
　　 相國出行是有排場的，曾國藩這一次巡視上海也排場不小，幾只游船，幕僚賓客衙役一長溜，旌旗獵獵，花鳥沿岸，濤聲拍船。
　　
　　 4、游歷鎮(zhèn)江
　　 四月二十九日當天，曾國藩、吳敏樹一行來到金山寺，觀看蘇東坡遺留的玉帶，恭讀純廟御題詩刻，賦詩一首送給曾國藩，詩曰：東坡居士人天師，腰玉偶爾塵中羈。了元禪鋒亦常語，公亦似欲留遺之。當時聲名盡天宇，未若后代風流垂。泥鴻著爪本非跡，文豹已革仍存皮。到今且更八百載，山門傳寶如缽遺。純皇夕御寰海樂，六飛南幸春陽熙。天章爛照維揚路，宋臣并際崇文期。帶胯十三補者四，一一褒寵鐫其詞。亦憐渠腹本空洞，但欲眠耳非時宜。雕文圖畫刻題遍，老僧捧出光華披。我今游隨相公節(jié)，船里攜讀蘇家詩。誓言有田即歸去，江神不怪公自知。正須解帶謝束縛，萬釘棄擲寧論資。相公汾陽實流輩，文字不讓眉山為。胸中已無八州督，眼底恰有千代奇。迂生儒冠久拋卻，輕衫作健同登茲。江南江北天四望，金山焦山神并弛。懷憂誰測觀海意，覽古莫動還鄉(xiāng)思。他時上印或歸里，解衣試斫君山芝。
　　 吳敏樹說，東坡居士人稱天師，腰玉偶爾在人世間被束縛。了元禪機也常常說，你也好像要將它留下。與其當時名滿天下，不如后代傳下流風余韻。往事遺留的痕跡本不是痕跡，豹子被剝?nèi)チ似ぞ椭皇Ｏ缕ぁ５浆F(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八百年，寺院一代一代當寶一樣流傳如同遺傳衣缽。純皇每天傍晚到全國游樂，車駕六馬疾行如飛，往南巡行，春陽光明。日月星辰燦爛的光輝照著維揚路，宋臣合在一起時正當崇尚文治時期。帶胯的人十三個，又補了四個，他們都受到褒寵還鐫刻了他們的詩詞。也憐惜他們肚子里原本無貨，只想睡覺又不合時宜。雕文畫圖鐫刻題匾都搞遍了，老和尚捧出寶來光華四射。我現(xiàn)在游覽跟隨相公禮度，船里攜讀著蘇東坡的詩。發(fā)誓有田就歸去種田，公自然知道不會責怪江神。正等待著出去做官告別束縛，萬釘亂丟亂扔，寧要按照資歷。相公在汾陽實在算同一類人，文字不輸蘇東坡的筆觸。心里已經(jīng)裝不下蘇東坡，眼睛里恰有千代奇人。迂儒之人的儒冠久已拋卻，薄衫奮發(fā)稱雄，一同登臨此寺。放眼四望江南江北，只見金山焦山并立神弛。憂思郁結(jié)誰測得觀海之意，覽古莫要動了還鄉(xiāng)的思念。將來辭官退印回到故鄉(xiāng)，脫掉衣服試著斫砍君山之芝。
　　 蘇東坡的一件遺物玉帶，引發(fā)了吳敏樹如此多的話題，金山焦山的風物，宋元明清的名臣遺留，古寺老僧的精心守護，這一切都牽動了游客的思緒。
　　 潤四月初二日，曾國藩、吳敏樹一行來到常州府，泊宿羅山。
　　
　　 5、游歷蘇州
　　 潤四月初四日，曾國藩、吳敏樹一行抵達蘇州，一連幾天游覽閶門、拙政園、獅子林、程公祠、登靈巖，下過無隱庵，復(fù)上天平山。
　　 周縵云侍御次唱和曾國藩“邰韻詩”，大夸吳敏樹，吳敏樹來到蘇州閶門，周縵云侍御又疊章飛遞，追送吳敏樹東游，勉有繼作，仍用邰韻唱和周縵云侍御，詩曰：
　　 熟麥屑面重羅簁，未但杵舂與磨摧。切磋言詩須律細，空空鄙夫貿(mào)貿(mào)來。漁歌一生洞庭野，夜郎自大如安槐。雷門布鼓持一過，耳聾三日聲猶豗?？z云老翁古尊宿，摹我禿頂如兒乖。童心未除見獵喜，撩弄似撥寒爐灰。相侯初韻本通妙，火急追索枯腸災(zāi)。先生一賡乃再和，揮鋤使筆田無萊。我行吳閶追使節(jié)，似逐果餅奔啼孩。亦訪逋債徑先避，不作狼顧惟走豺。郵筒飛來忽破膽，拍撐又復(fù)呼快哉。齒牙無惜頗難受，老拳飽厭還敢猜。向風遙拜謝不敏，陟高我馬真虺豗。昨經(jīng)金山觀玉帶，覽古不復(fù)興吊哀。天文下垂瓊玖爛，碧空江路除朝霾。蘇公氣慨到今代，山石磊磊還皚皚。禪宮劫殘寶鎮(zhèn)在，買酒正可消金杯。賤子少才句愁短，蓬窗讀集心為開。尖乂賭盡請揚觶,險押何用窮簁邰。
　　 吳敏樹說，熟麥子碎末面粉用細羅篩篩出來，不是只用杵舂搗與磨子磨出來?；ハ嗌塘垦杏懻f詩須從細處要求，人品鄙陋、見識淺薄之人肚中無貨，他們說話就會輕率冒失、考慮不周。洞庭野夫一生唱著漁歌，夜郎自大如同三公樣安然。在能手面前賣弄本領(lǐng)的主張一過，耳聾三日聲音如同撞擊?？z云老人家是個有名望的人，摸著我的禿頂問著你兒子乖嗎。童心未滅舊習難忘，挑逗起來像撥寒爐灰一樣。相侯剛開始和韻時原本通暢美妙，火急火燎追逼索取搜索枯腸。先生一繼續(xù)于是再和一首，揮鋤如同使筆，田里沒有藜蒿。我行走在吳地追逐著使節(jié)，好像追逐手持果餅奔跑著的啼孩。也聽說欠債要先躲避，不像狼一樣不停地回頭張望只跑了豺狗。郵筒飛來一信忽然嚇破了膽，旋而拍撐又呼叫快樂。請人幫忙說好話很讓人難受，用拳頭暴打?qū)Ψ揭活D還敢猜嗎。對著風在遠處行拜禮說自己能力不夠，不能做這事，登高山我的馬真的如蛇爬行。昨天經(jīng)過金山觀看玉帶，不會再來游覽古跡憑吊了。日月星辰自由地懸掛在那里，美玉一般燦爛，碧空江路改變早上的霧霾。蘇公氣慨傳到現(xiàn)在，山石眾多還白白的。禪宮劫后殘余的寶鎮(zhèn)還在，買酒來正可以需要金杯。我這人少才詩句愁短，蓬窗之下讀他的詩集心胸為之張開。出類拔萃的賢才爭輸贏之后請端起酒杯,押誰一邊何必要窮盡簁邰。
　　 吳敏樹同莫子偲、趙惠甫、黎莼齋游登靈巖，下過無隱庵，復(fù)上天平山，晚歸賦詩二首，詩曰：（１）吳郡西南大好山，參差奇秀落湖灣。溪光明入青蒼里，山色靈飛窈窕間。舊姓名園基只在，古賢先墓草猶刪。自憐老健償游債，暮鳥催人未肯還。（２）天平萬笏插空青，路下靈巖故小停。千磴白云低眾岫，半天紅日墮橫屏。遙看煙水通胥浦，近覺家山接洞庭。乘興諸公莫須盡，東游還可極滄溟。
　　 吳敏樹說，吳地西南一帶有大好河山，參差不齊奇特秀麗地坐落在湖灣。溪光明亮地照入青蒼色的山里，山色像一條仙人腰帶纏繞在心靈儀表兼美的女子腰間。靈巖下畢氏名園只有遺址存在，古賢范文正公先墓就在天平山下，這里的草好像鏟除了一樣。自己覺得自己可憐，年老身健才來償還旅游債務(wù)，傍晚的鳥來催人了也不肯回家。
　　 天平山如同在叢立的群山插上一塊寶貴的空青石，路下面就是靈巖，所以小停了一會兒。千級石頭臺階通往白云，往下看是低低眾山，半天中的紅日如同墜落在橫屏上停在那里。遠看著霧靄迷蒙的水面通往江蘇儀征胥浦，近覺得故鄉(xiāng)連接著洞庭湖。諸公乘興也許有窮盡之時，往東旅游還可以極盡大海。
　　 湖光明亮，山色青蒼，腰帶飄飄，湖上霧靄迷蒙，山間空青石兀立，提倡先憂后樂的范文正公范仲淹的陵墓就坐落在這天平山下，與青山綠水為伴。
　　 潤四月初七日，往游太湖，作《自湖州渡太湖入西洞庭湖》二首，來到江蘇西洞庭湖，就想到了家鄉(xiāng)的洞庭湖。賦詩《自湖州渡太湖入西洞庭湖》，詩曰：（１）小別君山路，春帆發(fā)洞庭。今來太湖里，還見舊山青。（２）自家楚澤鄉(xiāng)，結(jié)客吳山賈。同是洞庭人，我來問無主。
　　 吳敏樹說，暫別君山路，春帆發(fā)自洞庭湖?，F(xiàn)在來到太湖里，仍然看見舊山青翠。
　　 我家住在楚澤之鄉(xiāng)，結(jié)識了吳山商客。同是洞庭人，我來這里問有沒有主人。
　　 洞庭湖里的君山原名洞庭山，太湖里也有一座洞庭山，詩人看到太湖里的洞庭山，自然就想到了家鄉(xiāng)的據(jù)說君山。
　　
　　 6、游歷揚州
　　 吳敏樹來到揚州，賦詩《揚州五首》，詩曰：
　　 （１）老年初踏揚州路，已似三生夢過余?？偟纴磉t遲亦得，繁華事往莫驚吁。
　　 （２）好是天寧寺里游，殘灰收拾又林丘。詩翁不作蕪城賦，無恙江淮是昔流。
　　 （３）一紙殘明表史公，極思純廟訓(xùn)臣忠。梅花嶺畔今來拜，名將書生一輩同。
　　 （４）平山三過便成虛，剩稿何須想舊圖。只為歐蘇無覓處，斜陽城外立寒蕪。
　　 （５）綠楊城郭王司李，尚有紅橋指點中。一代詩人名并在，泰州還憶野人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