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陪黑夜遠(yuǎn)行到地老天荒(散文)
(一)在時光中暢快漂泊
黑夜一定有什么透明的眼睛,喜歡穿墻而過,放了長長的繩索進(jìn)了四壁靜白的房間。我觀看周圍,沒有星星和古典的醉意,就只有空白的虛無的,黑色。是暴力又親切的顏色。像走進(jìn)了一顆黑珍珠一樣的墳穴。地平線的距離還特別遙遠(yuǎn),和一首史詩一樣,想想就是漫長的負(fù)擔(dān),不想繼續(xù)順著脈絡(luò)走下去。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太多的懶,所以睡了又睡不著的晚上,除了黑色,其他的我也不大想去深究了。就是黑色,多么好,只有黑色,什么都看不見,聞不到。溫溫和和的擁抱,就像黑綢遍滿全身,有一股蘇州被釀造的輕浮的味道。是水草和茉莉的混合香。我想把房間打掃一遍。夏天真的來了,睡眠真的就成為了問題。
倦意恰到好處,沒有意思。倦意太濃,也沒有意思。
這個時候我可以順著開頭的晦澀,講下去,講順口的事,講人。巷子啊,我們從前的城市,賣報的老人在古典巷子的槐樹下?lián)u著蒲扇,眼鏡昏花,眼睛失去焦點。記憶讓一個人呆若木雞,輕而易舉,變成悲傷的摧殘。他們臉上的皺紋,沿著喉嚨,一直滑向心口,是一道漫長的傷痕。我騎車路過這樣的樹蔭,夏天倉促而蒼涼,總覺得是一個斷了線的木偶,頭偏得汗水涔涔,雙眼卻干澀無神。這長長的石板巷子,在夏天總會冒起淺煙,從搖晃而狹窄的兩墻之間,往里看,能找到盆景和鍋臺。這是我對夏天難以忘卻的記憶,那些夏天,我總是遠(yuǎn)離大道,在頭頂老樹的蔭庇下,穿巷而過,獲得一種私人獨享的耳語和風(fēng)聲。那個時候,我也只是不理世事的十幾歲,那時候天空上有云,就是好天氣。那時候,只要看見起霧的眼鏡,就會認(rèn)為那是不會照料自己的人應(yīng)該的后果。
從巷子里的夏天,降落到大海的潮涌,是有點跳躍的。但是忠于一個情結(jié),是我們畢生的夢想,卻不是既成的歡愉。我不能死在一味的樹蔭里,盡管那樹蔭庇護(hù)了我的青春,使我動用人生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一過了頭,便會自然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仿佛我迎著夏風(fēng),從古典的巷子里穿堂而過,那里坐著永遠(yuǎn)的老人,永遠(yuǎn)有白色的背心和老舊的扇子。樹長了上百年,屋頂上有清朝的瓦片。似乎我永遠(yuǎn)停在最短暫的定格里,時間像個走過場的玩笑。是深夜里我希望去大溪地的想象,突然出脫了樊籠,人生變得輕松而盈滿渴望的快樂。
是為了保住這種戳人肺腑的輕快,才下了床,翻衣柜剪指甲打開電腦,才從蘇童暗示密集句子里逃出,從尼采干燥而精準(zhǔn)的語言里逃開,在腦海里稱了棉花的重量,手下開始有了連結(jié)語言的沖動。聽的歌大多是別人不會在KTV時點的,說話的人剩的很少。時差是個好東西,地球的兩端,然后時間真的成了真空的游戲,我們交談起來,像在外太空。你說的每句話,我都不考慮時空。
為了保住這種催人淚下的馳騁與翱翔,我總是睡不下來。平靜的躺下,對我來說是一件不舍的事。今天總有什么沒有完成吧,那么匆忙地就睡下了,似乎是對生命不尊重似的,平躺下去,就背叛了半個人生。
我大概覺得人生太短了,而我能感受的,太重復(fù),又太可貴。養(yǎng)成了這種不招人待見的習(xí)慣。
人生是一片太有限的海,與其在其外遠(yuǎn)眺,不如在其中舞蹈。
蘇打餅干,餓了就要吃一片的,夜里容易餓,也不知道為何。口干了要喝口水的,不想沖咖啡了,想喝涼水。夏雷陣陣,綿綿地響起來,低沉而自卑,像手記里不見日光的自白,像一片干枯的花瓣。沒有聲音了,也沒有落雨。天亮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也許天空放晴之后,陽光毫無征兆又平凡自然地照射進(jìn)來,打破玻璃,透過簾子,那時候我睡得像一個真的孩子。我什么也不在乎,只一個人完成我結(jié)局平凡的夢。
那個時候,我站在大溪地,一只腳往海水里蹭去,腳背上放了水銀一樣的光,散去。眼睛里飄了一些潔白的云朵,那是和豎琴一樣好聽的玲瓏。
(二)剪一束心頭月光
僅僅是一個涼夜。
夕陽打照在漢水浸泡的西邊時,身處北方海濱的我,已經(jīng)被黑夜沒在了腳底。
你能看見我的防備,我的漂浮,我的游離。我的生命體時時刻刻都在盡力維持飽滿亢奮的狀態(tài)。游走游走,都是來來回回,影子被樹枝掛斷了。
我從這樣一個涼夜的出脫,翻來覆去,不想浪費(fèi)這段久也未來的愁緒。我沒有海風(fēng)也沒有貝殼,我腳下沒有落葉的腐碎,我只是因為細(xì)微生出了細(xì)微,和從前的很多純粹的夜晚一樣,因為路燈而為微雨葉落離人無歸而怨念,因為月亮的缺席而不敘舊懷。我被純粹附身,渴念著最終一純粹的目的。也許毫無目的,只是一些單純的行走、觀望、依偎。都是靜止,都是時間缺失。我想單純的抒情,就像一個沒有灌入情商的孩子。
我只想單純的抒情,和很多個月前一樣,沒有責(zé)任和條框,不顧一切奮不顧身。我沒有什么可牽心記掛,幾句細(xì)碎的情感化作幾行小字。它們在什么也沒有的夜里飄著,帶著一些光亮矍鑠的眼睛,帶著奔跑的月亮。
我沒有筆了也沒有心。我沒有眼睛的時候就想象一切流動。有些曲子的跳躍在心里波動,世界像一個漩渦。我們?nèi)谇槲覀冮]眼,我們瘋狂渴念。我們圍坐在春天周圍查看梵高的烈焰,我們煮著詩,在塞納河邊讓它們熄滅又游走。我們的花園里有很多花,有玩花的,我們的孩子。向日葵開在不滅的油彩里,東方的神龕香火浮動。陽光被鍍了金子射上有畫布的餐桌,刀叉都齊備。棋子椅子攤放而無人看管。窗戶泄了一地的午后閑散。
我們沒有歌謠只有擺動,像風(fēng)里的麥子。田園從克魯雅克的馬上摔了下來,花籃掉在杜拉斯平靜的生活里。我們沒有眼睛只有聽覺。我們在海的盡頭唱歌,從落日上摔了下來。
我有一所海子住過的大房子,今夜我也沒有關(guān)心人類,只關(guān)心四姐妹關(guān)心姐姐。
我們坐在花盤中央,我幻想我是死在草叢里的蟬。我的翼褪在了頹敗的前緣,我的頭頂上,樹還在唱歌。這是燃燒而不滅的夜晚,星空是燃料。從沒有這么多的鳥聚集在夜風(fēng)里,而它們掉下的羽毛落進(jìn)了我褪去的軀殼,我感到我的生命里充滿了它們的驚魂。我飛了起來,在荒原和草原。我的馬兒純白,帶著我在冬天里馳騁,停留在夏季。
這是一些虛空的時刻,系著單純的,關(guān)于離不開結(jié)不牢的抒情。
我只想單純的抒情,沒有一切目的。我玩弄掉在罅隙里的感懷,風(fēng)霜,美麗。我繞了豐腴地球一圈,我的雙目卻落滿了洗不盡的塵埃。你看這亂語,讓它去車輪滾滾的喧囂里,消散吧,逝去吧。
(三)在生命里從容漫步
長夜漫漫,一盞熄滅的燈和全體熄滅的城市。玩具在書架旁向著月亮。書展開,星光在那里,主人睡得很香。月光很涼,秋天就這么被掠過去。漫長的人生里,遇見你,便是我的職責(zé)。長空對著寂島,在平緩的黎明里,飛翔是海鳥的職責(zé)。
我聽到鋼琴的聲音,過去穿越了未來,時間在無盡的甬道里,編造新的火車。霞光從盡頭笑過來。
秋千上疲倦的驕陽,落葉從行人腳下碎開。從明天起,秋陽不再高照,天狼隱沒,湖水卻還是湖水。星星少了一顆,眼淚流進(jìn)琴縫,終于淋濕了一個雨季。這個年份,就這么隱去了。邁向明年。明一個黎明里,恍若隔世的清晨,麋鹿從森林里跑出,平原上擱滿了背包。足跡在沙漠上鋪展開去。帆船繼續(xù)在海面行駛。
漫長的甬道里,光束是列車的職責(zé)。
在列車?yán)?,風(fēng)景是游人的職責(zé)。呼嘯離開了樹和羊群,火車外的城市是星之點點。從光的微弱里,睡眠是夜晚的職責(zé)。一雙眼睛,無知的演技,一往無前的遙望??缭狡皆蜕衬缆返谋M頭是大海。在大海里,安眠和游動,是魚群的職責(zé)。碰見了月光,潮汐是溫柔的職責(zé)。
夢鄉(xiāng)里,有一彎清澈的流水。江南從柳樹的葉子里發(fā)芽。桃花是春天的職責(zé)。我在這船上望見你,你的搖擺是橋的職責(zé)。鱗水碧波,春筍萌芽。竹林里的晨霧,羽毛上的露水。露水是邂逅的職責(zé)。白馬從遠(yuǎn)山降下來,鮮花雪白,于是朦朧是青山的職責(zé)。
細(xì)雨落下,春寒是微風(fēng)的職責(zé)。在遙遠(yuǎn)的時空里,詩歌是守望的職責(zé)。釵镮散落,宮墻傾頹,凋零是古典的職責(zé)。歲月從城墻上劃過,燈籠照亮十六個朝代。落淚是女人的職責(zé)。在寂嶺和荒山上,勁風(fēng)掃蕩胡人的帳篷,酒杯是憂愁的職責(zé)。月光里,看清楚人間的無常,圓缺是情人的職責(zé)。蠟燭最后才熄滅,簾子里昏迷不醒的風(fēng)。山雨是風(fēng)的職責(zé)。
你看破風(fēng)雨的眼神里,有人間的真情。在最后的夜晚,離別是回憶的職責(zé)。
袖口灌進(jìn)的月光,夜晚死亡的魂靈,鏡子里的光。茫茫的人間,告別你,是宿命的職責(zé)。清晨六點半,所有的鳥雀醒來,所有的塵埃就緒。就如同水墨之畫少了最后的留白,我從清晨開始失憶。我不能帶上太多的行李,茫茫的長路上,青苔蔓蔓。該倒塌的在昨天倒塌,該清醒的永遠(yuǎn)執(zhí)迷不悟。在漫長的自由里,在清晨的瓦礫上,雨痕斑斑。遺忘是終點的職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