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年夜飯，就離不開“吃”的話題，免不了又在記憶中搜尋。清貧的歲月，素簡的食物，鞭炮聲中戲嬉的童年，所有的一切，仿佛發(fā)生在昨天。那些零零散散的年夜飯雖已冷卻在另一個時空里，曾經(jīng)的味道卻漂游在記憶里。畢竟，那是一年一次的期待。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物質(zhì)匱乏，很多生活用品和食品都是憑票供應。每逢年節(jié)，大家都需提前做好搶購的準備。年前兩天，父母就安排我們兄妹幾個去供銷社排隊，多一個人去，就多一份力量。天氣很冷，買食物的隊伍彎彎曲曲一直排到商店門外，黑壓壓全是人，不停地跺著腳。父親怕我們跑丟了，安頓大哥拉著二哥，他自己拉著我與小弟分別站在一個隊伍里。等把能搶到的食物都搶到手了，大哥用爬犁拉回家，母親分別將那些食物埋在屋前雪地里，或是懸吊在院內(nèi)小廚房的房梁上，慢慢安排著吃。除夕吃過早飯，父親就帶著我與小弟拿個布袋子出門，從鄰居司馬義叔叔那里買了一個羊頭和十多個羊蹄回來，當時羊雜不值錢，這東西也就一角一個，卻是美味。父親用燒紅的鐵鉤仔細退了上面的羊毛，母親再將那東西用水清洗干凈了，只等年夜飯時給我們紅燒了吃。
　　 簡單的午飯后，母親就開始在灶前忙碌。她將父親買回的豬肉切出一半，剩下一半凍在雪地中以備年節(jié)時待客，然后取出一部分剁碎了準備給我們包餃子，再將剩余的切成肉片。用料最多的，自然是豆腐和土豆。母親先把豆腐斜切成約一寸的小方塊，再橫切一個口，將剁好的一點肉餡用佐料煨好后塞入豆腐中，再煎成金黃，加入蔥姜蒜和調(diào)配好的佐料，用微火燉一會，一盤香噴噴的客家釀豆腐就出鍋了。這道菜被成為年夜飯的主打菜，味道鮮美無比，正月期間有客來訪時，母親也會端出一盤讓親友們品嘗。
　　 那時家家都缺少新鮮蔬菜，母親就將土豆擦成絲，配以蔥姜蒜，再摻入一點面粉，捏成丸子，或蒸，或炸，一道土豆丸子飄著濃郁的香味，勾引著我們的食欲。至到現(xiàn)在，家人們都百吃不厭。等紅燒羊蹄一出鍋，我們的小爪子齊齊伸過去，三下五除二就將它們干得精光。其余的菜品，母親只能就地取材，肉片炒大蔥，素炒大白菜，白菜燉粉條等，一些平時吃不到的食物,都會在年夜飯時端上桌來，既便是清寡之物，我們也基本都吃得盤空碗凈。那間不大的土屋里，母親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燈下，晃來蕩去，豆腐的香味與母親暖綿的客家話，溫馨縈耳，在記憶中就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印痕。也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我向心靈手巧的母親學著做新疆人愛吃的飯菜，以及客家釀豆腐，還學會了用糯米紅麯酒煮蛋。
　　 嫁入夫家后，家中的年夜飯自是由大姑姐夫來操辦，這位早已淡出生命記憶的上海男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燒的一手好菜。因為我與先生的工作性質(zhì)，每年春節(jié)時，我們還在生產(chǎn)一線奔波忙碌，家中的一切自然是落在大姑姐夫的肩上。等天黑時，我們夫妻步入家門，年夜飯的菜品已基本妥當。新疆人講究年夜飯時煮一鍋肉，再配幾個小菜，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就好。但我家姐夫卻拿出他的看家本領(lǐng)，總能整出一些花樣菜式，即便是平常的素菜，也做得精致。什么紅燒排骨，辣子雞，粉蒸肉，清蒸魚，蛋餃，八寶飯，酒釀小圓子等，再配上幾個涼菜，老公爹還準備了他的拿手菜粉肌肉，各種菜肴一應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開飯前，婆婆在香案上恭敬地拜過祖宗及逝去的先人們，先生在門口放一掛鞭炮，這筵席才算正式開始。大人坐方桌，孩子們守著茶幾，一家人說說笑笑，談著一年的收獲與來年的愿望，你一言，我一語，伴隨著窗外面不時響起的鞭炮，好不熱鬧。等幾個小家伙填飽了肚子，拿著可樂，雪碧等飲料撤離了飯桌，公婆喜笑顏開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分發(fā)給他們，孩子們那滿足的神態(tài)絕不亞于大快朵頤美食，或是喝一大瓶雪碧帶來的爽利，幸福感爆棚。
　　 等大家都吃過，大姐夫把飯桌清理干凈了，又幫著給婆婆鋪好了麻將，婆婆歡喜地拿出準備好的零錢，分發(fā)于我們手中，兄妹幾個陪著婆婆壘起了“長城”，玩得不亦樂乎。而此時，老公爹與大姑姐也開始包起了“填倉”的餃子。公爹特意包了婆婆喜歡吃的素餃子，給我們包了羊肉芹菜或是韭菜餡的?？焓c時，餃子要下鍋了，婆婆停了手中的麻將，急忙安排先生出門去放炮，一邊煮著餃子，一邊放著鞭炮，在噼啪的鞭炮聲端上熱氣騰騰的餃子，預示著家的興旺與幸福。許是年夜飯吃得油膩了，孩子們都爭著搶吃奶奶面前的素餡餃子，婆婆笑著說：快去吃肉的，肉餃子里藏著有好東西，看看你們誰的運氣好！幾個孩子又轉(zhuǎn)手去搶桌上那幾盤肉餡的餃子?？粗⒆觽兂缘脻M嘴流油，公婆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后來，大姑姐夫去世，老公爹行走不便后，年夜飯的重任就由我承擔了起來。也許是公婆憐愛我，每年不管我的菜品做的如何，他們總是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年冬天，將母親接來與我一起生活。臨近春節(jié)時，小弟與二哥卻要將母親接走到他們那里過年，因為母親的身體狀況不佳，我婉言說服他們，把母親留了下來。后來，我摟著母親的肩膀嘻笑著說：“每年都是我回哥嫂家去看您，今年也讓他們回回娘家，順便把我也看看好不好？”母親笑著答到：“好好，都聽你的，就讓你的哥嫂們過來給你拜年！”有了母親這句話，我老早就開始準備新年的東西，可沒想到，公婆比我想的還周到，提前就將要煮和鹵的肉類食品給我準備妥當送來，并一一做了交待，讓我好生激動，也感到了責任的重大。先生幫著我列出了年夜飯的菜單，并按我的要求一一去菜場進行了選購。
　　 那一年的春節(jié)，我是帶著母親一起回婆家吃的年夜飯，公婆自是歡喜，親家長親家短地拉著母親的手嘮個沒完。孩子們也恭恭順乖巧許多，雖不講究磕頭跪拜，他們齊齊站在三位老人面前行禮作揖，說著許多祝福的話語，公婆與母親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神情喜悅，春風滿面，孩子們多了一份紅包，心里都美滋滋的。
　　 2015年的春節(jié)，全家人都聚到我家一起吃年夜飯，行動不便的公爹由家中的保姆背了過來。雖說我的家較大，但一家十多口也是擠得滿當當，只得將孩子們安排在茶幾上。我準備的菜品也是多年來與老公爹、母親學到的，除了雞鴨魚肉，也做了客家釀豆腐，額外做了一道從閨蜜那里學來的茄夾，沒想到家人們都大加贊賞。不久，老公爹去世，婆婆說什么也不讓我再辛苦在家中準備年夜飯，她強行塞錢給先生，逼著先生早早就在外面餐廳訂好了年夜飯。環(huán)境變了，屋子大了，還有一應俱全的卡拉OK演唱設(shè)備，但是問題也隨之出現(xiàn)，滿桌各種花樣的新鮮菜品，色香味俱全，卻勾不起大家的食欲，最后，只好原封不動地盡數(shù)打包回家。大年初一，為家人們再次準備了這些食物，大家拒食，非得讓我整一盤新疆拉條子才能解饞，沒轍，只好將那些食物丟在一邊，和了面，重新炒菜吃拉條。在之后三年的春節(jié)，家中兄妹輪流訂了年夜飯，因為人員參差不齊，少了熱鬧，年味也越發(fā)寡淡了。
　　 年夜飯，既是家人團聚的日子，也是新春佳節(jié)的開篇。這個中華傳統(tǒng)的節(jié)日，總是將父母、兄弟姐妹間的親情緊緊地融合在一起，比起去飯店訂一桌豪華的年夜飯，更值得讓人回味與細細咂摸。也正是因了兄弟姐妹們共同制作、品嘗分享美食的喜悅，讓這年有了濃郁的滋味和快樂。
　　 今年春節(jié)，在家人群中聊天時再次說到年夜飯，大家不約而同地約定，下一年誰都不準再去餐廳預訂什么年夜飯，由各家孩子出面，每人做一道菜端上來，大家共同品嘗。想來，那將會是一個熱熱鬧鬧的團圓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