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柿干柿餅結(jié)白霜(散文)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揣著少女心跟他坐客車,又轉(zhuǎn)客車,六十里后下車又開始爬山,抬眼就看到云霧在山尖上飄著,灌木叢帶著長長的鉤刺,掛著我的毛呢裙子。盡管如此,我依然把一份浪漫深藏內(nèi)心,拖著一雙如鉛重的雙腿賣力趕路,直到月色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才來到我的婆家。
婆家奶奶七十高齡,看到我時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顛著小腳去做飯。為了迎接我這個山外的未過門孫媳婦,老太太把雞蛋罐子里的雞蛋摸了一盆,又是煮,又是炒,最后在面糊涂里還打了幾個雞蛋。
奶奶住的是老房子很矮,兩間屋子就著一個燈泡,十五瓦的燈泡上沾滿了油煙,裹了厚厚一層灰漬,使原本就不很亮的燈泡更加昏暗了。為了能讓我看清楚,奶奶又摸索著點了一根蠟燭放在小方桌上。
呼嚕嚕喝了一碗雞蛋面糊,吃了一個咸雞蛋,放下了筷子,抹了抹嘴。奶奶看我放下了筷子,一個勁地問:“吃飽了嗎?吃飽了嗎?”
我說:“飽了?!蹦棠陶f:“咋恁小的飯量呢,山里沒有啥好吃的,可別嫌棄啊!”
爺爺坐在床頭,一直吧唧吧唧地抽著煙,似乎也擔心我沒吃飽,就催奶奶:“去里屋再給娃拿點吃的。”爺爺說話時給我的感覺很神秘,好像屋里藏著寶貝,只有貴客來了才舍得拿出來。
經(jīng)爺爺?shù)奶嵝眩棠袒腥淮笪?,趕緊放下手里的飯碗,摸索著去鍋臺邊端了一個筐子,又慢慢摸索著走近屋子后邊靠墻的位置,在床邊下的一個罐子里摸,像摸雞蛋一樣,摸一把放進筐里,又摸一把放進筐里,在轉(zhuǎn)頭朝外走的時候,好像忘記了什么,又轉(zhuǎn)過身去床頭上的一個箱子里摸了一陣。
原來奶奶的筐子里裝的是柿干和柿餅,我第一次吃。由于屋里太昏暗,看不到柿干和柿餅的顏色,只是在爺爺和奶奶的催促下捏起幾個吃了,軟軟的,甜甜的,膩膩的。柿干也許是曬得太干了,我得用力咬,咬牙切齒地咬,連皮也一起吃掉了,硬邦邦的。
奶奶問:“好吃嗎?”
我說:“好吃?!睜敔斦f:“你們山外沒有這個東西吧?!蔽艺f:“沒有。”爺爺說:“咱們家有兩棵柿子樹,老柿子樹了,兩三把粗,可能結(jié)哩,明年來摘一些拿回去,給你家里人嘗嘗?!?br />
那晚我倒在床上像昏迷了般,狠狠地睡了一夜,疲勞的身子才得以恢復(fù)。第二天早上待我再次走進奶奶的屋子時,才發(fā)現(xiàn)這兩間房子是多么的狹小,說是兩間房子,實際上就一間房子一分為二。
堂屋里正中間擺著一個大方桌,靠山墻擺著爺爺?shù)拇?,床下就是吃飯的小方桌,里間靠后墻是奶奶的床,前墻修了鍋臺,滿滿當當?shù)摹?br />
我隨手端起放在小方桌上的筐子,終于看清了昨晚吃的柿干和柿餅,柿子干折折皺皺的,柿餅黑乎乎的,像是覆著一層黑灰,還帶著白乎乎的東西,像我媽燒火后的灶灰。這么一眼,我的嗓子像是無端塞了啥臟東西,喉嚨里發(fā)出“嘔”的一聲,趕忙捂著嘴跑到了外邊。
我嘔得撕心裂肺,把還沒有吃早飯的腸胃掏得空空的。奶奶站在門口咧著嘴嘿嘿直笑,她以為我懷孕了,卻不知道我是被黑乎乎的柿餅嚇到了。
此后兩天不管奶奶怎么讓我吃柿干和柿餅,我手里捏著,就是不肯放進嘴里。
有一年柿子掛果的時候,我再次回到山里,看到了那兩棵柿子樹,確實如爺爺說的那樣大,黑黑的虬枝伸得高遠,枝條上結(jié)滿了累累果實,因為太重把枝條壓得低著頭,熟透的柿子落了一些,被蟲子啄出一些小洞。
我望柿嘆息,這么高怎么能摘下來呢。這時奶奶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走來,竹竿一頭破開一些,似雞爪狀。奶奶高舉著竹竿,圓滾滾的柿子正好卡在爪狀卡卡的地方,輕輕扭動竹竿,一個柿子就摘了下來。
奶奶說:“山里人越來越少了,柿子也沒人摘了,我每年多少都夾下一些,切了曬柿干,等著你們回來吃。柿餅好吃不好曬,曬不干下雨就會壞掉。我的眼睛也不好,削皮看不清楚,好在每年都曬了點,捂在罐里結(jié)了白霜?!?br />
奶奶說得歡喜,好像攢下的寶。我不懂,柿餅怎么會結(jié)霜呢?
后來在超市里的貨架上發(fā)現(xiàn)很多柿餅,那些黑乎乎的柿餅上面也同樣覆著一層白乎乎的東西。我明白了,這就是奶奶說的柿子結(jié)白霜。
前年奶奶去了,九十高齡。在住院的時候,她不停地跟病友說:“這是我孫媳婦,這些年吃的穿的都是她照顧著我呢!”病友以贊許的眼光看著我時,我的眼睛不由地濕潤了……
似乎是眨眼的工夫,奶奶仙逝兩年了,常常做夢會夢到她,還是在她那狹小的屋里,昏暗的燈光,咸咸的雞蛋面糊,疙瘩似的油條,黑乎乎的柿餅,我吃著,她笑著……